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1036—1101)

苏轼(1036—1101)

字子瞻,眉州眉山人(今四川眉山县)。生十年,父洵游学四方,母程氏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比冠,博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好贾谊、陆贽书;既而读《庄子》,叹曰: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

嘉祐二年(1057)试礼部,方时文磔裂诡异之弊胜,主司欧阳修思有以救之,得轼《刑赏忠厚论》,惊喜,欲擢冠多士,犹疑其客曾巩所为,但置第二,复以春秋对义第一,殿试中乙科,后以书见修,修语梅圣俞曰:吾当避此人出一头地。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服。五年(1060),调福昌主簿,欧阳修以才识兼茂,荐之秘阁。试六论,文义粲然。复对制策入三等,自宋初以来,制策入三等,惟吴育与轼而已。除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关中自元昊叛,民贫役重,岐下岁输南山木筏,自渭入河,经砥柱之险,衙吏踵破家,轼访其利害,为修衙规,使自择水工,以时进止,自是害减半。

治平二年(1065)入判登闻鼓院,英宗自藩邸闻其名,欲召入翰林知制诰。试二论,又入三等,得直史馆。会洵卒,求赠一官,于是赠光禄丞。

熙宁二年(1069)还朝,王安石执政,素恶其议论异己,以判官告院。四年(1071)安石欲变科举,兴学校,诏两制三馆议,轼上议反对。退,言于同列,安石不悦,命权开封府推官。轼决断精敏,声闻益远。会上元敕府市浙灯,且令损价,轼上疏请罢之。时安石创行新法,轼上疏论其不便,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语,并媒糵所为诗以为讪谤,逮赴台狱,欲置之死地,锻炼久之不决,神宗独怜之,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轼与田父野老,相从溪山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三年,神宗数有意复用,辄为当路者所阻。遂手札移轼汝州;轼未至汝,上书自言饥寒,有田在常,愿得居之;朝奏入,夕报可。至常,神宗崩。哲宗立,复朝奉郞,知登州,召为礼部郎中,迁起居舍人。轼起于忧患,不欲骤履要地,辞于宰相蔡确。

元祐元年(1086)轼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赐银绯,迁中书舍人。初,祖宗时,差役行久生弊,编户充役者,不习其役,又虐使之,多致破产,狭乡民至有终岁不得息者。王安石相神宗,改为免役,使户差高下出钱雇役,行法者过取,以为民病。司马光为相,知免役之害,不知其利,欲复差役;差官置局,轼与其选。轼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今公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光不以为然。寻除翰林学士。二年,兼侍读。每进读至治乱兴衰邪正得失之际,未尝不反复开导,觊有所启悟。哲宗虽恭默不言,辄首肯之。因及时事,轼历言今赏罚不明,善恶无所劝沮;又黄河势方北流,而强之使东;夏人入镇戎,杀掠数万人,帅臣不以闻;每事如此,恐浸成衰乱之渐。三年,权知礼部贡举;四年,积以论事为当轴者所恨。轼恐不见容,请外,拜龙图阁学士,知杭州。

既至杭,大旱,饥疫并作,轼请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复得赐度僧牒,易米以救饥者。明年春,又减价粜常平米,多作粥药剂,遣使挟医,分坊治病,活者甚众。轼曰:杭水陆之会,疫死比他处常多;乃裒羡缗得二千,复发橐中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稍蓄钱粮待之。杭本近海,地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白居易又浚西湖水入漕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顷,民以殷富。湖水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浚治。宋兴废之,葑积为田,水无几矣。漕河失利,取给江潮;舟行市中,潮又多淤;三年一淘,为民大患;六井亦几于废。轼见茅山一河,专受江潮;盐桥一河,专受湖水;遂浚二河以通漕,复造堰闸以为湖水蓄泄之限(相当水闸)。江潮不复入市,以余力复完六井。又取葑田积湖中,南北径三十里为长堤,以通行者。吴人种菱,春辄芟除,不遗寸草,且募人种菱湖中,葑不复生,收其利以备修湖。取救荒余钱万缗、粮万石,及请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画图,杭人名为苏公堤。浙江自海门东来,势如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与渔浦诸山犬牙相错,洄洑激射,岁败公私船,不可胜计。轼议自浙江上游,地名石门,并山而东,凿为漕河,引浙江及溪谷诸水二十余里,以达于江。又并山为岸,不能十里,以达龙山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岭,凿岭六十五丈,以达岭东古河,浚古河数里,达于龙山漕河,以避浮山之险,人以为便,奏闻;有恶轼者,力沮之;功以故不成。

