伯里克利传
据说,当恺撒看到罗马一些家产富有的外国人怀里搂着小狗和猴子四处游玩,将宠物照顾得无微不至时,他便情不自禁地问道:“是否他们国家的妇女都不生孩子?”这种带着帝王口吻的训斥,是在谴责那些将钟爱和仁慈浪费在畜生身上的人,因为人类的天性只能将这种同情倾注于自己的同类。既然我们有与生俱来的好求知、爱观察的天性,而那些把这种天性滥用于不值得一提、不值得一看的事物上的人们,忽略美好和有益的事物,基于同样的道理他们理应受到我们的指责。
人类的感官对于事物的印象只能产生被动的反映,外来的感官刺激不论有用还是无用,我们都无法不予接纳和注意。然而个人对于心智的运用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要你自己愿意,你就可以避开所有的非特定条件的环境和状况,非常轻松地在经过判断后注意到自己认为值得注意的事物。因此,对美好的和有价值的事物进行追求并取得成就,应该是每个人责无旁贷的使命。人们不仅对这方面的事物要仔细思量,还要在深思熟虑中不断扩展并从中大获裨益。
这种事物也同样存在于美好的德行之中,它会使读者也产生共鸣,被激励而产生的竞争热情,使人们愿意对美好的德行进行模仿效法。在其他方面,不论你多么崇拜和喜爱某个事物,都不会立即产生如此浓厚的制作和模仿欲。不仅如此,很多时候恰恰相反,我们反而会产生厌恶感;虽然我们对某些作品感到满意,但是这些作品的制作者或艺术家本身往往并不被人们放在心上甚至有时会被人们忽视。就拿香料和紫色的染料来说吧,我们认为两者非常重要,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然而作坊染工和香料的调制者就另当别论。我们认为安蒂赛尼斯的说法并没有什么纰漏,当人们向他提及伊斯门尼阿斯是一位技艺卓绝的笛手时,他说道:“一定是这样!除了可怜虫以外,他什么都不是,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成为技艺超群的笛手。”亚历山大在一次盛大的宴会上呈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菲利普国王用同样的方式教训他的儿子亚历山大:“儿子,你把乐器弹奏得如此之好,难道就一点不感到可耻吗?”身居高位的帝王,如果能够抽空听听他人演奏的乐曲,已经是屈尊降贵了;能够在他人表演和比赛的时候抽空莅临现场观摩,也算是对掌管丝竹之乐的神明表达了适当的敬重了。
常人忙于卑贱和琐碎的事务,对作用微小或是一无是处的事物花费过多的精力,那就表示他对真正的事务抱有疏忽和冷漠的态度。任何家室显赫和天性淳朴的青年,决不会看到比萨的朱庇特雕像,就想成为另一位波利克勒都斯;或是在评鉴了一位大诗人的作品以后,就想成为安纳克里昂、费勒塔斯或阿契洛克斯。因而我们不能这样认定——一件优美的作品使人感到愉悦,它的制作人就值得钦佩。然而对于美德而言,仅仅需要直白地陈述这方面的行为,其就会立即对人类的意识产生巨大的影响,一方面使人们赞誉相关行为的卓越成效,另一方面能激起人们对施动主体的效仿。财富的魅力在于人人都想占有和享受,而美德的灵魂在于它使人们坚持不懈地实践和改进。我们总是希望从别人身上获得前者的满足,希望他人在自己身上体验后者的温馨。道德的最大魅力在于它具有实际的刺激作用,会立即使人产生见贤思齐的冲动。见到这些榜样,哪怕只是聆听榜样的事迹,不但会影响我们的身心和性格,还会对我们的身心和性格有所教化。
因此,我们认为值得花费时间和心血,致力于著名人物传记的创作,已完成的第十卷作品包括伯里克利和费比乌斯·麦克西穆斯的生平事迹。费比乌斯与汉尼拔曾经进行过长期的战争,这两个人的品德和才华十分相似,尤其是温文尔雅的素养、刚正不阿的性格和平易近人的待人接物的方式,更是神似。最关键的是他们都能忍受同胞和同僚顽固执拗的坏脾气,这种能力使他们二位对国家利益的维护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至于我们能否达到预先设想的效果和目的,就留给读者自行评断吧!
伯里克利出身阿卡马蒂斯部落,生于考拉古斯的一个小镇,父母都是家族显赫的名门之辈。他的父亲詹第帕斯是在迈卡里战役中击败波斯国王的将军。詹第帕斯赢娶克莱赛尼斯的孙女阿嘉里斯特为妻,克莱赛尼斯曾将彼昔斯特拉都斯的儿子驱逐,运用贵族式的操纵规则终止了他们那种僭主式的篡夺,制定法律法规,开启了组建运作有序的政府机构的先河,维护社会和谐,确保民众安全。
他的母亲快临盆的时候,梦到自己生下了一头狮子,后来她便生下了伯里克利。这个孩子各方面都长得极好,唯有头形略长了些,显得有些不大相称。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伯里克利几乎所有的画像和雕像,都是戴着头盔,很显然画师和工匠们都不愿将他这个缺陷暴露出来。雅典著名诗人称伯里克利为“海葱头”,而当时的“squill”一字正是“海葱”之意。有一位喜剧诗人克拉底努斯在《契昂斯》一剧中告诉我们:
年老的克罗诺斯离经叛道,
竟娶了那煽动闹事的女皇,
二人生下威名远扬的僭主,
众神将他命名为高头大额的怪人。
而且他又在剧作《尼米西斯》中,这样形容伯里克利:
主啊!伟大的朱庇特,您是众神之首!
