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声的人物与故事
——消除你的恐惧

◎无声的人物与故事——消除你的恐惧

“你在小说中，打算要写点对话吗？”作为一名写作导师，这是我第一次不得不问写作者这个问题。新手作家经常会使用过多的对话，但极少数情况下，他们完全不写对话。

“嗯，当然了。”卡罗尔一边仔细阅读她的手稿，一边不自在地移动着身体。

“我们进行到第三章，所有人物之间都只是擦肩而过，没有进行交谈。”在之前阅读卡罗尔小说的前两章时，我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我们当时正忙于其他问题，我没抽出空将这一问题提出来。

“是的，嗯，我知道我应该马上加一些对话。”她翻了几页，“我有一个问题：在第五页的这句话中，逗号应该放在哪儿？”

我不是个心理治疗师，但我知道卡罗尔正在回避对话这一话题——一再地回避。她从来就不想谈论此事。结果就是，当我最终迫使她谈论这一问题时，对话使她感到恐惧。她害怕她笔下的人物一旦开口交谈，便会显得很蠢，而不是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深沉神秘。她不想让他们开口说话，驱散这种神秘感，使他们变成蠢货，她尤其不想让自己显得很蠢。这是我第一次让别人直面这一问题，但我觉得无论是对非小说作家还是小说作家来说，这都是一个普遍问题。我注意到非小说作家在大多数情况下，避免使用对话，他们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小说作家明白在某种情况下，他们不得不使用对话，但这样做时却诚惶诚恐。

创作对话恰巧是我一直喜欢做的事情。我猜想部分原因是通常我塑造的人物都与我很像。我在小说中从未冒很大的风险——创作一个我不曾经历的故事，塑造一个我不能成为的人物。我能理解对话带来的恐惧，尤其是当你不得不塑造一个说方言或有语言障碍的人物时，又或者这个人物生活在一个你从未经历过的世界，那个世界可能如地球上的另一个地方一样真实，也可能如在科幻或奇幻小说中描绘的那样，完全存在于另一个星球。

本书的前提即是学着释放我们内在的声音，创作出能将故事传达给读者的对话，所以无论我们正在塑造何种人物，我们都必须首先弄清，那些存在于意识和潜意识中的障碍，那些障碍使我们不能立刻投入，进行对话创作。对话使我们心怀恐惧，给我们造成阻碍，使我们在写作时无法放松，对话还令我们产生误解，使我们为了创作出“正确的”对话而倍感压力。这就是为什么卡罗尔在创作对话时，会感到束手无策。好消息是：当恐惧和误解浮出水面，我们便可以直面它们，进而决定不再受其驱使。若想写出精彩的篇章，无论是对话、说明、情节还是描写，你都需要放松下来，不为技巧而感到担忧。本书的目的便是：向你展示如何与自己的声音自在相处，使你放松下来；教你一些技巧，使你能够进行练习，从而自如地运用这些技巧。

娜塔莉·戈德堡（Natalie Goldberg）在《写出我心》（Writing Down the Bones）中告诉我们：“不要思考。抛弃逻辑。”她接着写道，“……目的是迅速穿越回灵感初现的地方，在那里，能量没有受到社会礼仪和自我监督的阻碍，你可以写出头脑中真实的所见所感，而不是头脑中认为自己应该看到什么或感到什么。”

我们的恐惧和误解使我们不能穿越回灵感初现的地方。如果心中充满恐惧，我们便别无选择，只能写出恐惧带给我们的东西。娜塔莉所说的“能量”流动受到了阻碍，因此我们无法写出头脑中“真实的所见所感”。驱散恐惧的唯一办法便是让其浮出水面——现在让我们行动起来。

◎辨认你的恐惧

下面是一系列有关对话最常见的恐惧。

·如果我让人物开口说话，而他的话听起来很蠢，读者对他的看法与我的期望完全不同，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笔下的人物开口说话，而他们的话听起来千篇一律，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笔下人物的言谈与读者的期望不符，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编写的对话平淡乏味，并没有推动故事向前发展，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编写的对话生硬呆板——读者能看出明显的编写痕迹，而不是让我笔下的人物自然交谈，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让人物开始交谈，而他们脱离场景，不受控制，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叙述得不够充分，读者无法跟上对话的节奏，或更糟的是，如果我叙述过多而使对话节奏过于缓慢，那该怎么办呢？

