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先秦

一 先秦

弹歌⁽¹⁾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²⁾。

【作者简介】

作者传为古之孝子。

【注释】

(1)弹(dàn)歌：古代歌名。《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范蠡复进善射者陈音……音曰：‘臣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起古之孝子。’越王曰：‘孝子弹者奈何？’音曰：‘……孝子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故歌曰‘断竹、续竹，飞土、逐宍’之谓也。’”(2)宍(ròu)：即肉。这里代指野兽。

【赏析】

《弹歌》描写的是古代狩猎的场景。勇士箭起箭落，尘土飞扬，追猎野兽，如在目前。全诗节奏鲜明，意象飞动，简洁有力，画面感极强。

此诗内容阐释古多歧说，也有人认为《弹歌》描写的是吹奏旋律乐器为歌唱伴奏演出的场面，还有人认为《弹歌》是人们在丧葬仪式过程中演唱的一首丧葬歌曲。

击壤歌⁽¹⁾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²⁾于我何有哉！

【作者简介】

作者传为唐尧时期一位八十余岁的老人。晋皇甫谧《高士传》称其为“壤父”。

【注释】

(1)击壤：即敲击土地。另外，也有人认为击壤是一种古代的投掷游戏，壤用木制成，前宽后窄，其形如履(鞋子)，长一尺余，阔约三寸。玩法是置一壤于地，后退三四十步，以手中之壤击地上之壤，击中为胜。(2)帝力：指“帝王的力量”。全句是一个反问句，意思是说，帝王的力量对我来说又有什么作用呢？

【赏析】

全诗赞颂劳动，藐视“帝力”。意思是说太阳出来就去干活，太阳落山了就回家去休息，凿井来取水解渴，耕种来获得食物。这样的生活自然和谐，平静恬淡，快乐自由，遥远的帝王的力量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作用呢？全诗用白描手法描绘出唐尧时代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太平盛况。清人沈德潜《古诗源》把《击壤歌》称为古诗之始。

卿云歌节选

卿云⁽¹⁾烂兮，糺缦缦⁽²⁾兮。日月光华，旦复旦⁽³⁾兮。

【作者简介】

这首《卿云歌》相传是虞舜大宴群臣百工时的集体唱和之作。作者失传。

【注释】

(1)卿云：彩云，喜气的意思，古人认为是吉祥的预兆。卿，通“庆”，所以“卿云”在后人诗词中也写作“庆云”。(2)糺(jiū)缦缦：糺，即“纠”，结集、连合；缦缦，萦回舒卷貌。(3)旦：即日出，“旦复旦”也就是一天又一天。

【赏析】

祥云灿烂，喜气洋洋，日月光辉，万古永照。诗歌借助彩云的意象，描绘了一幅政通人和的清明景象，气象恢宏，意境优美，表达了上古先民对美德的崇尚和期盼圣人治国的政治理想。这首诗在民国初年与北洋军阀时期，曾两度被短暂地定为国歌。

伯夷、叔齐

采薇⁽¹⁾歌

登彼西山⁽²⁾兮，采其薇矣。以暴易⁽³⁾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吾适⁽⁴⁾安归矣。吁嗟徂兮⁽⁵⁾，命之衰矣。

【作者简介】

伯夷、叔齐是商朝末年孤竹国国君的长子和幼子。孤竹君拟让位给叔齐。而叔齐又让位伯夷，伯夷不受逃去，叔齐后也追随伯夷一起逃至周。周武王起兵讨伐商朝的末代君主纣。伯夷、叔齐曾在武王马前拦阻反对。周朝建国后，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并作《采薇歌》。二人后饿死。

【注释】

(1)薇：一种野菜。也有人认为是野豌豆。(2)西山：指首阳山，又名雷首山，在山西永济南。(3)易：本意交换，这里是报复的意思。(4)适：往，去。(5)吁嗟：叹息声。徂(cú)：往，随他去的意思。