另外有一位诗人特勒克莱德,讲述了伯里克利因陷于当时的政治困局而心力交瘁,坐困愁城的状况:
悲思愁绪塞肠,
终日混沉烦忧。
顾后瞻前难以周全,
孤注一掷全国骚然。
第三位诗人,尤波里斯在他的一部叫作《笛米》的喜剧剧作中,逐一盘问那批从冥府来到阳间的政客,向他们请教了一大堆关于如何成为一位优秀的政治家和如何煽动民众热情之类的问题,然而,伯里克利是最后一个被唤出来的人物,而且他这样嚷嚷着写道:
呕心沥血著作成,
荟萃天下轶趣闻。
诸子百家皆有言,
概述一本独风骚。
世间唯有九头鸟,
地狱孰敢与君论雌雄。
他的音乐老师是戴蒙,尽管阿里斯泰德告诉我们,伯里克利在音乐方面的成就主要来自于比索克莱德。据说,戴蒙的名字的第一个音节应该读成短音,对这一点许多作家都达成了的共识。戴蒙也许是个诡辩家,假以音乐隐瞒身份,一边在众人面前掩盖自己的聪明才智,使得民众无法察觉他在其他方面的才华;一边在这种音乐掩护的外衣之下,他悉心照料和训练这位年轻有为的政治家。但是,戴蒙的七弦琴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竟被人们给以危险的煽动者,混淆君王视听的谗臣之罪,用贝壳放逐法将其放逐海外十余年。正因如此,戴蒙成了喜剧作家笔下的宠儿。例如柏拉图曾在他的喜剧诗歌中借用一个角色之名,向他发问:
要是你像契朗斯一样教导过伯里克利,
那么就请告诉我你为何落到如此田地?
伯里克利师出伊里亚学派的哲学家季诺门下,这位大师阐述自然哲学时采用巴门尼德的论述方式,他的辩论堪称无懈可击,常常使对手理屈词穷、哑口无言,正如弗留斯的泰蒙这样描述道:
季诺靠他的伶牙俐齿,
能言善辩,机智果决。
卫冕辩台,无人能及,
所向披靡,无人能及!
毕竟还是安纳克萨哥拉斯与伯里克利交情至深,除上面所述之外,还有给伯里克利学识方面的启发,让他得以在艺术领域出类拔萃,提高他的声望,使他讲话比别的政客更有力量,并把他在民众中的影响力提得很高。当时的人们都称安纳克萨哥拉斯为“努斯”,即理智或智慧,就是为了赞美他在自然科学领域表现出的超凡脱俗的天分,或者因为他是第一位哲学家,首先提出宇宙的运行规律并非基于偶然和巧合,也非必然和强制,而是基于一种纯粹的,完全不掺杂任何物质的智慧;其能在一切存在的复杂混合物和合成物中发生作用,可作为区分不同类物质和同类物质的不同成分的准绳。
伯里克利对这位哲学家极为推崇和钦佩,其也使他内心日益充满了崇高和超自然意念,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养成了温文尔雅的谈吐,非一般的平庸和低劣的强辩之士可以比拟,再加上他举止稳重,神态从容不迫,言辞铿锵有力,演讲时全神贯注、激情四射,此外还有其他很多优点,使得听者为之叹服。曾有一次,他正忙于处理一些紧急公共事务,而一个无赖却在那里一整天不停地辱骂他,很快那些低俗不堪的话语便传到了伯里克利的耳朵里,他并没有理会,仍旧埋头默默地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务。到了傍晚,他仍旧若无其事地往家走去,那个无赖却尾随其后,用各种粗俗不堪的话语对他横加辱骂,企图要激怒伯里克利。等到伯里克利到家后,天色已晚,于是他吩咐随从点着一支火把,护送那个家伙平安回家。剧作家艾昂曾说过,伯里克利待人接物过于傲慢无礼,从他的孤芳自赏中随时可见的是对他人的蔑视,这点倒是确有其事;然而他盛赞西门为人淳厚,在社交场合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不过,艾昂这种说法就像在悲剧的演出中,还要加上说教的戏剧情节,所以艾昂的说法也有纰漏之处,我们断不可笼统全信。有些人曾认为伯里克利只是个江湖骗子,他的谨言慎行,无非是故作矫情、沽名钓誉之举,而季诺则劝说他们不妨经常如此般装模作样看看,因为只要你肯下苦功夫,就哪怕是装模作样之举,时间长了,人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受到高贵的习性的熏陶,培养出对高贵品行的认知和兴趣。
伯里克利与安纳克萨哥拉斯交情极深,也正是他俩的结识让伯里克利获益匪浅,除上面所述之外,他在学识的方面的成就也受安纳克萨哥拉斯的启迪,得以超越一切因无知而产生的迷信行为。就拿人们对于天命和超自然现象的认识来说吧,一般人对于上天之事一无所知,积极热衷于超自然现象,正因为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容易产生激动情绪,惑于神支配;要是能对自然现象的起因获得认知,就会用良好的期盼和坚定的虔诚,来取代狂热野蛮和怯弱成性的迷信。
据说,伯里克利由此从一个乡间农场,给安纳克萨哥拉斯带回来一只长着独角的公羊头。占卜者朗潘看到那只角从前额中央长出来,坚实牢固且强壮有力,据以推断出——当时城市有两个非常强势的派系,一派是修昔底德,而另一派则是伯里克利,那么这个独角在谁的田地或房产地上出现,谁最后就能掌握政权。安纳克萨哥拉斯却用刀将羊头从中劈开,向旁观的民众指出这头羊的脑髓没有如同正常的羊头脑髓一样充满脑腔,形状像一个鸡蛋,精血聚集之处,正是此独角向上生长的位置。当时人民对安纳克萨哥拉斯绘声绘色的解释和入情入理的剖析极为赞赏和钦佩。没过多久,修昔底德果然被推翻了,整个国家政治事务和统治权便落入伯里克利之手。
