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坐在阳光中等一个人

整个下午坐在阳光中等一个人

那个下午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慢慢地有了丁点儿温暖的感觉。坪上的静和空寂仿佛被阳光融化又掺和了我记忆里些许的寂寞。红儿说今天要来,我在信上咀嚼她的心情依然沉甸。一年前她在这坪里出走已是深秋,身上仍披着我从上海带回来的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她径直走过那条我们因太熟悉而感到陌生的小路。我看到冷风吹着她更显消瘦的背影,一丝痛楚的感伤拌着悲哀在心中翻滚。我在后面呼她,她连头都没回,却惊飞了路旁槐树上的几只小鸟。直到她的背影和我的想象在路的尽头消失,我似乎才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这种滞后的反应让我整整痛苦了一年,我每天几乎都在打探她的消息和给她写信中度过。那些永远都不可能找到地址的信,现在还压在箱底,曾有出版商找上门来,我有过心动,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我认为箱底是唯一让沉默不走样的好地方,也是让爱不走样的好地方。因为我不能想象一段私情变成公共财富会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红儿会用什么眼神看我的行为。罢了,说白了不过就是少了点银子。我还没有悲哀到像某些作家必须依赖稿费才能生活。他们每天像苦役犯一样地码字,在我眼里他们比一个搬运工人还显得可怜。至少搬运工人那身臭汗是真实的,而我却在这些码字的作家身上找不到一点真实。

那个下午的阳光其实照到的也是一个作家,这个被“诗化”了的家伙一生只真爱过红儿。他和那些只有为钱码字的作家有着“异曲同工”的可怜。那颇见艺术功力和淋漓尽致的语言一旦离开了红儿便变得怪异而苍白,他一生伏案笔耕的主题从未离开过爱情。但除了红儿之外,他碰到的所有“爱情”几乎都是灾难。这些灾难又激发了他写红儿的灵感。他把生活中女孩最好的形象和想象中女孩最美的形象糅合在一起,又用时空变换的角度轻描和叙述,一个有着形而下的可爱和形而上的高妙的女孩就像诗一样地游弋在他的书中了。一缕清芬的气息若隐若现于篇中,华美的语言渗透到人物形象里,便有了醉人的艺术感染力。

他和红儿爱情的开始一直可以追溯到自己的童年。“我在梦中的一个酷似白昼的夜晚躺在一张弯月的床儿上,看到一个女孩昂头挺胸地朝我走来,空气中轻缈的气息从她笑纹的隙缝里滤过。一头乌黑的长发写意般地流下,两只大眼睛放射出纯洁无瑕的光芒。”后来他在书中的描写不知让多少读者着迷。他们对他如此简洁明快而又繁复的笔调不可思议。他文字的模糊有一种温暖,清晰里又有一种变幻莫测的惊奇,让人读后不可能不感到一往情深。于是红儿的形象开始在少女们中间流传。红儿在书中的穿着变成了现实中的时尚。少女们神往着红儿的姿态。红儿在不如意时那略带恍惚的忧伤,又不知让多少男性读者着迷。有人说男人身上的忧郁气质可以成为少女的杀手,而他更愿意相信女人淡淡的忧伤会让男人如醉如痴。在情感上,真正的男人只会死在温柔一刀的下面。其实这里面有一个渐渐融化的过程。像寒冷渐渐融化空气中的雪花,大海渐渐融化张满的风帆。而女人在情感上的死法就是千奇百怪的了。所以,他在书里不断地变换男主角。他让红儿碰到各种各样的男人。有一次,红儿看到一个男人和一棵树儿互相挑逗,红儿刚刚产生好奇,那男人转过身来给红儿暗送秋波。红儿眼光如电,把那男人的秋波杀死在空中。他开始为这一段情节设了对话,但后来取消了。因为他后面有两个异乎寻常的情节,他要把用三个失眠之夜为代价才想出来的精彩对话安排在这个情节里。他虽然惋惜和可怜红儿在对话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个臭男人。他甚至在描写他的时候还故意用了一些恶意的词汇。但他没有办法,他是一个作家,他不能打破一个作家的底线。他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安排了红儿和这个臭男人的一段情感戏。在这段感情戏里,他允许红儿拥抱接吻,却制止了红儿和这个臭男人做爱。他认为自己的安排是巧妙的,没想到一天深夜红儿从书里跳出来对他大声喊叫:“你还是一个男人吗?”当他回过神来,红儿又跳回书里。那一段时间,他总感到心闷,恍恍惚惚的,眼睛看一样东西总觉得不像那样东西。他开始以为这是伏案笔耕时间太长,头昏脑涨所致。但停止一段时间写作后发现还有这种感觉。很久很久以后,他在大街上偶尔发现一个男人很像他书上的那个臭男人,他握紧拳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想冲上去的冲动。“忌妒”,突然这两个字从他脑子里跳出来,让他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当时光在他的作品中偷走人物生命的同时,他自己还会添乱让他们变形。看来,他想将他创造的人物的命运凝固在书中的理想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了。一阵悲哀袭来,他松开拳头,想起曾经写过的诗句:“告诉我/前年击出的掌声/今已响到了何方/告诉我/手中的民谣/松开后/是否还在手上。”还在手上吗?他问自己,很显然,一切都不可能长久地在你的手上。