轼复言三吴之水,潴为太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日两潮,潮浊而江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常通,则吴中少水患。昔苏州以东,公私船皆篙行,无陆挽者。自庆历以来,松江大筑挽路,建长桥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吴多水。欲凿挽路为十桥,以迅江势。亦不果用,人皆以为恨。

轼二十年间再莅杭,有德于民,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作生祠以报。

六年,召为吏部尚书,以弟辙除右丞,改翰林承旨。轼在翰林数月,复以谗请外,乃以龙图阁学士出知颍州。先是开封诸县多水患,吏不究本末,决其陂泽,注之惠民河,河不能胜,致陈亦多水。又将凿邓艾沟与颍河并,且凿黄堆,欲注之于淮;轼始至颍,遣吏以水平准之,淮之涨水高于新沟几一丈,若凿黄堆,淮水顾流颍地为患。轼言于朝,从之。

七年,徙扬州。旧发运司主东南漕法,听操舟者私载物货,征商不得留难。故操者辄富厚,以官舟为家,补其弊漏,且周船夫之乏,故所载率皆速达无虞。近岁一切禁而不许,故舟弊人困,多盗所载,以济饥寒,公私皆病。轼请复旧,从之。未阅岁,以兵部尚书召兼侍读,寻迁礼部,兼端明殿翰林侍读两学士,为礼部尚书。

八年,哲宗亲政,轼请补外,以两学士出知定州。时国势将变,轼不得入辞。定州军政坏弛,诸卫卒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前守不敢谁何。轼取贪污者配隶远恶,缮修营房,禁止饮博,军中衣食稍足。乃部勒战法,众皆畏伏。契丹久和,边兵不可用,惟沿边弓箭社与寇为邻,以战社自卫,犹号精锐。故相庞籍守边,因俗立法,岁久法弛,又为保甲所挠,轼奏免保甲及两税折变科配,不报。

绍圣初,御史论轼掌内外制日,所作词命,以为讥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寻降一官,未至,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泊然无所蒂芥。徽宗立,移廉州,改舒州团练副使,徙永州。更三大赦,还提举玉局观,复朝奉郎。

建中靖国元年,卒于常州,年六十六。《宋史》本传论其为文云:其体浑涵光芒,雄视百代,有文章以来,盖亦鲜矣。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诗》四卷。(据《宋史》本传节录)

晁无咎曰:东坡居士词,人多谓不谐音律,然横放杰出,自是曲子内缚不住者。

陆游曰:世言东坡不能歌,故所作乐府,辞多不协,晁以道谓绍圣初,与东坡别于汴上,东坡自歌古阳关,则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声律耳,试收东坡诸词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胡致堂曰:词曲至东坡,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逸怀浩气,超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耆卿为舆台。

张炎曰:东坡词清丽舒徐处,高出人表,周秦诸人所不能到。

《四库提要》曰:词自晚唐五代以来,以清切婉丽为宗,至柳永而一变,如诗家之有白居易;至轼而又一变,如诗家之有韩愈,遂开南宋辛弃疾一派,不能不谓之别格,然谓之不工则不可。