然而依我之见,无论是自然哲学家还是占卜者都对,二者都没有什么荒诞不稽之处。一个很正确地发现了产生此现象的原因,而另一位却一语道破天机,揭示了那个现象产生的结局。因此可以说,哲学家的任务在于探究和发现事物由什么构成,如何产生,以何种形式或何种方式发展以及目前发展的态势;而占卜者的作用在于预见该事物按照此模式发展的结局和目的,以及它所表现出来的意义和征兆。有些人认为只要找出一件离奇事物的原因,就可以摧毁和消除它的预兆作用。但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形:如果他们否认神明显灵之事,就等于同时也否定了人为的预兆和警示作用,例如铜环的叮当、烽火的传警以及日晷的投影等人为的预示作用也无从谈起。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祸福相依,因果相成,而基于因果关系和计划预谋便可产生另一种事物的预兆。不过,我个人认为这类话题适合于其他著作,在这里我就暂且打住了。
伯里克利年轻时,对民众抱有极大的戒心。因为,大家都认为,他的长相和身形很像僭主彼昔斯特拉都斯,而且有些年长者说他的声音清脆动听,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且机灵果决,与彼昔斯特拉都斯简直是一模一样。况且伯里克利家产丰富,身世显赫,实为名门望族之辈,且又结交许多当时名噪一时的朋友,因此他时常担心自己会被加以危险分子的名义被驱逐出境,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一直不肯涉足政治事务,仅在行伍之中展露过他英勇无畏、奋不顾身的英雄气概。后来,等到阿里斯泰德不幸逝世,提米斯托克利屈遭放逐,西门又长年累月率军远征而羁留国外,希腊一时间陷入国无良将的尴尬局面,伯里克利见此情形,抓住时机投身于公众的事业。不过他选择的立场——不是站在少数富人那一边,而是和大多数贫民站在一起,时常参加公众事宜——显然与他决不哗众取宠的天性背道而驰。他这样做,极有可能是怕别人怀疑他有专制的企图,何况看到西门主张贵族政治,而且得到众多达官显贵的拥戴;因此他只能不声不响地投身民众的阵营,一则自保,二则也好获得对抗西门的势力。
此后,他立即改变他平日的生活方式和时间分配,除了前往会场和议事厅外,从不在街上走动。至于人家设宴邀请,朋友聚会交往,他都一概谢绝。在他执政期间,他从来没有到任何一个朋友的家用过晚膳,只参加过一位近亲欧律普托勒姆的婚宴,也只是等到酹酒祭神的仪式结束,喜宴刚摆开时,他便告辞离席。因为这种友情宴、婚宴很快会消磨他故作自然的优越感,亲切熟识的愉悦氛围很难使人的严肃表情得以维持。然而,一个人的真正美德在于能够完全公开而被大多数人所公认;而就普通人看来,品德高尚的人士真正值得钦佩的地方是在寻常生活中能获得亲友们的赞扬。不管怎样,伯里克利总是尽量避免和人往来,免得因与人接触太频繁而招人腻烦。他并不对每个大小事务都发表意见,也不可能做到事必躬亲,甚至也不见得所有的会议他都参加,正如克里托劳斯所说的那样,伯里克利好比“萨拉米快船”,只在有紧急公务时才能出动,其他的、次要的一般性事务,他会委派他的朋友或其他官员按照他的指示去办。据说,艾菲亚特斯正是这类官员之一,也就是这个人粉碎了阿里奥帕古斯元老会议的特权;要是用柏拉图的话来说,就是给予人们过分激进的民主和自由,于是公民变得桀骜难驯宛如一匹无法驾驭的野马。这种说法也常见于喜剧诗人的诗句中,他们这样说道:
这群戴奥米德的野马完全不受约束,
啃食着优卑亚人民,蹂躏着这块肥沃的土地!
尽管别人说,伯里克利经常借助安纳克萨哥拉斯的才华,使得他的言谈举止与他的生活方式和崇高的见解相得益彰,也就是说,他说话的口吻和说话技巧几乎是采用安纳克萨哥拉斯的训谕,用自然科学的道理来加强修辞的色彩。他拥有极高的天赋和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根据柏拉图的说法,伯里克利在才华极高,可谓才华横溢、博古通今,此后他在演说艺术上的雄辩才能更是无人能及。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之所以被冠以“奥林匹克的泰山北斗”的绰号,就是因为他主持修建了巧夺天工的公众建筑物;也有人认为是他在公共事务方面,发挥着关键性的决策作用所致;当然,我们也可以毋庸置疑地说,伯里克利将这些人类的优秀品质集于一身,发挥了使人难以抗拒的作用,才能获得如此殊荣。然而,那个时代的喜剧诗人们,总是对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特别指出他靠着自己的伶牙俐齿、巧言善辩才获得那个称号。他向群众演说时,判若“雷鸣”,恰似“闪电”,像是“舌头上有一根可怕的霹雳”。
据记载,墨勒西阿斯的儿子修昔底德谈到伯里克利的诡辩之才,也有有一段诙谐的描述。修昔底德是一位家世显赫的杰出的民众领袖,而且一直是伯里克利最主要的政敌。一次斯巴达王阿契达穆斯问到他与伯里克利二人相较,谁才是最高明的摔跤手。修昔底德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每次我把他摔倒时,他总是辩解说他没被摔倒,反而胜我一筹,他巧言善辩,结果观众都被他说服,他就赢了。”可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伯里克利发言时总是心思缜密、审时度势,他每次走上讲台,总是要先向众神祈祷,希望不要一不留神从口中溜出一句与正在讨论的事情不相宜的话来。