那个下午的阳光在我身上慢慢地有了丁点儿温暖的感觉,坪上的静已不那么静,空寂也不是那样空寂了。仿佛真实的世界在一段描写过后又停了下来,一切在变得具体而真切的过程中产生了效果。人们和世界一样都在自己的趣味中。对于异性,有的人选择了引诱,有的人选择了思念。但我对红儿的思念不是思念的结果。这里面有宿命的东西,也有神秘的因素。就像曾经的某个夜晚,我把她抱在怀里又把她遗忘在怀里。很多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或者说当时说得清楚,现在已说不清楚了。比如和红儿做爱。我做过吗?我问自己,如果没做过,我为什么会知道她大腿的内侧有一粒痣呢?如果说做过了,那么为什么……(我更愿意相信那粒痣是我想象出来的)。心灵的伤痕大多是想象出来的。记忆和气味一样,有时候你用心灵可以闻到,但一旦陶醉就变得虚幻了。像红儿,我一直以为是我在创造着她,而她却认为是她在创造着我。这种感觉曾让我感到窒息,并陷入某种不能自拔的困惑里。这就像一种气息感知另一种气息的过程,也像创作,当你心旷神怡地描写你认为是最真实的景物的时候,没想到它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虚构了。在作家虚构的劫难中,虚构当然不会成问题。而问题往往就会出在已经没有问题的问题上。比如,是谁虚构了谁?或者更直接地说,是作家虚构了作品,还是作品虚构了作家。是布罗茨基的《黑马》“来到我们的中间寻找骑手”还是我们跑到马群中寻找千里马?这永远是我和红儿的问题。

当然,我和红儿还有更大的问题,那就是爱。关于爱,我在书中已说得太多了,你说我写得深刻也好写得深邃也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我知道我写作的问题不在这里,当然,爱的问题也不在这里。

问题出在哪里呢?

问题出在坐在阳光中等一个人的整个下午。我浑身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总觉得身上有陌生的气味,总觉得身上的气味和周围的气味串味儿了。随后又闻到了回忆上的某种气味,最后,红儿身上的气味出现了,夹着书香和闺房中一种特有的细腻的香味。我曾在海边闻过贝壳,在玻璃工厂闻过金属的气味。现在所有的气味在那个下午的一段时间里汇合了。从古至今,有多少千奇百怪的东西被人类的心灵抢救出来。有多少智者看清了自己与时间的距离,却不知自己与自己身体气味的距离到底有多么遥远。

我打开箱子,从箱底拿出给红儿写的信,信纸已微微发黄,纸上的文字从感觉上看有点变形,酷似被别的文字剽窃过。这让事情变得有点复杂了。我突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恐惧,这恐惧和我曾经有过的另一种恐惧碰撞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碰撞的结果,我开始怀疑这些信,它们真的是我写的吗?继而便开始怀疑红儿,在我的生命中,红儿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

