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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小河的水清朗而有寒意,长满了浓密的水草。绿绿的植被下突然冒出一股清澈的小溪,与泰晤士河那安静又混浊的水域截然不同,非常适合沐浴,沙子也很干净,踩在上面很舒服。主河流中有这样一个深水池,游泳是肯定可以的了。

一天,我正在河中心游泳,一只螺漂过来,壳上拖着根水草。这只螺可以证明这片水域存在过蛾螺。我把它放进一盆浅水,这样摆弄时它基本没表现出不安,看来它跟陆生同类不太一样。过了一会儿,它开始往前一直爬到盆边,当触角提醒它接近水面,它开始向一侧倾斜,将一导管从壳右下部伸出水面。而一到水面上导管就展开了,发出微弱的咔嗒声,然后大概有三十五秒,这只螺一直平静地呼吸,之后它关闭了呼吸器,又潜到水下。这个过程每隔几分钟就会重复,最后我把它放回河中,让它继续自己的行程。由此我发现淡水螺有两种,一种有肺,如我所见这一只,须到水面上才能呼吸;一种有鳃,和鱼一样,在水中就能呼吸。

又过了一天,我发现一些杂草从小溪流进了主河道,鱼儿竟然把这些杂草抓住了,还反复拨弄它们,撕咬它们,就像狗咬耗子一样。这真是不可思议。虽然我知道热带海域中有些鱼是食草动物,但是淡水鱼也有吃素的,这实在出乎我意料。于是,我就去“抢”了一根浮草,把它撕成碎片,放在一个玻璃缸里。很快,我就搞清楚了原因。原来,仅从一小块碎片来看,里面就隐藏了二十多只淡水虾,这种虾的名字叫“钩虾”,而在我们的海岸上经常会有沙跳虾藏在石头和干海藻下,钩虾与这种常见的沙跳虾是有近亲关系的。有一对钩虾被一条不知是雅罗鱼(dace)还是查布鱼的鱼深深地吸进了肚子里,还死活抱在一起,要不是我把它俩给弄出来,它俩肯定就这样浪漫地死在对方的怀抱里了。在这根杂草上,还有很多孑孓、水螨,以及之前我提过的硅藻,还有一般被称为介形虫的小甲壳纲动物,这个我以后会写到。

这一带有很多鱼,比如雅罗鱼,沃尔顿把它描述为“冒冒失失、爱闹着玩的快乐的小伙计;有拟鲤,“因为单纯质朴,被称为水中的绵羊;还有欧白鱼,沃尔顿说它“总是在运动中,因此有人称它为河中之燕;如果你曾经在夏天夜深人静之时见过燕子在空中捕食它赖以活命的苍蝇,即使那么晚它还是飞个不停,频繁而快速地转弯,那你就能知道水面上的欧白鱼是怎么好动了”。不幸的是,这种小鱼的鱼鳞被用来加工人造珍珠。在欧洲大陆,从十七世纪起,就出现了一家专门的渔场,那里每年都将数百万条欧白鱼的鳞片加工成银制品,而这些银制品会镶嵌在玻璃珠的内里。

但是人类并不是鱼们的唯一杀手。无论早晚,狗鱼都会捕食它们,有很多次我被这些狗鱼溅了一身水,因为这些“河上海盗”朝紧靠在我船边的小鱼扑过来。很多作者都说狗鱼一般从侧面向它的猎物发动袭击,但我倾向于认为这是所有鱼的进攻方式,而不仅仅是狗鱼。我在百慕大和伦敦的水族馆里都观察过鱼类进食,小一点的鱼总是被从身体中间抓住,而不是头或尾巴。爬行类动物也是如此。不久前,我听到花园里有凄厉的惨叫,冲出去后发现一条游蛇正将一只青蛙水平地咬在口中。这只青蛙叫得很可怜,不过那蛇看见我跑来,就把它毫发无损地放了。

在此逗留时,我在食品柜里发现了一只煮得过熟的鸡蛋,壳已经裂开了。我闻了闻,确定它已经变质了,所以我把它掰成几块,放进水里,同时我的手在水中纹丝不动。很快上百条小鱼就围了过来,先是一些个头小的,后来的则越来越大。米诺鱼、雅罗鱼、鱼都跑过来吃我手中的鸡蛋,六或八英寸大的会在我的手指一带吃东西,而小一点的则钻到我半掩的手掌中去找食。我当然是一直静坐不动,尽量让它们不要发现我在船边,就是这会儿我发现我那玻璃底的箱子派上了用场,透过它可以清楚地看到所有正在发生的场景,而鱼们却不太可能知道我的存在。