除了一些法令外,他并没有留下什么著述;他的话即使经过记载,也只有极少数能够流传后世。例如,他说伊吉纳岛就像长在人脸上的脓疮一样,必须从派里犹斯移除;此外他还曾预言,从伯罗奔尼撒来的战争已经逼近眼前。还有一次,同他一起航海远征的同僚索福克勒斯对遇到的一位长相俊朗清秀的年轻人大为称赞。“索福克勒斯,”伯里克利说道,“作为一名上将,不光一双手要干净,一双眼睛也应该清澈明亮才行!”据斯特新布罗特讲述,一次在向萨摩斯战役阵亡的将士致祭时,伯里克利曾颂赞他们将像神明一样永垂不朽。“虽然我们看不见神,但是仅仅从我们对神明的崇敬和我们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庇护就不难看出,他们的确是万古长存的;而那些为国捐躯的人们,也应获得如此的尊荣。”
修昔底德曾指出伯里克利的政体是带有贵族的色彩的寡头政治,打着民主的幌子,事实上政府是由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主宰一切的专制政权。另外还有些人恰恰持相反的态度,例如他们提到的“国家土地的拨用”、“戏剧演出津贴”以及“公共服务报酬”等,这些“恶例”都是由伯里克利率先主持创立的,这些体系广受普通民众的拥戴和支持。在这些行政举措大力推行的影响下,那些严谨节俭和自食其力的人民,肆无忌惮地维持他们与生俱来的恶习,铺张浪费、毫无节制地消费,过度酗酒以及这些所带来的生活糜烂放荡等,让我们现在不得不对事物发生改变的原因仔细斟酌一番。
如前所述,最初伯里克利为了可以与西门的权势抗衡,尽量讨好和争取民众的信任。他在财富和金钱方面根本不是西门的对手,因为西门可以用他的钱财方面的优势去照顾贫民,争取贫民,给雅典的穷人每天供应伙食,给老年人发寒衣,把自己庄园的围墙拆除,任何人想进园采摘水果就可以进去采摘。伯里克利发现自己在争取民意方面已占下风,却又想扭转乾坤,于是只好转而把城邦的公款拿来分配给市民。而这个建议,正如亚里士多德说——是奥亚乡人达摩尼德斯向他提议的。他利用看戏津贴、陪审费,以及其他补助和津贴很快收买了民心,让他们来阿里奥帕古斯元老议会,当然他自己绝非那议事会里的一分子,他既不是首席执政官,也不是司法执政官、国王执政官、司令执政官或祭祀官。这些官职自古以来都是由抽签决定,然后工作表现优异、政绩卓著者才能进入阿里奥帕古斯元老议会。因此,他既然不在议事会内,要在群众中组织对立派以反对议事会,就更为有力。后来,他靠艾菲亚特斯的帮助,剥夺了议事会的大部分权限。虽然西门在钱财和家世方面,在雅典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对波斯蛮族的战争也赢得了好几次胜利,使得雅典全城上下积满了因战争胜利而掠来的黄金和战利品,但他现在也被指控为偏袒拉斯地蒙人和憎恨国人罪而被流放,这些在西门传中已有记载。由此可见,伯里克利从人民之中竟能获得如此巨大的权力。
按照法律条文规定,贝壳放逐的期限是十年,但在这期间,拉斯地蒙人的大军侵略坦纳格拉地区,因此雅典人被迫起来反抗,这才使得流放在外期限未满的西门得以返国,和他的族人们一起再次投身军旅,与同胞们一起英勇顽抗,这才澄清了其私通拉斯地蒙人出卖国人的嫌疑。但是伯里克利的朋友们沆瀣一气,以他服刑未满为由,硬是要西门退出战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伯里克利在这次战斗中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英勇,其奋不顾身的大无畏牺牲精神超越了任何一名将士。那些曾经被指控为与西门为伍的亲拉斯地蒙分子全都战死沙场。后来,雅典人在阿提卡边界一带大败,预料敌人将在开春展开新一轮攻势,料想此次进攻必将是一场声势浩大、别开生面的激战,于是雅典人开始在焦虑中怀念西门的势力,对他的放逐感到痛苦和懊悔。伯里克利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因民心所向,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迎合民心,亲自下令召回西门。西门返国后,极力促成两邦缔结和平,因为拉斯地蒙人对西门颇具好感而对雅典的伯里克利及其他政治领袖都有些愤恨之意。
然而正如一些人提及的那样,伯里克利在下令让西门回国以前,曾通过西门的姐姐艾尔萍妮斯与西门密约,规定西门回国后将亲率200艘战舰,远征波斯领土,而让伯里克利留在雅典国内,继续执掌大权。
据称,在此之前,当西门被判死刑时,西门的姐姐艾尔萍妮斯就曾向伯里克利求情,让伯里克利高抬贵手、从宽处理,因为当时伯里克利是民众推举的控诉人之一,专门负责搜寻查找可以指控西门死罪的证据。当艾尔萍妮斯亲自登门向他恳求时,伯里克利笑着答道:“哎!艾尔萍妮斯,像你这一大把年纪还掺和这件事情,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啊!”等到伯里克利出席审议会时,为了履行公务职责,他提出诉讼一次,随后便离开了法庭,就其影响和结果而言,与其他控诉者的诉讼相比,伯里克利的发言对西门的控诉明显带有偏袒和回避之意。