刘熙载曰:东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也,若其豪放之致,则与太白为近。

《全宋词·跋》云:《宋史》东坡词一卷,《直斋书录解题》二卷,卷数不同,当非一本。汲古刊坡词一卷,共三百二十首,毛跋谓所本乃金陵本子,未详所自。毛斧季校本分上下二卷,又拾遗一卷,则非直斋之本,士礼居旧藏毛钞本,亦有拾遗一卷,当即斧季取校之本。末有曾慥跋,似毛钞亦从宋本出也。元延祐刊本《东坡乐府》二卷,先后经也是园、士礼居、艺芸书舍、海源阁收藏,入四印斋,始重刊之,此本共二百八十一首,较毛本多十三首,而少六十首,近彊村丛书有编年本《东坡乐府》三卷,盖以毛本校补元本,元本二百八十一首中,删去子由和作一首,《点绛唇》(醉漾轻舟)、(月转乌啼)两首,《浣溪沙》(风压轻云)一首,《醉落魄》(醉醒醒醉)一首,《鹧鸪天》(西塞山边)一首,实采二百七十五首。从毛本补五十九首,至毛本又多《瑶池燕》一首,朱氏以为廖明略词删之。从诗集补《渔父》四首,《醉翁操》一首,又元本毛本《调笑令》误合为一,兹拆为二,故彊村本所收共三百四十首,但《永遇乐》(天末山横)一首,《虞美人》(落花已作)一首,《江城子》(银涛无际)一首,并叶石林词;《意难忘》(花拥鸳房)一首,乃程书舟词;《浣溪沙》(晚菊花前)一首,乃朱希真词,又当删去也。再合之赵补三首,拙补六首,共得三百四十四首,《诗集》施注所载之断句,亦附入焉。

孙人和曰:按《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歌词类,《东坡词》二卷,苏文忠公轼撰。集中戚氏叙穆天子西王母事,世不知所谓,李端叔跋详之:盖在中山燕席间,有歌此阕者,坐客言调美而词不典,以请于公,公方观《山海经》,即叙其事为题,使妓再歌之,随其声填写,歌竟篇就,才点定五六字而已。端叔时在幕府,目击必不诬,或言非坡作,岂不见此跋耶?今坡词多有刊去此篇者。《解题》别有注坡词二卷,仙溪傅榦撰,有傅钞本,今行东坡乐府笺,即据傅注之本也。

又《元遗山文集》三十六《东坡乐府集选引》云:绛人孙安尝注坡词,参以汝南文伯起《小雪堂诗话》,删去他人所作《无愁可解》之类五十六首,其所是正,亦无虑数十百处,坡词遂为完本,不可谓无功,然尚有可论者:如“古岸开青葑”,《南柯子》以末后二句,倒入前篇,此等犹为未尽,然特其小小者耳。就中“野店鸡号”一篇(《沁园春》),极害义理,不知谁所作,世人误为东坡,而小说家又以神宗之言实之云:神宗闻此词不能平,乃贬坡黄州,且言教苏某闲处袖手,看朕与王安石治天下,安常不能辨,复收之集中,如“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之句,其鄙俚浅近,叫呼衒鬻,殆市驵之雄,醉饱而后发之……而谓东坡作者误矣。又前人诗文有一二句或一二字异同者,盖传写之久,不无讹谬;或是落笔之后,随有改定,而安尝(元作常)一切以别本为是,是亦好奇尚异之蔽也。就孙集录取七十五首,遇语句两出者,择而从之;自余“玉龟山”一篇,予谓非东坡不能作,孙以为古调删去之,当自别有所据,姑存卷末,以俟更考。

河满子

湖州作寄益守冯当世

(傅注本题湖州作寄益守冯当世,毛本题作湖州作。)

见说岷峨凄怆,旋闻江汉澄清。但觉秋来归梦好,西南自有长城。东府三人最少,西山八国初平。莫负花溪纵赏,何妨药市微行。试问当垆人在否,空教是处闻名。唱著子渊新曲,应须分外含情。