在我和红儿共同设计着怎样去居住的房子里,红儿是真实的。因为红儿的真实,那个和红儿相爱的作家以外的我也真实了起来。顺着一条河流,拐过一片隐蔽的林子,就是我们分手的那个坪了。当时我和红儿分手的时候,我知道她心里已选择好了多条逃遁的路,最后她直截了当地从家门前的小路出走是我不曾想到的。那条路上曾有过我们的解脱和梦想,有过无限的爱和柔情,还有过一场命运的劫难。当我们渡过一切难关,摒弃了我们两人以外的一切爱恨情仇之后,我原本以为可以用自己的心去供奉我们的爱情了。但是她的突然出走,改变了我和家以及家周围全部山水的命运。我知道,那是我眼中的恨,改变了它们。

恨,真好笑。在我开始写那本书的时候,我觉得我那副面孔恨的姿态是变了形的。正如爱一样,变形的爱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模糊。我曾经拥有过一面凹凸不平的镜子。我在喜欢它的时候,我说不出到底是喜欢镜子还是喜欢镜子上的凹凸不平。后来,当我恨这面镜子的时候,我也说不出到底是恨镜子还是恨镜子上的凹凸不平。“说不出口的爱才是真正的爱。”红曾经对我说。“那么恨呢?”我问。“恨也一样。”

在更加接近梦里的位置上,红儿说过的话儿一直像梦一样地缠绕着我。寻着她那些话儿的踪影,我差点在一本书上所描写的即将要消失的地方找到了她。一个因太熟悉而让我感到陌生的人告诉我,他说他在深夜,借着月光,看到一个很像红儿的人在浪花上跳舞。我马上作出判断,认为那个深夜在浪花上跳舞的人不是红儿,而是那个因太熟悉而让我感到陌生的家伙梦中的影子。“我绝对没有骗你。”他说。“我相信你没骗我,”我说,“你只是骗了你自己。”

我没有贬低他的意思,他也是好心。在我寻找和等待红儿的过程中,像他这样的好人还有很多。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因为帮助我而产生了快感,还是因为对我的同情而产生了快感。老实说,他们不管因什么原因所产生的快感都会让我感到不快。但我从心里还是感谢他们,就因为他们的好心。当然,除了那个擅长嘲笑别人的人外,虽然他也试图帮助我,虽然他也是一番好心,但我却果断地拒绝了他。

我在明处,红儿在暗处。我在读那本描写风景生长在景物之外的书时,突然醒悟了。红儿在书上,这已经确定无疑。但她不在文字里,她在字与字之间的空白处,也可以确定无疑。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书,她到底是在哪本书的文字与文字之间的空白处呢?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记得某个夜晚,我和红儿当时正在热恋,特别恨别人来打扰。于是我们便躲了起来,“我们隐藏在寂静的痕迹里了”。红儿用一个罩子将自己的头罩住。“这样不好,”我说,“这样我就不能吻你了。”红儿取下罩子,用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她取下罩子的那一会儿,便不想吻她了。我头脑某些东西好像和另一些东西混淆在了一起。我只想和她说话,好像我和红儿说话,就是吻了红儿一样。红儿不高兴了,不管我说什么,她就是不回答。后来我也不高兴了,我说:“我们出去吧,我们为什么要隐藏在寂静的痕迹里呢?你以为我们还能躲在这样纯洁的地方吗?”红儿看都不看我说:“好吧,我们出去吧,别把这么好的地方给污染了。”

那个阳光照在我身上慢慢有了丁点儿温暖的感觉的下午又过了很久了。红儿终于还是没来。时代在人们喜欢的格言上变来变去,善于讲述和表达的人已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投机和执著追求的人也获得了他们应获得的利益。只有那些毫无特征的沉默者,他们在世俗生活的一些矛盾和障碍面前显得如此不合逻辑,但我却十分敬重他们,因为他们是这个时代唯一有良知的人。红儿会不会躲到这些人之间呢?沉默者不会取悦人的天性注定了他们就算看到了红儿也不会把看到红儿的消息告诉我。他们身上有一种伟大的怀疑的力量,大到国家小到个人,他们都是怀疑的。他们和另一些对任何事物都用不理解的态度去理解的人不同,他们内心有伟大的宽容却又不疏漏身边的事物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他们是我在社会大学中读到的最好的一本书。也许是我的偏爱,我一直希望红儿能在这样一本书里。这也许会让我寻找红儿的路更加艰难,但也一定会更有意义。

