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意大利与泰晤士河相隔甚远,但罗马人却曾在河边留下诸多遗迹——其他文明的影子也是历历可见:维京人的战斧,撒克逊人的矛头,基督教创立以前的刀剑。

我最快乐的时光可不是对着这些昔日战争的遗迹思考,而是在天黑前后的几个小时里,没有任何他人的声音或身影,只有我独自一人待在隐蔽的河边,完全与世隔绝。傍晚的时候,除了牛的用力咀嚼声、呼吸声,莺在芦苇丛中的唧唧声,或者狗鱼浮到水面游动的溅水声,一般很少再有其他声音。而在清晨,麦鸡和鸽子在河面上低低地飞,兔子悠闲地梳妆打扮,苍鹭则带着迷迷糊糊的睡意飞向天空。

日落和黎明并不如我在热带地区所见的壮观,但我记得有一个很特别的早晨,当第一束光线投照到大地上,我随着水流出发了。河水像镜子一样,映出了灰色的天空。我能看到的就是两岸的灯心草和它们的倒影,除了这些,再也看不到其他,每一次转弯,河岸都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被施了魔法的湖上,这个湖在高高的天上,在世界边缘。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头顶上会传来凤头麦鸡的鸣叫,或者野鸭嘎嘎的欢语。

一个转弯过后,远方有些小山若隐若现,看起来它们远低于地平线,像是在另一个星球上。两岸悄悄地向后退去;无声无息。我在河上随水波而动,与河流一起进入黑洞洞的倒影,然后再迎来银光闪闪。随着黎明悄悄来临,万物开始有了颜色,但我只能辨认出岸上有一些牛的身影——几分钟前,这些动物还只不过是一些黑乎乎的轮廓。这让我想起了打磨石头或者木材——因为这正是风景的纹理逐渐呈现的方式:柳树,偶尔也会有榆树,蓝天反衬下的暗淡光线,两岸比比皆是的黄色千里光和浅色聚合草,一丛丛的紫释战草和柳叶菜正是在它们中间鲜亮起来。

这时一直悄无声息的鱼儿开始浮上水面,咕噜咕噜,这跟晚上听到的鳟鱼与查布鱼(chub)以一种玩耍的态度一心要把苍蝇淹死而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很快,刚刚在月落时从星空中穿过的云又折回天际,天空变成了绿松石,金色的流光从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弥漫开来。再次凝视河水的时候,我正在河谷中顺流而下,而一小时前,我跑出去那么远。终于,黎明来了。

夜幕中的视觉是很奇妙的。很多驾车者都认为天黑后车更好开。记得还是小男孩时我就很好奇为什么晚上自己能随心所欲地骑着自行车爬上山坡。事实是,高度不变的情况下,黑暗带来更短的距离感,所以你意识不到自己爬了实际上要陡峭得多的坡。

这样度过的几个小时让我回想起以前的一段独居岁月。那时正是春天,经过一年世事的折磨,我重新回到活生生的事物当中;周围都是苹果树,枫树上开了金色的花朵,万物复苏。因为是隐居,衣服可有可无。我的脚磨硬了,皮肤晒成了棕色。渐渐地,整个身体都变得活泼而灵敏,思维也同时变得新鲜而充实。在我看来,森林里的这些树和野生动物之间是不可分离的,我与它们之间也是不可分离的,我们的关系如此亲密,就像四肢与它所属的身体的关系,或者树枝与整棵树之间的关系。

虽然是一个人住,我却很少感到孤独。草地里长满了黄水仙,我又种了樱草、洋地黄和黄色的毛蕊花。在我的花坛里,正午有旱金莲盛开,晚上有夜香紫罗兰散发香气。渐渐地,鸟儿也不怕我了,两只斑鸠每天都来登门造访,一对灰色的鹟(ycatcherr)在我窗户上的屋檐角安家,燕子更是堂而皇之住进了我的画室。

再后来我去找卢埃林·波伊斯(Llewelyn Powys),我们一起在有草的丘陵地带漫步。有一天晚上,在卢埃林的大床上——他就是在这张大床上出生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乡间小路上散步,两旁高高的橡树遮蔽成荫,鸟儿、松鼠、老鼠、田鼠,还有小昆虫们都一股脑儿地涌到我跟前,带我去它们的窝,它们把遮在上面的树根和树叶拉开,以便让我清楚地看到它们的家园。

  1. Chub一名通常指欧洲查布鱼(圆鳍雅罗鱼,Leucisus cephlus )。

  2. Flyctcher(翔食雀)指雀形目(Psseriformes)各种可跃飞空中捕食昆虫的鸟类,尤指旧大陆的鹟科(Muscicpide)和新大陆的霸鹟科(Tyrnnide)鸟类。鹟科主要的属是鹟属(Muscicp),典型的种类是斑鹟(M. strit )。本书将之译为鹟。

  3. 卢埃林·波伊斯(1884—1939 ),英国小说家、散文家。出身文学世家,两位兄长亦是名作家。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