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缘

冰缘

已经有好几年了吧,在炎热的夏天,我专以“冰条”(瓯语,冰棍)为早餐,除此之外我不饮食任何其他食品。我的同事们也大多知道我的特别嗜好,所以见面招呼时总问:“吃冰条了吗?”可见我偏爱“冰条”之程度。然而,在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冰条”中,我丝毫体察不到儿时那“芝麻奶油冰条”留刻在心中的美好感受,或者,我只是藉此来追寻那渐渐远去梦样的童年情怀?

我八九岁时,有段时间特别羡慕那些卖“冰条”的。我既羡慕他们每天有品尝“冰条”的机会,又羡慕他们有时时数钱的乐趣。我想,我什么时候也能“许恁”(瓯语,那般)就好了呢。

我时常想,我那时如此向往买卖之事,是否跟我的“抓周”结果有关?都说“三岁定八十”。听叔婆说,我“抓周”时抓的是“元宝”,但祖母却说我抓的是笔。这出入确实有些大,也不知那种说法比较可靠。不过从我儿时向往买卖之事的热情来看,倒是比较符合叔婆的说法。我曾经痴缠着母亲,希望她能出资弄些“冰条”来让我销售。

母亲说:“你卖冰条?能‘熬牢’(瓯语,忍住)不吃?”

我赶紧表白道:“熬牢”啊。

母亲怀疑地又问道:“你的‘橄榄臀’能‘坐牢’(瓯语,坐得住)?”

“保证‘坐牢’啊,不信,就让我试试嘛。”

母亲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我。我见游说无效只好放弃,闪到对面的雪飞家去看她二婶卖“冰条”。

雪飞是我儿时的玩伴,她二婶是从“山底角”(瓯语,深山偏僻的地方)嫁过来的“山头人”(瓯语,乡下人),没有工作,但着实“勤力”(瓯语,勤劳)。夏天,她在自家门口置一方凳,将一个简陋的冰条桶搁置其上出售“冰条”,冬天则做买卖小气球的营生。

盛夏,当火炉样的太阳撒在干裂的石板路上,折射出那耀眼的白花花的光,当蝉们在高树上发出令人烦闷的叫声,当狗儿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伸着长长的舌头,不停地抖垂着“痰唾澜”(瓯语,唾液)时,我趁着大人们午睡正酣,蹑手蹑脚地出来,箭似的飞跑到雪飞她二婶“犼宕”(瓯语,那儿)。雪飞她二婶很善解人意,几乎是每次,不等我开口便将那“敲棒”递给我,放心地让我去“独当一面”。这时,我觉得雪飞她二婶真好,比我母亲懂我多了。

我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冰条筒”敲得爆响,一边用稚嫩的童声大声地吆喝:“卖——冰条哟,冰条三分、五分,三分、五分有卖哟。”

那时,不知冰箱为何物,“冰条”均盛放在一个木制的桶里。说是“冰条桶”,实际上是用几块旧木板围订成上有开口的小方桶,桶约42公分×38公分×35公分大小,两边配有铁耳环用来连接背带,以方便走卖。“冰条”则用旧棉胎严实地包裹好放在桶中,再盖上旧棉袄之类的保暖物什以防融化。通常一个冰条桶可容纳约三四十根“冰条”,由于没有现代化的保温措施,每天进货都是“扣汤煮饭”,不然,难免有赔本的可能。

“冰条”的种类嘛,简单而固定,不如现在的五花八门,均统一由本地的冰条厂出产。冰条的样式和食材也都“版版六十四”地那么几种:一种是销路最好的“绿豆冰条”,三分一条;一种是销路次之的“奶油冰条”,五分一条;还有一种是销路最差但美味非常的“芝麻奶油冰条”,七分一条,这种“冰条”销路差是因为太贵,大家买不起或舍不得买。

记得有一次,我“蹿起打一棒”,用攒了两天的零用钱——四分钱,与一位名叫佳平的小伙伴合资一起购买一根“冰条”共享,但就谁优先选择“冰条”节段的问题差点与佳平闹翻,后来是雪飞她二婶出面才摆平了这事,让我先选,理由是我出资比佳平多。就“冰条”造型与食材而言,上半段芝麻较多,但冰身较小,也无棒棒,下半段则相反。一般情况,大家都喜欢选择下半段,除冰身宽大,有棒棒外,最主要是融化也相对慢些,且不粘手。选定了节段后,便请雪飞她二婶帮我们折,她是“冰条”的专业户,折“冰条”的技术自然也专业得令人无话可说。

当我拿着半根“芝麻奶油冰条”,看着它在闷热的空气里冒着缕缕清凉的白烟时,我的心也立马跟着清凉起来。当“冰条”表面的奶油渐渐地变得浓白,融化成半流体要滴落时,我便赶紧行动,用舌头逆舔过去,顿时,那奶香,那丝滑,那冰爽,迅速地传遍周身,令人骤然神清气爽,闷热顿消。这感觉令我至今难忘,是材质的差别,是“配方”的失传,还是童年的一切本就蕴含着永远不可替代的美好?

二〇一七年三月一日于东瓯南浦

  1. 橄榄臀:瓯语,比喻像橄榄一样的尖尖的屁股,坐不住。
  2. 版版六十四:瓯语,意思是没什么变化,此指样式、食材、销路单一。
  3. 蹿起打一棒:瓯语,尽全力做成某事。此指为买冰棍倾其所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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