艾多麦纽斯曾指控伯里克利犯下背弃和谋杀的罪名,他因羡慕和嫉妒伊菲阿底显赫的名声,竟然将这位深受众望的杰出政治家杀害,而伊菲阿底也曾是伯里克利的好友,党内政治事务助手。难道我们能相信这种出于极大的妒忌、不满和愤慨而产生的杀人行为吗?这位历史学家,不知从哪里翻出的稗官野史或趣闻轶事,用这些荒诞不稽的言论来诽谤一位气宇轩昂、声名远扬的杰出领袖,或许这位伟人犯过错,但在他的内心,他也绝不会容许滋生诸如此类残暴野蛮的邪恶念头。要是说到艾多麦纽斯的真实的境况,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述——艾多麦纽斯曾一度是寡头政体的坚决反对者,为了维护公民权益决不妥协,任何事关公众利益受到损害的行为,他都一定提出指责和批判,于是他结了不少政敌。长此以往,他的政敌便怀恨在心,最后伺机派吉坦格拉人亚利斯托迪库斯将其杀害。
后来西门在担任海军上将时,在塞浦路斯逝世。此时寡头政体的党派看到伯里克利已经成为全雅典城声名赫赫的领军人,于是他们站出来与伯里克利势力抗衡,限制和收束伯里克利的权力,这样不至于雅典完全变成一个君主政体的国家。于是他们便推举阿罗披斯区的修昔底德来领导反对伯里克利的派系,此人为人谨慎,而且与西门又是同族,虽然在军事事务上比西门稍逊一筹,但是在公众事宜和演讲技巧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才。在全城警备森严而即将参加议员竞选演说的危急情况下,他在短时间内将所在的政党发展为可以与伯里克利所领导的政党抗衡的政党。对于那些被公认为城市善良的人士(当然也可以说是有身价和名望的人士),修昔底德不容许他们分散开来与普通民众混在一起,因为这些有德有才之士不仅会消失其中,而且会削弱并掩盖他们高贵的本质。他把这些人专门挑选出来,组成合作无间的政治团体,然后集结众人的力量,众志成城,促成了与其他党派平分秋色的大好局面。
雅典的政体在最早的时候就出现了嫌隙,宛如坚硬的铁块出现了裂痕一样,代表着民主和贵族特权的两股基本派系向着两个不可磨合的异端发展。双方的公开竞争和敌对使嫌隙不断地加深,继而转变为裂缝,最后导致出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派系之间明争暗斗,互相诋毁攻击,因而雅典城内出现了两大标志性派系即人民派和少数派。此时的伯里克利放松了对人们的控制和监管,而此次推行的政策比以往都宽松得多;并声称法令要投其所好,应和民众需求和喜好,他经常举办盛大的表演和庆典活动,举行宴会和游行,用来取悦群众,把自己的同胞当作孩童一样,以各种娱乐活动加以诱哄,不管如何,这方法倒是一个行之有效的不错方法。除此之外,伯里克利每年派遣60艘战舰出航,随行的有大批市民,因为他们每人可领到八个月的薪饷,同时还可以学习不同地域的人文风情,联系和实践航海技艺。
再者,他派遣其中的1000名随行市民作为拓垦者到达克森尼斯,按照抽签的方式分配土地;分别派500人和250人入驻纳克索斯岛和安德罗斯岛;还派1000人进入色雷斯与当地的贝萨提人共同生活,此外他还派遣一部分市民进入古锡巴里斯,因为此时正值古锡巴里斯急需充盈人口之际,后来人们竟将该城名改为现在的修里埃。伯里克利通过这种方法来减轻社会负担,将游手好闲和无所事事的人驱逐出境,同时又迎合了广大贫苦的市井小民急需获得财富和地位的迫切要求,威胁和阻止了妄图叛变的盟友,通过向外派遣人员开垦边防、囤居边防、发展边防经济来达到巩固边防、警示城邦的作用,此乃“一箭双雕”之举。
雅典的城市建筑以金碧辉煌和宏图华构著称,每一个过往这所城市的路人无不对如此巧夺天工的建筑盛赞不已。这些建筑现已成为希腊王朝曾经盛极一时和富可敌国且充满神话和传奇色彩的伟大历史的唯一写照。可是,在他的所有施政纲领当中,在大兴土木这件事上,伯里克利受到了政敌们的大量抨击和驳斥。他们在市民大会上疾呼——声称雅典已经丧失信誉,在国外受到联邦的唾骂,因为雅典人把全希腊的公共财富,从提洛岛移至一城的监督和管理之下,当初给出的理由是怕波斯蛮族将这笔财富夺走,为了保险起见,将这笔公共财富移到一个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然而现在伯里克利并没有有效地履行诺言,他根本无法向广大民众交代。他们怒斥道:“希腊民众怎么能忍受这种公开的欺骗和莫大的侮辱,也许我们所在的城市本身就是一个被公认的独裁专制统治下的城市;民众为支持战争而缴纳的赋税、兵役和徭役,这笔巨大的军费收入也纳入她的私囊,被她肆意挥霍,用来满足她的多方面奢华需求,从内向外、从头到脚的粉饰,就像那些虚荣的女人,用名贵的宝石、精美的雕像和恢弘的神殿来装饰她自己,不惜花费一切钱财。”
可是伯里克利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民众说,只要他们可以不遗余力地保卫那些盟邦不受蛮族人的攻击,就没有必要为那些财富的应用向盟邦作出任何解释;而且到那个时候盟邦也不会提供一兵一卒,更不用说是战舰了,只有拿钱来购买这些军需服务。伯里克利又说道:“那些钱出自交付者之手,而为收受者所有,只要他们履行收受的条件。”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解释方式。此时城市粮草充裕、兵强马壮,一切军需物资都已储备齐全,而除此以外剩余的部分财富理应用于公共基础设施建设上来,这将是一项“利在当下,功在千秋”的历史伟业。等到工程完工后,这将是一项千秋伟业,着眼当下,就拿目前工程来说,其能够改善广大民众的生活。此外这项工程需要大量的工匠,一来可以为广大民众提供挣钱的机会,二来也可以为广大的民间能人巧匠提供施展技艺的舞台,可以说全城上下的民众几乎都可以受到雇用而领取到报酬,这难道不是一项服务建设,惠及民生的政府举措吗?正因如此,身强力壮的青年人可以投身军旅,拿起武器,保卫边疆,并因此获得国家优厚的赏赐,而那些未经训练的工匠,也决不能坐享其成,不劳而获,因此他拟定巨大的工程,兴建多处公众设施,使得不计其数迫于生计的人民获得生活来源,这便得到了民众的广泛认可和支持。这样便使得留在国内的普通民众同在海上巡航、边疆驻防或海外远征的战士们一样,有很好的条件和机会,能为国效力,从国家财富中获得应有的报酬。