【赏析】

《采薇歌》最早见于《史记·伯夷列传》。这首诗其实是一曲绝命辞，也可以看作是一篇不食周粟的宣言书。字句质朴而直接，情调忧伤而深沉。全诗情理交融，叙议结合，在绝望的哀叹中表达出铿锵有力的心声和信念。

诗经

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¹⁾，在河之洲⁽²⁾。窈窕淑女⁽³⁾，君子好逑⁽⁴⁾。参差荇菜⁽⁵⁾，左右流之⁽⁶⁾。窈窕淑女，寤寐求之⁽⁷⁾。求之不得，寤寐思服⁽⁸⁾。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⁹⁾。参差荇菜，左右芼之⁽¹⁰⁾。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作者简介】

本诗选自《诗经》，作者无考。《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收录了从西周到春秋时期的诗歌共三百零五首，也称“诗三百”。

【注释】

(1)关关：拟声词。雎鸠：一种水鸟，一般认为是鱼鹰。(2)洲：水中的陆地。(3)窈窕：文静、美好的样子。(4)逑：配偶。(5)荇菜：一种水草，可食用。(6)流：捞取。(7)寤寐：日日夜夜。(8)思服：思念。(9)琴瑟友之：弹琴鼓瑟表示亲近。友，取悦、示好。(10)芼(mào)：挑选。

【赏析】

现代人多把这首诗看成一首描写男子追求女子的民间情歌。闻一多先生认为这首诗描写的是：“女子采荇于河滨，君子见而悦之。”余冠英也认为诗中描写的是：“河边一个采荇菜的姑娘引起一个男子的思慕，那‘左右采之’的苗条形象使他寤寐不忘，他整天地想：要是能热热闹闹地娶她到家，那是多好！”全诗有声有色，鲜明优美。通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对男子之后一系列动作做了交代，不禁让人联想这位女子是何等窈窕，何等贤惠。值得注意的是男子辗转反侧，求之不得时，并未灰心绝望，而是继续以琴瑟取悦女子。全诗情调乐观浪漫，还夹杂着一缕缕风趣诙谐的意味。

古人也有认为此诗颂美后妃之德，所谓后妃指周文王妃太姒。

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¹⁾，灼灼其华⁽²⁾。之子于归⁽³⁾，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⁴⁾。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⁵⁾。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注释】

(1)夭夭：茂盛而美丽的样子。(2)灼灼：鲜明的样子。华：花。(3)之子：这位姑娘。(4)蕡(fén)：果实硕大的样子。(5)蓁蓁：繁盛的样子。

【赏析】

这是一首祝贺女子新婚的诗。通过写桃树的繁茂来表达适龄女子的青春年华和对其婚姻美满幸福的祝愿。通过描写桃花的灿烂、桃子的丰满、桃叶的茂盛，来映衬女子的妩媚丰盈和活力无穷。整首诗构思工巧，层层递进，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节奏与美感并重。清人说此诗“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

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¹⁾。匪报也⁽²⁾，永以为好也⁽³⁾！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⁵⁾。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注释】

(1)琼：赤色玉，亦泛指美玉。琚：佩玉。(2)匪：通“非”。表“不是”的意思。(3)好：相互交好，交往。(4)瑶：美玉，一说似玉的美石。(5)玖：浅黑色的玉石。

【赏析】

这首诗一般认为是男子写给心仪的女子的。在诗中，女子赠给男子木瓜、木桃、木李，而男子回赠女子琼琚、琼瑶、琼玖。虽然价值并非对等，但是感情却同样真挚。一个感情纯洁，一个心底无私。女子赠男子鲜果，以示好感；男子回馈女子美玉，表达热爱。全诗利用回环复沓的手法，反复渲染，反复咏叹，营造出一种荡气回肠的热烈气氛，歌颂了爱情的纯真和美好。

