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节日快乐!

妈妈,节日快乐!

母亲节那天,我提议学生们齐声说“妈妈,节日快乐”,我给录下来,发到家长微信群里。

孩子们笑起来。

笑的意味不一,有觉得新鲜好玩的,有赫然不好意思的,有哂笑着不以为然的……

我于是敛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跟大家说了一通“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的话语,让大家懂得“感恩母亲”。

刘仁睿的小身板挺得笔直,端坐如钟,一双沉静的眼睛深处隐约可见飞扬的小火花。男孩儿喜欢待在学校,喜欢待在同学们中间,喜欢他的班主任,冯老师。从前,他是个内向、自卑的孩子,总是不言不语,可是,经过老师成天夸奖,眼见一天天地开朗起来。

男孩儿努力按老师向同学们提出的要求去做,每次,接收到老师眼里的赞许,听到老师话语里的表扬,心里便乐滋滋的,像小草得了春雨的滋润,一个劲地向着阳光生长。

可是,现在,他眼里的小火花逐渐熄灭,生气勃勃的脸渐渐黯淡下去,他一点点地垂下脑袋,仿佛瘦弱的脖子承受不了越来越沉重的头颅。

感恩母亲?

男孩儿在脑海里努力搜索,也没有找到妈妈的模样。

还在懵懂不晓事的幼年,刘仁睿就或直接或间接地收到过有关妈妈的信息:自己还不到周岁时,妈妈出去打工了;出去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她和爸爸离婚了……

记忆里,残存有妈妈的味道,软软的,暖暖的,有甜美的馨香。那是潜藏在心海深处一种渴望而又绝望的感觉,极少极少,甚至从未浮出过海面。至于妈妈的具体形象,长什么样、高还是矮、胖还是瘦、白还是黑、美还是丑……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妈妈”只是一个空洞冰冷的名词。

爸爸出去打工了,刘仁睿由奶奶一手带大。

有时,奶奶瞅着小孙子不在跟前,和别人谈及曾经的儿媳妇,语气是极其愤慨的:

“娘屋里就在上面,每年也回去几次,路过这里从不进来看刘仁睿一眼,更别说买身衣服,买点零食、玩具。就算跟我们有仇,崽还是她生的不?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哪!”

男孩儿无声无息地站在背光阴暗的角落,光秃秃的水泥板楼梯下,或是杂屋堆放的袋装化肥后。奶奶的话语,像一根根利箭,将他柔嫩鲜活的心刺出一个个血窟窿。窗外,阳光跌落在水泥坪的外沿,离他那么远,他望着一点点沉落的夕阳,感到自己也随着太阳下山而掉进了寒冷的冰窖。

那个时候他多大呢?

四五岁吧,或者,更小,三四岁。大人们以为他还不懂,其实他什么都懂。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

他成了一个孤僻、敏感的小孩。他不愿意跟邻居家的孩子玩耍——他讨厌他们显摆自己的衣服、玩具、零食,说这是妈妈买的,那是爸爸买的;他嫉恨他们说起这些时绽开的笑容,那灿烂如阳光的幸福分外耀眼,那幸福的光芒刺得他眼睛酸涩,激得他心底的泪水泛滥成了溪流。

他最常做的事情是,待在房间里,仿佛固守一方谁也不能攻破的堡垒,他将门、窗紧紧关闭,也将自己紧紧封闭。男孩儿坐在床上,孤单地翻卷着堆成一团的被子、毯子,那柔软、温暖的触觉给他以虚幻的抚慰,仿佛他拥抱与投入的,是一位温柔可亲的母亲。

但男孩儿不能一直欺骗自己,当头顶的天花板用讥嘲的眼觑他,他便一个激灵,从迷醉的想象中醒过神来,一个叫他发狂的念头攫着他,令他仿佛连呼吸也不能。

——妈妈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男孩儿发了疯一般猛地大吼一声,从床上跳起来,把褪色起了球的线毯往背上一披,“嘿、嘿、嘿”地拳打脚踢起来。他把自己当成拥有神功绝技的武侠英雄,驰骋天下,扫除世间一切不公与黑暗,唯有这样,才可暂时泄去心中那惊涛骇浪一般的忧伤。

她都不要我了,我还想着她干吗?

最后,男孩儿这样想着,瘫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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