当然建筑所需的材料是石材、黄铜、象牙、黄金、乌木和柏木;进而需要会运用或加工这些建材的工匠和技师,比如说有铁匠和铸工、木匠和雕塑师、铜匠和金匠、石匠和象牙匠、漂染工、画家、刺绣工和陶器师等,当然还需要将这些材料运来的一系列人员,如走水路需要商人、船主和水手;陆路方面需要车夫、牲口供应商、脚夫、织绳匠和织麻匠、鞋匠、皮匠、矿工和修路员;凡此种种就如平时的行军布阵一般,需要大量的士兵,而且针对术业有专攻,各行各业也得有一群被雇用的技工和巧匠,然后将他们组编成一支合作无间的队伍,按部就班地执行上级下达的任务。因此公众设施建设为各个年龄阶段的人们都提供了平等的就业机会,他们都可以在公共设施建设的过程中发挥力所能及的作用,然后从“公共财富的蛋糕中分得属于自己的一份”。
这些宏伟的工程都在兴建之中,不仅宏伟壮观而且金碧辉煌,工匠都竭其能,倾其力,精湛纯熟的技艺和精美的建材设计,二者相得益彰,除此之外,最令人诧异的地方在于工程进展得迅速并如期竣工。他们本来以为,整个建筑群的任何一项工程建筑,都需要好几代人的呕心沥血与持之以恒。事实上,这项伟大的工程却奇迹般地在一个人执政的鼎盛时代,使得雅典富丽堂皇的殿堂楼阁全拔地而起。他们提到的画家阿加萨克斯曾经吹嘘,说是自己的作品能快速而且很轻易地交卷,朱克西斯回答道:“我可要很长的时间。”的确如此,轻而易举和草率从事,不会给作品带来恒久的坚实和精致的美感。因此,对于一件煞费苦心的作品,如果肯多拿时间去投资,努力做到精益求精,在作品的恒久保存上多下功夫,这就将收获一笔丰厚的利润。由此看来,伯里克利的这项鸿篇巨制的伟大工程尤其惊人,因为这项工程不仅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竣工,而且能达到精雕细琢毫不马虎,在建筑的保存技术上也力图追求卓越,使这项伟大的工程能永久留传。每一件工程的每一个小部分都力求完美而且要求的竣工速度惊人。即使在那个年代,这些建筑的精美典雅和古色古香都被诠释得淋漓尽致,甚至从今天的审美角度来看,这些建筑群依然生机盎然、逾久弥新,仿佛刚建成一般。它们就像一朵常开不谢的鲜花,万世流芳;仿佛它们在建造之时已被注入永生的动力,使得这鬼斧神工可以万古长青,永世不朽。
菲迪亚斯曾是该项工程的监工,负责整个工程的进展计划,还有一些建筑师和工匠参与不同的部分。譬如那个凯利克拉底和埃克蒂努斯建造帕提侬神庙;还有伊疏西斯的入教大厅最初是由克罗玻斯建造的,在地基或底座上竖起圆柱,再用柱顶过梁连接起来;等到克罗玻斯逝世以后,由克叙佩特地方的塞克皮特的麦塔吉尼斯完成了檐壁、山花,上层建筑,之后又由科拉戈斯乡人克赛诺克勒斯集大成地完成了最后的创作,在大厅屋顶上造了巨大的排气孔。至于那道长墙,苏格拉底说,他听说方案是由伯里克利提出的,再由凯利克拉底负责修建的。克拉底努斯对工程进度的迟缓嘲笑道:
“伯里克利光说不练,
巍峨长道起于唇舌,
平地不见丝毫进展。”
奥迪姆又称音乐厅,它的内部排满整齐的座位和成排的支柱,外部的屋顶呈斜坡状从中央向四周下降,据说建构的方式模仿波斯国王的楼宇庭阁,完全按照伯里克利的命令办理。克拉底努斯又在他的一部名叫《色雷斯女人》的喜剧中讽刺道:
千古风云几多事,
拨开层雾且看今。
天神无奈空悲叹,
便是神君出山时。
一经遭逐万事休,
便将生死系脑后。
自古多少名和利,
音乐厅成万古留。
后来,好大喜功的伯里克利首次为一个音乐比赛颁发了一项法案,即每年在雅典娜节庆典期间举行一次音乐比赛,而他本人被推举为裁判,并为参赛者的演唱和乐器要求制定了一系列的规则和办法,在这些规则和办法中明确提到参赛者和着竖琴、长笛演唱。于是自此开始,无论任何时候,所有的比赛都在这个音乐厅举行,公开让人前来欣赏。
卫城的大门,花了五年时间完成。建筑师姆涅西克勒斯在建造之时,就曾出现过一个奇迹——这显示了女神对这项工程的建筑并不是漠不关心,而是不断予以帮助和指导,力求这项建筑工程顺利竣工且品质卓越。事情是这样的:在所有工匠中有一个技术精湛、身手敏捷的工匠,一天他一不小心从高处跌下来,摔成重伤,当时甚至连医师也手足无措,对其生还不抱希望。伯里克利也非常发愁,女神却托梦与他,交与他一剂药方,他很快便轻松地将那位摔伤的工匠治愈。为了纪念此事,伯里克利随即命人在原有的一座雅典娜神坛附近又建造了一尊名为雅典娜健康女神的塑像。建造这尊女神雕像的是菲迪亚斯,他用黄金打造了这座女神像,并且在女神基座上刻上自己作为建造人的大名。正如我们此前所说的那样,的确,整个工程从开始建造到完工都由他在全权负责,全部的设计师和工匠都由他领导监督。他与伯里克利的交情甚深,这当然也免不了他成为众矢之的,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妒忌,招致他人的诽谤和污蔑。据说,菲迪亚斯经常接待一些自由民家的妇女去参观他的工程进展,借此将她们介绍给伯里克利。然而这竟成了喜剧诗人竞相创作的素材,诗人们抓住这个故事,把许多荒唐可笑又不着边际的事全都放在了伯里克利的身上,其中竟说他的朋友与将军墨尼波斯的妻子有染。战争时期一直担任他助理的皮里兰普斯,与伯里克利是至交好友,喜欢养鸟,然而,这却被这群戏剧家捏造为他拿孔雀当礼物,去讨好伯里克利的女朋友。有些人毕生致力于嘲笑和攻讦,为了迎合公众的妒忌和藐视的心理,随时可以牺牲大人物们的声誉和名望,所以他们制造大量的传闻轶事,这种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叙述历史要掌握好事实并不容易,一方面是因为后世的史家被漫长的时间遮住他们的目光;另一方面是有关行益和事迹的当代记载,出于嫉妒和恶意,或者包庇和奉承,又对事实的真相加以损害和扭曲。