魏风·硕鼠

硕鼠硕鼠⁽¹⁾，无食我黍⁽²⁾！三岁贯女⁽³⁾，莫我肯顾⁽⁴⁾。逝将去女⁽⁵⁾，适彼乐土⁽⁶⁾。乐土乐土，爰得我所⁽⁷⁾？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⁸⁾。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⁹⁾？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¹⁰⁾。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¹¹⁾。

【注释】

(1)硕鼠：田鼠，用来比喻贪婪的统治者。(2)黍：一种农作物。一年生，草本，叶线形，子实淡黄色，去皮后称黄米，比小米稍大，煮熟后有黏性。(3)贯：侍奉，服侍。女：同“汝”，“你”的意思。(4)莫我肯顾：即莫肯顾我。下文的“莫我肯德”“莫我肯劳”用法与此相同。(5)逝：下决心。去：离开。(6)适：去，往。(7)爰：于此。(8)德：感谢。(9)直：同“值”，值得。(10)劳：问候，慰问。(11)之：语气助词，表示反问的意思。号：叹息。

【赏析】

这首诗表面写硕鼠，实则写人。写硕鼠不顾农民劳作，肆意糟蹋农民劳动成果，不感激不慰问的情况，实际上是讽刺和控诉当权者不顾百姓安危巧取豪夺的暴行。作者描写农民对乐土、乐国、乐郊的向往，实际上表达了当时人们对社会现状的不满和痛恨。作者寄情于物，通过写农民对硕鼠的憎恶，委婉曲折地表达了对贪婪腐败的统治者的怨恨和痛斥。

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¹⁾，白露为霜。所谓伊人⁽²⁾，在水一方⁽³⁾。溯洄从之⁽⁴⁾，道阻且长⁽⁵⁾。溯游从之⁽⁶⁾，宛在水中央⁽⁷⁾。蒹葭萋萋⁽⁸⁾，白露未晞⁽⁹⁾。所谓伊人，在水之湄⁽¹⁰⁾。溯洄从之，道阻且跻⁽¹¹⁾。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¹²⁾。蒹葭采采⁽¹³⁾，白露未已⁽¹⁴⁾。所谓伊人，在水之涘⁽¹⁵⁾。溯洄从之，道阻且右⁽¹⁶⁾。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¹⁷⁾。

【注释】

(1)蒹葭：芦苇。苍苍：青翠繁密的样子。(2)伊人：那人，指所爱的人。(3)在水一方：在水的那一边，指对岸。(4)溯洄：逆流而上。从：跟随。(5)阻：艰难。(6)溯游：顺流而下。(7)宛：好像，仿佛。(8)萋萋：茂盛的样子。(9)晞：干。(10)湄：岸边，水与草相接的地方。(11)跻：高。(12)坻：水中的小洲或高地。(13)采采：众多的样子。(14)未已：还没有完。(15)涘：水边。(16)右：弯曲。(17)沚：水中的小块陆地。

【赏析】

这首诗带着淡淡的伤感，表达了一种执着的追求。诗中无论主人公如何追寻，心上人似乎都与自己有一定距离。看似在水一方，追逐时却发现宛在水中央；看似在水之湄，追逐时却发现宛在水中坻；看似在水之涘，追逐时却发现宛在水中沚。不停地追逐，不停地失望，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让我们看到了爱的希望、苦恼、失望，更感受到了爱的执着。心上人如此，理想又何尝不是呢？