你应该注意到以上所有的恐惧都以“如果……”开头。这就是恐惧的本质。它总是有关或许、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绝不是将必然发生的事情。

你要诚实面对。当你着手创作一个对话场景时，你是否经历过至少一种上述的恐惧？本书的目的便是让你能轻松自在地创作对话，令恐惧无处可存。一旦你感到自在放松，你便会发现恐惧已不复存在。

我始终认为，应对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无论哪一种恐惧都是如此。因此，让我们接受上述恐惧，逐一对其进行分析，以消解恐惧对我们的控制力。

如果我让人物开口说话，而他的话听起来很蠢，读者对他的看法与我的期望完全不同，那该怎么办呢？好吧，如果他很蠢，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这真的发生了，你也可以换种方式看待此事，并且这种情况很少发生。我们笔下的人物的话一般听起来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愚蠢。通常的情况是我们认为他们的话听起来很蠢，这才是问题所在。当我们谈话时，我们害怕自己的话听起来很蠢，于是我们把这种恐惧投射到我们所塑造的人物身上，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症结。但人们就是在交谈——有时言辞愚蠢，有时妙语连珠。你是否认识某个人，说话时总是妙语连珠，或总是言辞愚蠢？有时，我说出的深奥话语令自己都感到惊讶，而有时，我听起来却像《周六夜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里最愚蠢的人物。我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说，无论你笔下的人物听起来是否愚蠢，那都是纯粹主观的看法，他们必须继续交谈。因为那才是人物应该做的事情。小说中的人物就应该交谈。

你必须对你笔下的人物了如指掌。比方说，你要塑造一个硬汉。你认为他很霸气，你希望读者也跟你有同样的看法。你想让你笔下的正面人物和读者都害怕这位老兄。然而，他一出场，说起话来却像爱发先生⁽¹⁾（Elmer Fudd）：“那只兔几（兔子）到底在哪儿？”是的，情况可能糟透了，但我们设想的也是最糟糕的情况。你有三个选择：（1）毙掉这个人物，重新创作一个反面人物，一个真正的硬汉；（2）让他为故事增加一些滑稽成分；（3）你创作时别喝酒，酒后写出的都是胡话。

更糟的是，你怀疑你笔下人物的话听起来可能很蠢，但你对此并十分不确定，那该怎么办呢？首先，试着把你创作的对话大声读出来。如果不起作用，你就试着读给别人听，最好是读给另一个作家，一个“很酷的”作家听。很酷的人总能辨别出别人的蠢话。我这样说有点开玩笑的意味。这有点像第六感。

言归正传，我知道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但这不是世界末日。我们可以在第二稿中把这个问题纠正过来。继续写下去吧。

如果我笔下的人物开口说话，而他们的话听起来千篇一律，那该怎么办呢？这的确是个问题。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是个演员，只需费心扮演好一个角色。当你不得不扮演十个角色，而他们有时又在同一场景中出现时，这就有点像精神分裂，你塑造的人物的话听起来很有可能千篇一律，除非你对每个人物都有着十分透彻的了解。毕竟，是你在创作这个故事。这是你的声音。而你只有一种声音。

至少我们是这样想的。你曾对孩子发过脾气吗？示过爱吗？在大企业里工作过吗？在所有这些场合，你的声音都始终如一吗？不会吧。你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你的声音会根据每个角色而有些许改变。不是你这个人变了——是你的声音变了。你需要明白这一点，这样你才能塑造出形态各异的人物，确保他们听起来不会千篇一律。