那一段时间没让我发疯,让我暂时获得了平衡和支撑的是一个酷似红儿的女孩。某种时隐时现的幻觉纠缠着我随后的惊讶。在我清醒的时候,我知道她不是红儿。在我未清醒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红儿的影子。可怕的是在我不清醒的时候,我就会把她当成红儿。在一栋充满憧憬的房子里,我们可以从客厅交谈到卧室……她太擅长让我(男人)高兴了,她总能找到最恰当的时候在我面前炫耀她的身体。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能力,不管我的身体和精神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她都能让她的身体和我的身体保持一种和谐的关系。从而让我产生错觉,让我的快感深深地陷入一种幸福之中。

这个在我后来称为“幻觉的红儿”的女孩有一双真正虚无的眼睛。已经是什么时代了,她还喜欢穿宽袖的衣服,裤子上绣上一朵古老的花儿。这个女孩在脱光衣服之前有和任何女人混淆的能力。也许正因为她有这样的能力,才让我误以为她就是红儿。让所有与她深交过的男人误以为她就是自己的情人和妻子。直到很久以后,这个女孩在我的头脑里彻底消失是因为她穿一条紧身裤穿过马路,就在那一瞬间,我看着她,就像看世上的一切陌生女人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是那条紧身裤改变了她的形象。”B说。“不会吧。”我说。“会,肯定会。”B说,“是那条紧身裤改变了你在看到她穿紧身裤之前的事实”。B是一个神神鬼鬼的人,他的话我基本不信,但这句话却让我想了许久。也许是她穿紧身裤的形象改变了我头脑里那个穿宽袖衣服的形象吧。这怎么能说清楚呢?就算说清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怎么说,这个酷似红儿的女孩让我暂时摆脱了对红儿深深地思念的单线思维。我知道,假如那种状态再继续的话,肯定要致命的。红儿说要来,但她没来。我去寻找红儿,我知道她走进了书中,却不知道她到底是走进了纸书还是现实的书中。这一事实不是意味着我永远也看不到红儿了吗?假如我再也看不到红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再往下想,我想不下去了。我头晕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弄出来的。不过,后来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也是一个下午,一个畸形和显得有点糟糕的下午。我从一所颠倒了的很像挂在空中的学校走出来。天色暗得够戗,一个显得有点悲怆的家伙快速地从我身边走过。幻觉上,我看到一个人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来。那个人穿着唐朝的衣服戴着宋朝的帽子。后来这个人被一个穿睡衣和拖鞋的人取代了。那个下午的脸的相貌我是熟悉的,确切地说,古代的那些遥远的叙述能证明它。它的存在被那个时代的人发明出来,只是微弱的光的晃动,使我们现在的想象变得窄小。那个时代插图图案上的光是悲伤的,那是因为当时的科学技术的障碍让它感到了悲伤。我从学校出来,因天色暗淡而让我想到了古代的插图图案。我按捺不住地想去看看这些插图,在新华书店的三楼,这些插图以现代人不理解的姿态蹲在那里。我穿过几条街,穿过光中眼肉看不见的裸露的小点点。一对情人带来的浪漫主义色彩在正前方五米外的地方晃动,一只鸟儿在天空划了一个很随意的弧形。我走进书店,径直上了三楼,迫不及待地打开半年前就被我打开过的一本书,有些图案密集了,有些图案稀疏了。我在看插图的时候同时看到了自己的错觉。有一张插图让我震惊,我可以肯定这张插图上次我看的时候不在这本书里,不然我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一个男子在图的左下角苟延残喘,一个女子在图的右上角呕吐。这样富有刺激的画面我看过后是不可能忘掉的。我马上翻到“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眼睛迅速扫到版次一栏,上面写着某年某月第1版,某年某月第1次印刷。我拿着书来到柜台,我请收银员在网上查阅这本叫《古黄历痕迹》的书是不是再版过,收银员从我手中接过书,看了一下封面:“不用查了,这本书没再版过。”她抬眼看了看我,这几天已经有几个人问了这个问题。

