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头画家”去!
拍过《满城风雨》之后,就没再接过一张通告。四十块酬劳,好像薛平贵留给王宝钏十担干柴、八斗老米一样,不要说吃,就算每天一张一张地数也数完了。尽管每天风雨无阻地到剧务室穷泡,也泡不出名堂来,常听见剧务老爷们说:“怎么!李翰祥,要拍戏啊,好!研究研究吧!”
我当时年纪轻,哪听得到这种话外之音哪!原来研究研究者,烟酒烟酒是也。无烟无酒想接通告?姥姥!什么戏呀?除非“天堂春梦”!
腊月二十三那天,是小年夜。在北方家家祭灶,吃关东糖;我想买块糖,摸摸口袋,没想到一毫子也不毫了,于是饭也没吃,不是不想吃,是没吃,没(有得)吃!在房里闷了一整天,到晚上才看见范宝文由公司里回来,手里拿了份报纸,一进房门,在碌架床的被下,摸出四张大马票,兴高采烈地对了半天,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之后,一声长叹,把马票撕了个粉碎,朝床上一躺,蒙头就睡。我看了看,又好气又好笑,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灶王爷都上了天了,干“希望”,不是办法,尽“幻想”,更没有希望。忽然想起,徐悲鸿校长说过,在巴黎很多学画的留学生,在街边替人画像,半工半读。唉!我怎把自己这行本事,忘得一干二净?对呀,求人不如求己嘛。第二天,到大中华的美术部,借好纸、笔、画夹子,就此当“街头画家”去也。
九龙熟人太多,过海到香港,在东方戏院门口,右边墙上窗门的铁栏杆上,夹了两张样子(窗后是英京酒楼的厨房),下边注着“速写人像一元,素描人像二元”。所谓素描也者,也只是在白描的线条上略微涂上一点“调子”巧立名目,多收一块钱而已。
没想到生意还挺不赖,一会儿围了一大群人,大家看着我画完第一张,都笑着点了点头,即刻排成了一条人龙;一分钟一张,比现在的海底隧道收钱还快。好啊,我想这下子可发了!大笔一挥,财源广进,十年八载的,也买个爵士当当。
好嘛!我哪知道这就叫“阻街”呀!本来在北京阻街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多你说一声“借光”,我让开就得了,可在香港就不行,“阻街”就是犯法,一律罚款二十大元,没钱交罚款,坐监七天(好!十张素描七天)。不过,我运气好,始终没碰见“走鬼”。你想想,一个钟头能画四十多张,比拍《满城风雨》赚得多得多,干嘛还“满城风雨”呀,咱们“满城画像”吧!
画吧!画中自有颜如玉!
画吧!画中自有黄金屋!
画吧!画中自有……怪了,怎么画中有了两位警察了?你警你的察,我画我的画,朝我瞪眼干嘛?还没等我问他呢,他倒问起我来了:“干嘛的?”(听口音是山东老乡)
“画像的,速写一元,素描两元,单人画可以,两位画在一块儿也可以。”
“什么都会画吗?”
“人像拿手一点,其他也可以!”
“会按指模吗?”
“按……”
“对!跟我们到差馆去按个指模吧!”
“嗳,老乡……”
“别老乡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他们还挺客气,特别准备了一辆汽车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