《河满子》,“河”一作“何”。《碧鸡漫志》四:白乐天诗云:“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时曲始成。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自注云:开元中沧州歌者姓名,临刑进此曲以赎死,上竟不免。元微之《何满子歌》云:“何满能歌声宛转,天宝年中世称罕。婴刑系在囹圄间,水调哀音歌愤懑。梨园弟子奏玄宗,一唱承恩羁网缓。便将何满为曲名,御谱亲题乐府纂。”元白生平交友,闻见率同,独纪此事少异。湖州,宋曰湖州吴兴郡,在今浙江省吴兴县治。冯当世,即冯京。《宋史·冯京传》:字当世,鄂州江夏人。少隽逸不群,举进士,自乡举、礼部以至廷试皆第一,神宗立擢枢密副使,进参知政事,荐刘攽、苏轼掌外制,罢知亳州,未几以资政殿学士知渭州,茂州夷叛,徙知成都府,蕃部何丹方寇鸡棕关,闻京兵至,请降。议者遂欲荡其巢窟,京请于朝,为禁侵掠,给稼器,饷粮食,使之归。夷人喜,争出犬豕割血受盟,愿世世为汉藩。朱孝臧曰:案《宋史》:熙宁六年,复熙河洮岷叠宕等州。七年,平泸夷,木征寇岷州,王韶败降之。词云西山八国初平,当作于甲寅。

“岷峨江汉”,皆杜诗成语。

“长城”,似用《宋书》檀道济故事。又傅榦注:唐李治并州十六年,以威肃闻,太宗尝曰:炀帝不择人守边,劳中国筑长城以备虏;今我用守并,突厥不敢南,贤长城远矣。

“东府三人”,《宋史·职官志》二: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秘命,以佐邦治……宋初,循唐五代之制,置枢密院,与中书对持文武二柄,号为二府。院在中书之北,印有东院、西院之文,共为一院,但行东院印而职事条目颇多。又云:“熙宁元年,文彦博、吕公弼为使,韩维、邵亢为副使。”未审所云三人中,有邵亢、韩维否?而冯尝为枢密副使,则史有明文。

“西山八国初平”,《唐书·韦皋传》:皋字城武,京兆万年人。贞元初,代张延赏为剑南西川节度使,蛮部震服,于是西山羌女、诃陵、南水、白狗、逋租、弱水、清远、咄霸八国酋长,皆因皋请入朝,乃诏皋统押近界诸蛮,加云南安抚使。

“花溪”,傅注:西蜀游赏,始正月上元日,终四月十九日,而浣花溪最为盛集。

“药市”,傅注:益州有药市,期以七月,四远皆集,其药品甚众,凡三月而罢,好事者多争取之。

“当垆”,《汉书·司马相如传》:卓氏女文君新寡,乃夜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徒四壁,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车骑,买一酒舍,沽酒,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著犊鼻裈,与佣保杂作。

“子渊”,傅注:汉王褒,字子渊,蜀人。王襄为益州刺史,闻有俊才,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下传而上闻,宣帝召见悦之,擢褒为谏大夫,使侍太子。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

江城子

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密州出猎”,毛本题作猎词。

傅注:“黄”,黄狗也。“苍”,苍鹰也。《梁书·张充传》:充字延符,吴郡人。父绪,有名前代。充少时不持操行,好逸游。绪尝请假还吴,始入西郭,值充出猎,左手臂鹰,右手牵狗,遇绪船至,便放绁脱韝,拜于水次。绪曰:一身两役,无乃劳乎?充跪对曰:充闻三十而立,今二十九矣,请至来岁而敬易之。

傅注:“锦帽”,锦蒙帽也。“貂裘”,貂鼠裘也。李白诗:“绣衣貂裘明白雪。”古者诸侯千乘,今太守,古诸侯也,故出拥千骑。

“倾城”,《汉书·外戚传》:“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亲射虎”,《三国·吴志》:二十三年十月,权将如吴,亲乘马射虎于庱亭,马为虎所伤,权投以双戟,虎却废,常从张世击以戈,获之。