静止不动几乎是一种失传的艺术,但是我碰到的一位渔民给我讲了一个很好玩的的故事,是关于泽鸡的。他说,有一天他正坐在岸边等鱼儿上钩,突然听到泽鸡咯咯的叫声,而且还叫个不停,听起来这只水鸡可能正经受某种轻微的痛苦。他没太在意,周围也看不到这只水鸡的影儿,不过这种叫声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来他一直钓不到鱼,决定往下游走上个五十码,于是就站起来换了个地方,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泽鸡发出的叫声变了。很快,就在他刚才待的那个位置前面的一株睡莲底下,突然有六只小而黑的雏鸡钻了出来,游得非常欢快。这种鸟儿非常善于隐藏自己——除了鸟嘴不好藏——它们会一直藏着,直到危机排除。显然,这些雏鸡都经受了严格的培训,很听话。

在小溪旁边的浅水区,我看到一只泥鳅在泥中滚动,没费多大劲就把它捡了起来。这种特殊的鱼类能用它的肠道作为一种辅助性呼吸器官,当池塘和混浊的水流都干了的时候,这种器官就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据说泥鳅在预测天气方面很是灵验,有雷暴雨时它就会表现得极度不安。不过,这种敏感性并不是只有鱼类才有,很多人其实都能感受到“天空中的雷声”,而且真的有很多人会在这种电波干扰下变得心烦意乱。很多动物会在感知到天气变化时发出清晰的信号。泰奥弗拉斯托斯(eophrastus),这位生活于公元前三世纪的古希腊人列举了一长串可以推断天气变化的动物行为,后世作者不断引用这些文字,有很多甚至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格言。我们都知道燕子飞得低表示天气要变坏,也听说过麻雀吵闹得厉害或者蜜蜂留在蜂窝附近不远飞,都表示坏的天气可能即将到来。不过,这位老哲学家对刺猬的记录可能并不为人熟知:“这种动物,”他说,“不管住在哪里都要挖两个洞,一个朝北,一个朝南。它堵住哪一个洞,就表示从哪个方向有风要来,而如果它把两个洞都堵住了,则预示会有狂风袭击。”我还喜欢他这样的文字,“河面上如果起了大量的泡泡,表示会有大雨来临”,这种现象很容易理解,当大气压力低时,河泥中留存的气体更易释放。

另一些作者说,猫头鹰在坏天气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表示天气要转好;孔雀晚上叫,预示着可能要下雨;还有,如果青蛙的呱呱声多于平日,蚯蚓从土里钻出来,蚂蚁从蚁巢前的“小丘”中转移蚁卵,鼹鼠堆积了过多的土,这些都表示天要下雨。

一八一三年,约瑟夫·泰勒(Joseph Taylor)先生写道:“把一只水蛭放到一个大瓶子里,倒入四分之三清澈雨水,以同样的方法每周更换三次,将这个瓶子放在窗台上,让它面向北方。在好天气和霜冻天气里,水蛭在瓶底待着,没什么动静,以一种螺旋状把自己卷起来;但是当它爬到顶部的时候就表示要下雨或者下雪了,而如果它在顶部停留较长的一段时间,那就表示要下暴雨,并且要下很长时间;如果天气没什么特殊状况,它就再爬下来。要是有暴风雨或暴风雪,那水蛭就会在瓶子里以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飞快地蹿上蹿下,直到真的刮起大风才会停下来。雷雨或闪电将至之前,水蛭又会极度焦躁不安,并且会以痉挛性地跳到瓶子顶端来宣泄这种不安。显然,不管是蓝天、气压表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即使它们显示天气很好、万里无云,似乎没有一丁点转坏的迹象,但只要这个小家伙变换一下位置,或者无规则地乱动,那三十六小时内天气必然会有相应的变化;一般二十四小时内就会有,有时不到十二小时天就变了。不过,水蛭的活动主要还是由于温度的下降、雨天的延续时间和风的强度。”

在西班牙也有这种说法,在塞维利亚(Seville)人们发现了一幅年代久远的西班牙素描,画上画了水蛭的九种姿势,水蛭被放在玻璃瓶里,它的每一种姿势都代表一种天气。想必正是通过钻研这些假说,来自惠特比(Whitby)的梅里韦瑟博士(Dr Merryweather)发明了暴风雨预测器(Tempest Prognosticator),善于发明的他将至少十二只水蛭分别放在不同的瓶子里,如有风暴将至,这个预测器就会有铃声发出,而铃铛就隐藏在把手内。这个装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调味品瓶,一八五一年曾经在水晶宫(the Crystal Palace)的万国工业博览会(the Great Exhibition)上展出,但是由于某些可理解的原因,它从来没有得到普及。

