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七天的“皇家饭”

吃了七天的“皇家饭”

汽车上还真热闹,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五行八作,三教九流的各路英雄好汉,齐集一车,比王羲之笔下的“群贤毕至,少长咸集”阵容要复杂得多。他们一律都是文人秀士,哪比得车上的藏龙卧虎,再加上每人都带着自己吃饭的家伙(也就是阻街的证据),更是非比寻常。喏!烤白薯的炉子、臭豆腐的担子、天津良乡栗子的车子、剃头师傅的挑子、阻街女郎身边的老鸨子、我手里的画夹子。往常人多嘴杂,如今鸦雀无声,一个个都是神情沮丧,无语问苍天。不过,偶尔看见坐在剃头挑子旁边的那位,一定会忍俊不禁,大概他老先生刚剃了一半头,就被拉上车的关系,头顶上一边怒发冲冠,一边牛山濯濯,外加一脸肥皂沫,一嘴胡子茬儿,那份德行,比许冠文滑稽得多。也许他也觉得全车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脑袋上,他自我解嘲地冒出一句:“×你老母,飞发都唔得!”

顿时全车大笑,可不是嘛,剃头也犯法,岂不笑谈?以前倒也听说过不剃头是犯法的,明末,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着清兵进了关,在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浩劫之后,满清的皇帝顺治下了一道旨意: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不过,像他老先生这样,半留半不留的半吊子,还没听说过。

下了车,向坐堂帮办报了姓氏住所,他问我做何行业阻街,我说画像,他想了想,还是笼统地写了“小贩”二字。

以前,看见很多报纸介绍我的出身,有的说我在街头剪纸,有的说我当过木匠,有的说我是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的,就是不知道我做过小贩。其实,做过木匠的是齐白石,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的是王元龙,跟我八竿子都打不上。

第二天早晨十点钟过了堂,没有个别问话,来了个集体审讯,根本就无从答辩,有理五八,无理四十,一律罚款港币二十大元;没钱交罚款的,每日折合港币两元多,坐牢七天。

当时我身上只有四块两毛半,全交给了一位山东老乡,问他能不能帮忙,七天减为五天,他冷笑了笑:“你以为买青菜萝卜啊,讨价还价?你有没有亲戚朋友啊,我替你跑一趟!”

“那太好了,请你到九龙北帝街……”

一想不对,找谁呢,范宝文?恐怕他除了马票之外还不如我呢。王豪?借过三十元,前账未清,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呢!忽然想起了王元龙,听说他一向义薄云天,对电影界的苦哈哈挺照顾。我告诉他:“大中华宿舍的王元龙先生。”

“拍电影的王元龙,银坛霸王?”

“对,银坛霸王。”

他接过我的四块两毛半,真的替我跑了一趟,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半才见他铁青着脸回来。

“你个×养的,王元龙,不要说你认识,我还认识呢,银坛霸王谁不认识?可人家不认识你有个屁用。又坐船,又坐车的,用了我六块多。”

得,我还倒欠他两块,我只好把王豪的名字说给他听,他眼睛瞪得像包子一样:“王豪,华南影帝?”

“对,华南影帝。”

“你个×养的倒会捡,不是霸王,就是影帝,一会儿王元龙,一会儿王豪,我看你个龟孙到笼子里去嚎吧!”说完扭头就走。

就这么着,我吃了七天的皇家饭,所以一直到现在,上酒楼饮茶的时候,看见菜单上的“皇牌鸡饭”,还真有点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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