世界颠倒了,在一本书里。但读者是不可能将书颠倒过来看的。我计算了一下,一个有着三层楼的新华书店,每天进进出出的读者不下上千人吧。到底有多少读者知道书上的世界是颠倒了的呢?还有那些神秘的错误,就拿《古黄历痕迹》这本书来说吧,在同一版次同一次印刷的书中,为什么会出现不同的插图呢?这到底是技术上的错误,还是商业上的“错误”。当然也不排除读者感觉上的错误。正因为人们有感觉上出错的可能,才会有掌握话语权的人在“技术上”和“商业上”,甚至在政治上犯“错误”的机会。世界原本是清晰的,因为有了人,才变得模糊了。

好啦,别说废话了,还是回到我等待红儿的那个下午吧。我记得那天的阳光通过反射再射到我的心里,它是通过那面想象的镜子,照到我灵魂世界那张网下的棱角分明的那个地方。长久以来,我对红儿的思念就隐蔽在那里。你们不可能理解,这其实就是我生活的最绝妙之处。有了红儿之后,表面上看,它让我的生活变得有点痛苦和复杂了。但在另一层面上,它又让我学会了取悦自己和享受某种乐趣的方式。就像一个饕餮之徒,所有的幸福也许都建立在他大量的吃进食物的痛苦之中。回忆和红儿在一起的日子,通过一层层一叠叠的细节,我觉得人生的姿态是能够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表达的。那一年我在巨城地铁的某个角落,看到一对孪生侏儒用两把小提琴表现他们对高的渴望。另一年我在无山看到一个瞎子登高远望。生活的小秘密常常会被我们奢望窥探大秘密的心给疏漏。人的眼睛在看到大的时候,是绝对看不到小的,反之亦然。不然,这个世界就不会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了。

红儿说她要来,但最终还是没来。而她在信中所说的下午,却一个接一个地来了。直到无限的下午在我记忆里混淆,才看清楚,其实所有的下午早已被我弃之一旁。就如同我们生命中的时间,早已被我们浪费了一样。生活不容易,这我知道,那些想象不到的事物常常会用想象不到的方式来挑衅,这我也知道。我还知道自己是最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散的那个人。就因为我骨子里是那样地热爱孤独。真的,我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和很多人在一起。反过来,我和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难以排斥的寂寞。

哟,我想起来了,在阳光照在我身上慢慢地有了丁点儿温暖感觉的那个下午,我手上好像还拿了一本书。那本书里描写了一群人模仿另一群人的风俗习惯。好像书里面有一个快死的人,他对一个笑着的人说:“你以为人真的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吗?”那个笑着的人回答:“当然可以。”于是那个快死的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书是不能摆脱谎言的,既然我们要阅读它,就一定要忍受那些谎言对我们的伤害。同时也要忍受书中的莫名其妙的虚幻。相信我,只要你喜欢一本书,那本书里的情节就是专门为你设计的。你可揣测,当然也可以提出疑问,结果都会一样,书中肢解了的情节其实就是书外肢解了的生活。假如你在生活中太喜欢张望,书中就会多出几双眼睛。书上的概念就是生活的概念。书上刮风,你一定会感到某种凉意。书上刮狂风,你一定会看到现实中倒塌几栋房子。书被夜色笼罩,也许几个夜晚你都看不到星星。书中的愤怒,一定会让你的生活增添仇恨。书上有多少贪婪,你在现实中就会有多少恐惧。但这些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假如爱上了书上什么人,那他在现实生活中就一定会出现。相信我,一定会出现,只是迟早问题。只要他一出现,对你来说,必将是致命的。

没想到它说出现就出现了,在我记忆里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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