“持节云中”,《汉书·冯唐传》:唐事文帝,帝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颇、牧也?”唐对曰:“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军市租尽以给士卒,出私养钱,五日壹杀牛,以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尝一入,尚帅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吏奉法必用。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繇此言之,陛下虽得李牧,不能用也。臣诚愚,触讳忌,死罪。”文帝悦,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射天狼”,《楚辞·九歌》:“举长矢兮射天狼”,王注:天狼,星名,以喻贪残。《晋书·天文志》:狼一星,在东井南,狼为野将,主侵掠。

浣溪沙

徐门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今选二)

潭在城东二十里,常与泗水增减,清浊相应。(傅本“门”作“州”)

其三

麻叶层层檾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麨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

其四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檾”,音顷,《说文》枲属。《尔雅翼》:檾高四五尺或六七尺,叶似苎而薄,实如大麻子,今人绩为布,或作“苘”。

“络丝娘”,《尔雅翼》:莎鸡以六月振羽作声,连夜札札不止,其声如纺丝之声,故一名梭鸡,一名络纬,今俗人谓之络丝娘。

“杖藜”,杜诗有“杖藜从白首”句。

“麨”,《急救篇》颜师古注:今通以熬米麦谓之麨。傅注:麨,干粮也。以麦为之,野人所食。《汉书》曰:小麦青青大麦枯。则青者已足捋,而枯者可为麨矣。

〔案〕此词当作于元丰元年戊午。时先生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知徐州军事。

又,傅注:“缫车”,即缲丝车也。缲与缫通。

“牛衣”,《后汉书·王章传》注:牛衣,编乱麻为之。《艇斋诗话》:东坡在徐州作长短句云:“半依古柳卖黄瓜。”今印本作“牛衣古柳卖黄瓜”,非,予尝见东坡墨迹作半依,乃知牛字误也。

念奴娇

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一名《百字令》,又名《百字谣》,又名《大江东去》,又名《酹江月》,又名《壶中天慢》,又名《大江西上曲》,又名《太平欢》,又名《寿南枝》,又名《古梅曲》,又名《淮甸春》,又名《白雪词》,又名《元俗念》,又名《千秋岁》,又名《庆长春》,又名《杏花天》。元稹《连昌宫词》:“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自注:念奴,天宝中名倡,善歌,每岁楼下酺宴,每日之后,万众喧溢,众乐为之罢奏。明皇遣高力士大呼于楼上曰:欲遣念奴倡歌,邠廿五郎吹小管篴,看人能听否?未尝不悄然奉诏。念奴娇曲牌,疑因此而得名。

《词谱》曰:《碧鸡漫志》云:大石调又转入道调宫,又转入高宫大石调。姜夔词注“双调”,元高栻词注:大石调又名大吕调。

“赤壁”,《太平寰宇记》一百十二:鄂州蒲圻县赤壁,即曹兵败处。《方舆纪要》七十六:赤壁山在嘉鱼县七十里。《元和志》:山在蒲圻县西一百二十里,时未置嘉鱼也。其北岸相对者为鸟林,即周瑜焚曹操船处。《武昌志》:操自江陵追备至巴丘,遂至赤壁;遇周瑜,兵大败,取华容道归。《图经》云:赤壁在嘉鱼县,苏轼指黄州赤鼻山为赤壁,误矣。时刘备据樊口,进兵逆操,遇于赤壁,则赤壁当在樊口之上。又赤壁初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则赤壁当在江南也。西望夏口,东望武昌,此地是矣。今江汉间言赤壁者有五:汉阳、汉川、黄州、嘉鱼、江夏也。当以嘉鱼之赤壁为据。〔案〕其地在今湖北省嘉鱼县东北江滨。

