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万亲自上阵

大小万亲自上阵

我慌慌张张地跑到宣传部,歇歇喘喘地把这怪事告诉李书唐和冯树富,他们两位听了哈哈大笑,问我有没有看过中国第一部长篇卡通片《铁扇公主》,我才恍然大悟,知道碰见了鼎鼎大名的万氏兄弟,孪生的万籁鸣和万古蟾先生。大万籁鸣是长城公司的布景师,小万古蟾是美术部主任,两位不只模样儿相同,连说话的声音语气都一样,哥儿俩都喜欢打哈哈,说笑话,所以,在两个月之内,我居然分不出他们谁是谁。不过日久天长一旦认清楚了,还觉得他们的性格,各异其趣,面貌,迥然不同。大万先生,比较轻松,随便,处处大大咧咧;小万先生似乎就显得严肃,拘谨,事事条理分明。所以大万专搞艺术,小万兼搞行政,相信后来的《大闹天宫》也是古蟾先生负责策划而总其成的。

有一天棚里搭了一堂《琼楼恨》的山路布景(马徐维邦先生导演,王丹凤、顾而已、顾也鲁联合主演),画衬片的那位,画来画去都不合两位万先生的理想,于是哥儿俩个亲自上阵,一时传遍了全厂,我也赶忙跑去偷师。只见两位老英雄都光着膀子,只穿一件背心、一条底裤,每人脖子上还围了条“祝君平安”的毛巾,助手替他们搬好梯子,提好色筒,哥儿俩的手上一人拿了只排笔,在筒里调了调颜色,然后朝天片上一阵乱扫,如风卷残荷的一般,刹那间一片苍松翠柏、怪石嶙峋的山阴道移到了摄影棚里。

起初籁鸣先生用淡笔勾山石轮廓,古蟾先生用单线写树木枝干,大万润笔点叶,小万焦墨勒岩,贤昆仲心意相通,合作无间。但见他们潇潇洒洒,意到笔到,断断续续,一气呵成,如怀素作狂草,墨沈淋漓,飞舞龙蛇;如八大写山石,笔简意繁,元气充沛。片刻间古木参天,矫立挺秀,千岩万壑,色泽莹然,自有一种浑茫清逸之气,望之令人神耸。画完之后,两位并肩地站在远处望了望,意得自满地把手中的排笔一扔,摘下脖子上的手巾,擦了擦汗,助手送了两支香烟,替他们点好火,老哥儿俩猛吸了一口之后,居然野调无腔地唱起山歌来了:“闲来自写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那种神情,那种逸态,看得我如醉如痴,直到棚里关了灯,我才知身在何处,不禁感慨万千,想想我那两笔洋刷子,比两位万先生,何止差上两万里!

布景里需要衬片,是为了将视野扩大,要在“咫尺之间,望之有千里之趣”。对于绘画,齐白石老先生的见解是:“画得太像——媚俗,画得不像——欺世”,难得的是万氏昆仲衬片画得极似而又不露俗态。也许老哥儿俩每天看我画“大广告”看出瘾来,所以也要在大幅天片上发泄发泄。以后他们也没有时间再画,也就不会再看见如此好的衬片,再说微不足道的薪水,哪里去请如此功力深厚的画家来画衬片?所以拆景的时候,我看见漆工在天片上重新糊上牛皮纸,还真替它惋惜。

《琼楼恨》的导演是马徐维邦先生。这部黑白片前后拍了六个月的工作天,拍得张善琨先生上气不接下气,拍得天怒人怨,鬼哭神嚎,差点儿就拍掉了长城的半条命,哪儿是《琼楼恨》哪,简直是“长城恨”!到后来张善琨先生不得不在报纸上大登破产广告,多半也是为了《琼楼恨》!

提起马徐维邦,就会令人联想到他的得意成名作——《夜半歌声》。提起《夜半歌声》,又会想到田汉先生写的歌词:

……人儿伴着孤灯,梆儿敲着三更,风凄凄,雨淋淋,花乱落,叶飘零,在那漫漫的黑夜里,谁同我等待着天明,谁同我等待着天明?唯有那夜半歌声。

这么多年,偶尔在电视上或电台里仍听得见有人在唱,一唱,我不只想起《夜半歌声》,也想起了“琼楼恨,恨锁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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