修昔底德那一派的演说家,对伯里克利也大肆攻击,说他挥霍公款,把税收用得一干二净,于是伯里克利就跑到公民大会上去,问人民是不是嫌他花钱太多,人民都回答说太多,于是他就说:“那好,就不算为你们花费的,都算是为我花费的,在那些献给神的建筑物的提款上都只写上我的名字好了。”伯里克利这样一说,大家也许是佩服他的度量,也许是想在那些工程上和他争名,都大声叫嚷起来,让他尽管从国库取用,用到一个不剩也行。
最后,他迎来了他与修昔底德的最后争辩,这是一场决定二人到底谁该以贝壳放逐法被驱逐出境的关键斗争。经过这场冒险之争以后,他将敌人赶出了国门,粉碎和解散了那个被他的政敌组织起来的一直与之敌对的政党。经过这件事以后,所有的分歧争端也都全部结束了,城邦又恢复了往日的团结与和平。伯里克利把雅典内部的政权以及雅典所拥有的一切权力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贡品、军队、战舰、岛屿、大海,所有对外扩张的军事力量,以及归属雅典的一部分希腊人和一部分蛮族人。而上述所有的一切,只为了壮大这个各城联合的同盟国家,加强这个伟大的国家与各结盟国家之间珍贵的友谊,巩固同盟国家的霸主地位。从这以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人民不再像以前那样恭敬顺从、和蔼亲切,也不再轻易就向他们表露喜怒哀乐,或像一个没有主见、随风飘摇的舵手,为了迎合大多数市民的愿望而屈服让步。以前他当群众领袖时,他总是和颜悦色、语调平静柔和,时而随和放任,时而有些优柔寡断,而现在他一改往日作风,突然间变得像贵族似的严厉造作、毫无变通,表现出寡头政治家和君王的姿态。他能公正无私地运用至高无上的权力,完全以国家社稷为重,说服和教育劝导人民,使人们心服口服愿意接受他的领导;纵然有时候,他可能违背民众的意愿,不考虑他们的利益或他们同意与否,甚至强制大家放弃一些与他们利益有关的事情。在这个方面,可以说他仿佛就是一名技术纯熟的国民内科医师,在治疗那些长期而复杂的慢性疾病,正如他那样,要视病情而定,有时候不妨让病人放宽心胸,这样可以让其乐于接受治疗;而有时必须下猛药方见奇效从而根治病症,即使让病人吃苦受罪也毫不吝惜。在这样一个不断崛起、欣欣向荣、地广人多的国度,人们会产生形形色色和错综复杂的情绪,这也是人之常情。而唯有他——伯里克利,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才知道如何合理地驾驭和处理每一个突发状况,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可以充分地利用人民的希望和畏惧,把它们当作两个运转的船舵:一个用于随时遏制他们骄傲自负、日益膨胀的自信心;而另一个则用来将他们从消极和低沉的状态中拽起来,重塑他们的自信,给予他们希望。他的所作所为正好证明了他的演讲艺术的魅力,这正如柏拉图所说的,他是“政府的灵魂人物”,而他的主要职责在于掌握好人民的情感和嗜好,这等于心灵这件乐器上的琴弦和键盘,只有运用精湛的技艺和小心地驾驭才能演奏出优美动听的旋律。伯里克利能够获得如此卓越的成就,并不仅仅是靠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还有修昔底德所说的,他一生的名望和声誉,那是基于他的性格而建立起的信心,他桀骜一生、廉洁奉公以及视金钱为粪土的态度使他赢得了民众的信任和钦佩。然而,他带领全雅典人民时使得整个本就伟大的城市变得更加富裕、更加辉煌。尽管他掌握的权力和利益等同于甚至超过了许多国家的君主或独裁统治者,而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是继承先辈遗留下的权势,然而伯里克利对于他父亲留给他的财产,终其一生也没有多加一个德拉克马。
修昔底德倒是真真切切地对伯里克利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进行了一个简单清晰的描述。有些喜剧用恶意讽刺的态度也曾提及过此事,其将伯里克利的同僚和朋友称为“新庇西斯特拉图派”。然而现在他的声望和地位已经高不可攀、无人匹敌了,这很难合乎民主政体的要求,于是他们向他提出警示和呼吁,要他自动放弃成为专制独裁者的野心。据特勒克勒德斯描述,当时雅典人已经完全屈服于伯里克利:城市的贡金和税收,连同这个城市本身,全由他一人掌管,对此他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任意处置;他可以为这座城镇建起城墙,如果稍有不满,他也可以把它再一次夷为平地;他们的条约和联盟,政权与军队,战与和,全系一人之身,他们的兴衰荣辱,也莫过于此!