“周郎”,《三国·吴志·周瑜传》:字公瑾,庐江舒人也。自居巢还吴,(孙)策亲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将,即与兵二千人,骑五十匹。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策薨,权统事,建安十三年九月,曹公入荆州,刘琮举众降。曹公得其水军,船步兵数十万,将士闻之皆恐惧。权延见群下,问以计策,瑜曰:“请将精兵三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时刘备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与鲁肃遇于当阳,遂共图计,因进住夏口,遣诸葛亮诣权,权遂遣瑜及程普等,与备并力逆曹公,遇于赤壁,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初一交战,公军败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然观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数十艘,实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帏幕,上建牙旗,先书报曹公,欺以欲降;又预备走舸,各系大船后,因引次俱前。曹公军吏士皆延颈观望,指言盖降。盖放诸船,同时发火,时风威猛,悉延烧岸上营落。顷之,烟炎涨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军遂败退,还保南郡,备与瑜等复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径自北归。

“小乔”,《吴志·周瑜传》:策欲取荆州,以瑜为中军护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御览》三百八十引作乔,下同)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小乔。注引《江表传》曰:策从容戏瑜曰: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

“英发”,《吴志·周瑜传》注引《江表传》:策令曰:周公瑾英隽异才,与孤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又《吕蒙传》:孙权与陆逊论周瑜、鲁肃及蒙曰:子明少时,孤谓不辞剧易,果敢有胆而已。及身长大,学问开益,筹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但言议英发不及之耳。

“羽扇纶巾”,《语林》:诸葛武侯与司马宣王在渭滨,将战,宣王戎服莅事,使人视武侯,素舆葛巾,持白旄扇,指挥三军,皆随其进止。宣王闻而叹曰:可谓名士矣。

“樯灰飞烟灭”,李白《赤壁歌》:“二龙争斗分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烈火初张照云海,周郎于此破曹公。”樯,即桅杆;,行舟之具,通作橹。

“人生如寄”,曹丕《乐府》:“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酹”,音类,《说文》:酹,醊祭也。盖以食曰醊,以酒曰酹。《汉书·外戚传》:饮酒酹地。注云:以酒沃地也。

卜算子

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词谱》注云:元高栻词注仙吕调,苏轼词有“缺月挂疏桐”句,名《缺月挂疏桐》;秦湛词有“极目烟中百尺楼”句,名《百尺楼》;僧皎词有“目断楚天遥”句,名《楚天遥》;无名氏词有“蹙破眉峰碧”句,名《眉峰碧》。

“黄州定慧院寓居作”,《能改斋漫录》云:东坡谪居黄州,作《卜算子》词云云,其托意盖自有在,读者不能解。张右史文潜继贬黄州,访潘邠老,尝得其详,题诗以志云云:“空江月明鱼龙眠,月中孤鸿影翩翩。有人清吟立江边,葛巾藜杖眼窥天。夜冷月堕秋虫泣,鸿影翘沙衣露湿。仙人采诗作步虚,玉皇饮之碧琳腴。”《类编草堂诗余》一引鲖(一作衡)阳居士曰: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不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拣尽寒枝不肯栖,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吴江冷,非所安也。此词与考槃诗极相似。张惠言取其说,谭献曰:以考槃为比,其言非河汉也。此亦所谓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

〔案〕此词王宗稷《东坡年谱》以为作于壬戌年黄州,壬戌为1082年,当宋神宗元丰五年,元本亦题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则《女红余志》与毛本题记以为为惠州温氏女超超而作者,非也。

“定慧院”,《诗集》作定惠院,查注《名胜志》:定慧院在黄冈县东南。

“幽人”,《周易·履》:“履道坦坦,幽人贞吉。”

“孤鸿”,张九龄《感遇》诗:“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

“寒枝”,《滹南遗老诗话》:东坡雁词云“拣尽寒枝不肯栖”,以其不栖木,故云尔。盖激诡之致,词人正贵其如此。而或者以为语病,是尚可与言哉?近日张吉甫复以鸿渐于木为辨,而怪昔人之寡闻,此益可笑,易象之言,不当援引为证也。其实雁何尝栖木哉?

“沙洲”,傅注:一作枫落吴江冷。唐崔信明美文章,郑世翼者亦自负。二人相遇江中,郑谓崔曰:闻公有“枫落吴江冷”,愿见其余!崔出之,郑览未终,曰:“所见不逮所闻!”投诸水,引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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