你坐下来开始创作，进入了某一人物的头脑之中——最有可能就是叙述者的头脑。但在实际的创作过程中，你仍需要跳来跳去，扮演场景中的每一个角色。你不得不做一切对你有利的事情。我曾听芭芭拉·金索沃（Barbara Kingsolver）在《奥普拉脱口秀》（Oprah Winfrey Show）中谈论她怎样对《毒木圣经》（The Poisonwood Bible）进行了五次创作，每一次都采取一个不同人物的视角。瞧，这就是严谨的创作，确保她能了解笔下的每一个人物及人物对故事情境的看法。我并不建议你采取这种极端的做法，但请做你必须做的事情。如果你就是没办法进入人物的头脑之中，那就找一个跟你笔下人物相似的人，多跟他相处，直到你能改变自己的声音，使其听起来像这个人物的真实声音。你或许应该尝试从不同人物的视角来创作某一场景，这样你便能进入场景中每一个人物的内心。也许你只需要将这个方法多尝试几次，便能“得到”每一个人物独特的声音。

你也可以暂停一下，重新拿出一张纸，从那个使你遇到麻烦的人物的视角，开始疯狂地创作。不要思考你写了什么，只管写。让情绪迸发，平静地写，让情绪复位，然后放松下来。你要暂时化身为那个人物，让他对你谈谈他对经济状况或邻居的看法，说说他在酒吧的工作或对色情作品的沉迷，然后回到你要创作的场景。我保证这个人物拥有他自己的声音，绝不与其他人雷同，因为你其实已经在关键时刻暂时变成了他，处于他的头脑之中。我有时希望写作者们在创作反面人物时能多采用这种方法，这样他们笔下的反面人物就不会总是让人觉得缺乏深度。

你要确保笔下的人物拥有截然不同的职业和生活经历，这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当然，你并非总是能做到这一点。比如，叙述者可能是一名小学教师，一些次要人物可能就是他的同事。在这种情况下，你或许应该回到人物特写，确保为每一个人物增添一点与众不同的特质，这种特质会在与其他人的对话中显现出来。故事也许发生在爱达荷州，但一个人物却可能来自南部。另一个人物在业余时间也许是一名爵士乐手。花些时间去构思你笔下的人物，这能确保他们之间不会彼此雷同。

如果我笔下人物的言谈与读者的期望不符，那该怎么办呢？从我们将人物介绍给读者的那一刻起，读者就开始在头脑中形成对他们的印象，因此，我们要尽快让人物开口交谈。如果等待得太久，读者已在头脑中形成对人物的印象，那么当人物真的开口说话时，读者就会感到惊讶，因为这个人物的说话方式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你是否曾暗恋过某人，而当你听到他说话时，你的期待就破灭了？

在高中时，我曾经跟一个海军士兵“相爱”。他长得很帅，情书写得超浪漫，还会送我各种有情调的礼物。他休假回家时（噢，这有点不堪回首），出现在我家门口，然后开始说话——他实在是口齿不清。我一直想把这一点忽略掉，而他开口说话时，幻想瞬间就破灭了，我被击垮了。他真的是个好人，但我就是没办法接受他的口齿不清。

你在叙述中将人物描述得活灵活现，而他们最终开口说话时，却跟读者的期望完全不符，那时你的读者就经历了我曾经的感受。因此，如我之前提到的，人物一经登场，你就应该让其开口交谈。

此外，你还必须描绘人物的外貌，这与他的说话方式密不可分。如果他经常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那么他的言谈就不太可能像个农民。同样，如果他总是穿着工装裤，他就不大可能会谈论最新版本的微软操作系统。我说可能，因为一切都不绝对。但如果你想打破一种刻板印象，你需要用某种方式暗示你的读者，这样当你笔下的人物开口交谈时，读者才不会产生质疑。除了外貌，你还要确保为他创作一个适宜的背景。你笔下的人物就像一整套设备，当他开口说话时，如果设备的某个部件不匹配，读者只会感到惊讶。

如果我编写的对话平淡乏味，并没有推动故事向前发展，那该怎么办呢？有这种恐惧是可以理解的。在现实生活中，有时我们说了某些话，然后就停止了交谈，转身离开，我们意识到我们与他人并未按预想的方式进行交流。所有人都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其他时候，我们却妙语连珠，这使我们自己都感到惊讶。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的对话总是能推动我们的生活或“故事”向前发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