这并不是偶然的天赐良机,也不是一个政府短促施政,好比昙花一现而转瞬没落。他在这漫长的四十年当中,一直作为埃斐亚特斯、勒奥克拉特斯、米罗尼德斯、西门、托儿弥德斯以及修昔底德这些英雄辈出的时代里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在修昔底德被打倒并放逐之后,在这长达十五年之久的时间里,他一直大权在握、独自掌权。虽然他的职位要求每年重选,但是他都能被推举为大将军,他在职期间公正廉洁,从来没有贪污行为;当然就他处理自己的财务而言,他也并不是置之不理或毫无计划打算;至于他父亲留给他的合法财产,他不能放下不管任其流失,为此他做了适当的安排,使其不因疏忽大意而造成资金荒芜和浪费,同时他总是忙于公务而不能在自己的产业上面过多地劳神费心。他采取一种自认为简单快捷而又不失精确的管理方式,那便是他把一年的收成一次性全部卖掉,每次需要一件用品,再到市场上去买,以供居家度日之用。他的成年的儿子们对这点很不满意,媳妇们也认为他不大方,都埋怨他给的日常开支太苛刻,全不像个富裕的大户人家那样用钱大进大出,而是处处都要精打细算。所有这些均由一个名叫欧拉格罗斯的仆人经管,他严格按主人的意图办事。这人也许是天性如此,也许是受到伯里克利的指点,他理家的才干超过其他人。
其实,这种做法和阿那克萨戈拉斯的哲学完全不合拍,阿那克萨戈拉斯出于清高思想,抛弃了家庭,任田园荒芜成为羊群的牧场。不过话说回来,在我看来,一个思辨哲学家和一个政治家的生活是不同的。前者运用思想去追求高尚的目的,用不着靠什么工具或外界的材料,而后者要使自己优秀的品质和人类的共同需要联系在一起,有时一定会发现财富不但在生活中必不可少,而且本身就是好东西,伯里克利就是靠它帮了许多穷人的大忙。据说,有一次伯里克利公务正忙,当时高龄的阿那克萨戈拉斯躺在床上,没人照料,自己不进饮食,将头蒙住等着离开人世。这件事传到伯里克利耳中,他大吃一惊,连忙跑到老人身边苦苦哀求他活下去。他为伟大的导师伤心,更为他自己难受,因为,他在处理国家大事上将失去一位顾问。据说阿那克萨戈拉斯解开蒙头,对他说道:“伯里克利啊,谁需要一盏明灯,谁就得往灯里添油。”
后来,斯巴达对雅典的壮大开始感到忧虑,伯里克利就鼓励人民说,雅典人应该抱有崇高的理想,相信自己能做出一番大事业。他提议邀请全体希腊人,不论是住在欧洲的还是亚洲的,也不论是大邦还是小邦,都派代表到雅典来开大会,讨论关于希腊神庙的事,这些神庙是波斯人焚烧的;讨论当年抗击波斯人时他们向众神许下的愿;讨论怎样使海上保持和平,畅通无阻。为了开会这件事,他一共派出二十位五十来岁的长者,五人前往亚洲以及累斯博斯岛与罗德岛之间的诸岛,去邀请爱奥尼亚人和多利斯人;五人前往赫勒斯滂和色雷斯,最后到拜占庭;又五人前往贝奥提亚、福基斯、伯罗奔尼撒,再经洛克里斯,到阿卡纳尼亚和安布拉基亚;其余数人则经优卑亚前往奥泰和玛利亚湾,去费提奥提的亚凯亚人以及色萨利人那里,劝大家都来开会,讨论和平,讨论希腊人共同的事业。但事情毫无结果,据说,由于斯巴达人极力反对,这个计划首先就在伯罗奔尼撒遭到拒绝,各城邦都没有派人来。
作为将领,伯里克利是以稳健著称的,他从来不打没有大的把握的冒险仗,也不去效法,他常对人民说,只要他执掌大权,他们会永远活下去,永远不会死。托儿迈奥斯的儿子托儿弥德斯,过去侥幸在战争中出过大风头,这次不顾时机,又准备入侵贝奥提亚。他劝勇敢好战、雄心勃勃的年轻人自愿参军,除原有的兵力外,他共得一千人。伯里克利看见他这样做,就在公民大会上加以制止和劝阻。他说过一句令人难忘的话:谁要是不肯听伯里克利的劝告,就等待着那位永不会出差错的最聪明的忠告者——时间——好了。这番话当时只给他带来了平平常常的赞誉,可是几天之后,有消息传来说,托儿弥德斯在克罗涅亚战败身死,许多勇敢的公民也阵亡,于是伯里克利名声大震,深受爱戴,大家认为他很英明,热爱城邦。
伯里克利多次远征,最得人心的一次是远征克索涅索斯一役,因为他解救了住在那里的希腊人。他不但带去一千雅典移民,以这些壮丁充实了该地的城镇,而且在那个地峡上,从海边到海边,处处都修筑砌碉楼,把那地方围绕起来,以阻挡蜂拥而至的色雷斯人向克索涅索斯入侵,同时也可制止长期以来接连不断的战乱,因为该地和蛮族毗邻杂处,盗贼成群,边境一带和境内常遭侵扰。至于他率领100艘三排浆的大船,从墨伽里德的佩盖出发环行伯罗奔尼撒一事,尤为外国人所钦佩赞叹。他和托儿弥德斯从前的做法一样,不仅洗劫了沿岸一大片地段,而且率领船上的步兵深入内地,使敌人丧胆,纷纷逃入城中,困守城池,只有西库昂人在涅墨亚一带进行抵抗,和他打了一仗,但是他以雄厚的兵力将他们击溃,并建立了一个纪功柱。然后,他从友好的亚凯亚带兵登陆,向对岸的大陆迸发,驰向阿克洛奥斯,横扫阿卡那尼亚,把奥尼阿德斯人封锁在城里,把他们的领土洗劫一空,然后才取道回国。他这一战役使敌人丧胆,在雅典人心目中,他成了保证安全的、精明能干的领袖。这次远征,他们没有遭遇任何灾难,连意外事也不曾发生。他还率领过一支装备精良的大军驶入好客海。他对那里的希腊城邦,按他们的要求办事,都给以人道的待遇;对于住在四周的蛮族以及他们的君主和统治者,他则是以强大的兵力,让他们看见他能无畏地到处航行,把大海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此外,他还把13艘战船和一支由拉马科斯率领的军队留给锡诺普人,用来抵抗暴君提墨西琉斯。这个暴君和他的一伙人被赶走以后,伯里克利下令把六百名雅典志愿人员用船送到锡诺普,和锡诺普人居住生活在一起,并把那暴君及其一伙原先拥有的房屋和土地都分配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