我自己也有过一些相关的经验。几个月前,我从庞镇(Pang)采集了一些水蛭,把它们放在书房里。它们确实提醒我坏天气的来临,有一天玻璃杯内的水位很高,天空又很晴朗,我预测未来会有好几天的好天气。但水蛭显然不这么想,它们开始在杯子里上下攒动摇晃。果然,第二天早晨以及其后的一整天,都下起了倾盆大雨,大雨似乎能把整个堂区都淹没。但是我从肯尼特(Kennet)采集的马蛭在雷暴期间却一直闷头大睡。

无意中读到这些吸血寄生虫的资料,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柏林的克特博士(Dr Kerter)对此有记录。他收集了很多不同品种的水蛭,把它们放进玻璃管中,这些玻璃管长约四英尺,直径一英寸,竖着放置,里面盛满了水。过了一段时间,他注意到很多水蛭都聚到水面附近,也有不少待在管底,剩下的其他水蛭则占据了玻璃管的中间位置。他依次对每一组都做了认真的分析,发现靠水面比较近的那些水蛭一般都喜欢寄生在游禽的腿上,而那些待在中间位置的水蛭通常情况下喜欢以鱼作为其东道主,剩下的那些留在最底部的水蛭则经常去骚扰淡水螺或其他底栖生物。以上这些可以证明即使是水蛭,也跟我们人类一样有丰富的生活习性。

据说“有多血症的人”在下雨前会嗜睡,身体的各种疼痛、伤口和鸡眼也都在雨前或霜冻来临时更为敏感。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认为一个人非得是不健康的才能感知到天气变化。一个健康的人,如果他在野外生活,认真地观察地平线和云朵,他其实比一个只能待在房间里因而脾气暴躁的病人更能准确地预测大气的变化。为了证明这一点,只消去想一下班伯里的牧羊人(Shepherd of Banbury),他在十八世纪静静地凝视苍穹,总结出一套预测天气的规律,而其中很多规律最近才被科学所证实。

在这段沿河游期间,我基本不怎么关注时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饿了我就给自己弄点吃的。我就像一只老獾一样平静地生活在土地上。当然,我也会根据花开的时间来推测时间——蒲公英早晨五点开花,晚上八点闭合;白色的睡莲早晨七点绽放,晚上五点闭拢;还有万寿菊,开花期很短,从早上九点开始,到下午三点即结束。不过我很快就学会了“感知”时间,偶尔出于无意义的好奇心,我的确打听过时间,但我猜测的时间与打听到的时间误差基本不会超过半小时。当然,大雾天气会干扰我的判断,但即使是主干线上的火车也会因大雾而晚点呀。

  1. 螺(snil)是腹足类(gstropod)动物的俗称,包括陆生螺(lnd snil,蜗牛)、淡水螺(freshwter snil)和海螺(se snil),一般分为三类:前鳃类、后鳃类和肺螺类。多数陆生螺和淡水螺以及蛞蝓等,无鳃,以外套腔作为肺。蛾螺(whelk )系海产螺,属前鳃类。

  2. 在英国和欧洲大陆,dce一名(汉译代斯鱼)专指雅罗鱼(Leucisus leucisus ),该种与欧洲查布鱼近缘,故吉宾斯有此说。

  3. 主要是在东欧。

  4. 泰奥弗拉斯托斯(约前372—约前287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学生。其著作以《品格论》(或译《人物志》)最为知名。下文提及的关于气候征兆的文章是否出自他手存有疑问。

  5. 乔治·梅里韦瑟(George Merrywether,1794—1870),英国医生,发明家。他的此项发明又名水蛭晴雨表(the Leech Brometer )。

  6. 这个人其实应该是约翰·克拉里奇(John Clridge,生卒年不详),他自称是班伯里的牧羊人,于一六七〇年完成了一部较早的预测天气的著作The Shepherd of Bnbury’s Rules to Judge of the Chnges of the Wether, Grounded on Forty Yers Experience。一七四四年,经苏格兰作家约翰·坎贝尔(John Cmpbell,1708—1775 )改写(故吉宾斯后面说是“十八世纪”),此书由是畅销,十九世纪曾多次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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