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无味甚于黄瓜

文章无味甚于黄瓜

读那些大打呵欠的文章,大有堕入文字业障之感。仿佛置身巨洋,而无丝毫援手之可能,情绪终在绝望中不能自拔。这种可憎文章数量之多,每日联翩招摇于各类传媒,避都避不开。如谓:“听他的话,在密雨斜风的深夜里,我望着阴沉的天空,为第一线的人祈祷”,以下仍每一句无间隔密集着“……的世界……的事……的奇迹,的现象……的传统……的力量……”(以上并非排比句)

又如:“自由是人们长期追求的,自由总是与风险联在一起的。自由就意味着个人选择,有时这种选择也是痛苦的,因为未来是不确定的。”(以下以篇幅所限不能俱引)

一个“的”在句腹,像是中医所说的噎塞不通之症;一个“的”在句尾,像云南人说的是憨包说话;同样“的的”不休,叫人好生不耐!还有被动语态,也是众写家下笔不能自禁者,“所伐之木积满山坡”要写成“山坡被那些被砍下来的木材堆满”,“风暴困住我们了”要写成“我们被恶劣的气候困住了”。另如“被认为……被当作……被受到奖励……”等等充斥报章文句。文章发表出来,昭彰在人耳目,说重一点,生产大量这样的文字,其作者可谓毫无心肝。

作家创作,也包括广义的文化写作,应以个别代替一般,此为表现力之要素,忽略不得,然而看看铺天盖地的传媒,不知有多少蹩脚者在那里故作解人,下笔汗浸,结果,是拙劣成为常态。

其表现乃是瘫软无骨,四平八稳,既不能时时激起漂亮的浪花,更难以形成思想之冲击。其所造成,乃以懒思考、不读书、无追求、乏情趣之状态盘踞心胸。而形式与内容本是一物之两面,一看文章的样貌,他能生产出怎样的“思想”来,也就可知。然而这些下笔不休者,且又往往以思想专家、文化学者面目出现,其人由少而壮,自壮而老,一辈子都在一成不变中生产这种定型产品,他们就这样安步当车,仿佛修得正果,通篇一贯,板结不化,尽是呆相死相,简直看不到活人捉笔的迹象!

词汇贫乏到蕞尔之微、句法又如此疲沓不振,加上他们那庸常的思想,懒散的头脑,传统中文的大气活泼、充实凝练,也就给糟蹋到了极端,其乐此不疲而码字洋洋成篇者,也竟称为文章,每天大量出现于报端,在得过且过中,潜移默化蚕食国人精神,也在一种消极推进的同时得以完成。其斫伤国文元气,真是罪无可赦。

正像宋代诗文整体不如前代,乃以文治武功大逊之故,今日文章之庸俗无力,面目可憎,也同寡情卑下的世风相关,两者正是孪生般的亲戚,即今偶有一二才智之士,不愿为此常格所限,然其辉光,也转眼淹没于浩浩无际的死水文字里面了。

清末民初那种浅显文言,或文白融会得当而成佳偶的文章,往往能得传统中文的神妙之处,大开大阖,收放由心,如巨匠之运斤;而章法谨严,隶事精切传神,若邵飘萍、黄远庸的时评、报道,孙中山之大量演辞及论文……化得古人神髓,值得反复玩味。20年以前,掰开一根黄瓜来,小孩咬上一口,清香注满整个院子;今日则掰断整筐黄瓜也是白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叫人气馁;化肥破坏土壤、农作物,导致其质量下降之速度可惊可叹。心灵出品也若此,旧时文章其味深永,著者往往煞费苦心,今则纸腐墨朽,文字无灵而至人物无良,滑落之速,不啻“骏马下注千丈坡”也,文字惨况,实更有甚于黄瓜者,说来令人太多愧对前人之处!

杂英满芳◎纸本◇2014年

霜天晓角◎纸本◇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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