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的“急火攻心”

宝玉的“急火攻心”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一回中,却说宝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落单,也不和人顽耍,每到晚间,便索然睡了。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觉“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袭人等慌慌忙忙,上来扶着,问:“是怎么样的?”又要回贾母去请大夫,宝玉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血不归经”

“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是中医术语。中医理论认为,情志的异常变化伤及内脏,主要是影响内脏的气机,使其功能紊乱而发病。中医经典《素问·举痛论》中,“余知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说的就是这层意思。贾宝玉听闻秦氏的死讯后“喷”血,乃系情志突然受到强烈的刺激,巨大的悲伤与痛心导致内脏气机的紊乱,心气暴盛。由于心主血脉,故心气暴盛化火,自然干扰营血的正常运行,迫血妄行,致使“血不归经”,而出现呕血等临床表现。因为此种情况系因情志受强烈刺激所致,仅为一时的现象,如病因消除,病情自然缓解,与虚劳、损伤等原因所致的血证不同。所以,贾宝玉说“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这固然是为了安慰袭人等人,却也基本符合中医医理。

这里说的“急火”是指情绪过分激动而产生五志之火(五志为怒、喜、思、忧、恐5种情志;如再加悲、惊,合称“七情”)。宝玉因林妹妹不在家,本来就忧郁不乐,又突然听到与他情感甚笃的秦可卿死去的消息,所以情绪激动产生“急火”,直接影响了心主血脉功能,这叫“急火攻心”。火灼脉络就逼迫血液妄行,使原来正常循行在血管内的血液逆乱溢出,产生了“喷出一口血来”的现象。

中医中,“血不归经”又称“血不循经”,一般是指血液不按经脉运行而溢于脉外。临床上多见于因气虚、气逆、血瘀、火热等原因引起吐血、衄血、崩漏、便血、尿血及瘀斑等症。好在,贾宝玉就喷了一口血,虽未经治疗,后来倒没有再添什么症候出来。看来宝玉有自知之明的。

现代医学的“应激反应”

从现代医学来看,贾宝玉急火喷热血可能是“应激反应”。应激指机体在各种内外环境因素及社会、心理因素刺激时,所出现的全身性非特异性适应反应,又称应激反应。应激反应是机体的一种防御反应。人体受到日常生活中各种各样的强烈刺激,如情绪激动、恐怖、孤独、丧失亲人、失恋、外伤、感染、中毒、出血、手术、剧痛、脱水、缺氧、饥饿、过冷、过热等不利因素,机体处于“紧急状态”下,会主动出现一系列神经内分泌活动的加强反应,并由此可引起各系统功能和代谢的改变,如心血管、呼吸、消化、血液等,这些系统改变就是应激反应的表现。消化系统中,胃是应激状态下最为敏感的腹腔器官,情绪刺激可使胃黏膜屏障损伤,使胃黏膜淤血、水肿和出血。贾宝玉本就因林妹妹不在,觉得孤单,情绪低落,又闻秦可卿的死讯,精神受到强烈刺激,产生应激反应,吐了一口热血。

应激是机体对多种强烈刺激的一种保护性反应,但在反应失调时,对机体会产生不良的影响。应激反应的影响,根据刺激的性质、强度、持续时间和机体原有状况不同,产生的结果也不一样。有轻有重,甚至致命。常见的应激性疾病有应激性溃疡、精神障碍、抑郁症、心身疾病(如高血压病、冠心病、月经失调等)。

应激这个生物界普遍存在的现象,直至1946年才被加拿大病理生理学家海斯·塞里发现。而《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早在18世纪就把这种应激反应现象,在贾宝玉急火喷热血的故事情节中表现出来,对应激原因(强烈的精神心理因素)、应激反应(应激性溃疡呕血)都描述得十分妥帖,并用传统的中医理论“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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