卫风·氓⁽¹⁾

氓之蚩蚩⁽²⁾，抱布贸丝⁽³⁾。匪来贸丝⁽⁴⁾，来即我谋⁽⁵⁾。送子涉淇，至于顿丘⁽⁶⁾。匪我愆期⁽⁷⁾，子无良媒。将子无怒⁽⁸⁾，秋以为期。乘彼垝垣⁽⁹⁾，以望复关⁽¹⁰⁾。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¹¹⁾。以尔车来，以我贿迁⁽¹²⁾。桑之未落，其叶沃若⁽¹³⁾。于嗟鸠兮⁽¹⁴⁾，无食桑葚⁽¹⁵⁾！于嗟女兮，无与士耽⁽¹⁶⁾！士之耽兮，犹可说也⁽¹⁷⁾。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¹⁸⁾。自我徂尔⁽¹⁹⁾，三岁食贫⁽²⁰⁾。淇水汤汤⁽²¹⁾，渐车帷裳⁽²²⁾。女也不爽⁽²³⁾，士贰其行⁽²⁴⁾。士也罔极⁽²⁵⁾，二三其德⁽²⁶⁾。三岁为妇⁽²⁷⁾，靡室劳矣⁽²⁸⁾。夙兴夜寐⁽²⁹⁾，靡有朝矣⁽³⁰⁾。言既遂矣⁽³¹⁾，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³²⁾。静言思之⁽³³⁾，躬自悼矣⁽³⁴⁾。及尔偕老⁽³⁵⁾，老使我怨⁽³⁶⁾。淇则有岸，隰则有泮⁽³⁷⁾。总角之宴⁽³⁸⁾，言笑晏晏⁽³⁹⁾。信誓旦旦⁽⁴⁰⁾，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注释】

(1)氓：民，古代男子的代称。特指外来的百姓。(2)蚩蚩：指男子老实本分的样子。(3)贸：交换财物，交易。(4)匪：非，不是。下文的“匪”与此同。(5)谋：商量，指商量婚事。(6)淇，河水名。顿丘：地名。(7)愆期：把婚期向后拖延。(8)将(qiāng)：请。(9)乘：登上。垝垣：倒塌的墙头。(10)复关：男子所在地的名字，代指男子。(11)体：卦体。咎：凶兆。(12)贿：嫁妆。(13)沃若：桑树叶润泽的样子。暗指热恋时期爱情的美好。(14)于(xū)：通“吁”，语气词。(15)无食桑葚：古传斑鸠吃桑葚会醉。(16)耽：沉溺于爱情。(17)说：通“脱”，解脱。(18)陨：坠落。(19)徂：往，即嫁给主人公。(20)食贫：指生活穷苦。(21)汤汤：水大的样子。(22)渐：浸湿。(23)爽：犯错。(24)贰：不专一，过错。(25)罔极：没有标准。(26)二三其德：言行前后不一致。(27)三岁：三年，泛指多年。(28)靡：无。室劳：家务。靡室劳矣，指的是自己担负所有家务活动。(29)夙：早晨。兴：起床。(30)靡有朝矣：指每天如此。(31)言：无实意。遂：顺心。(32)咥：讥笑。(33)静：安静。(34)悼：悲哀。(35)偕：一起。(36)老：指“偕老”的誓言。(37)隰则有泮：隰，隰水，指漯河。泮，通“畔”，岸。(38)总角：古时男女未成年时把头发结成两个角，因此把未成年的那段时间称为总角。宴：快乐。(39)晏晏：柔和，和美。(40)旦旦：诚恳的样子。

【赏析】

本诗以一个女子的口吻，叙述了她从婚恋到失宠的过程。用比兴的手法，将桑树的生长状态比作女子青春貌美，将斑鸠贪食桑葚比为女子沉溺爱情，把桑叶枯萎比为女子年老色衰。线索分明，层次清晰，通过侧面表现男子的薄情，更以此突出了多情女子的痴情和诚恳。“亦已焉哉”一句，表明女子在得不到真爱时任其自然，充分体现了《诗经》“哀而不伤”的特点。读来朗朗上口，亲切自然。

小雅·鹿鸣

呦呦鹿鸣⁽¹⁾，食野之苹⁽²⁾。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³⁾，承筐是将⁽⁴⁾。人之好我，示我周行⁽⁵⁾。呦呦鹿鸣，食野之蒿⁽⁶⁾。我有嘉宾，德音孔昭⁽⁷⁾。视民不恌⁽⁸⁾，君子是则是效⁽⁹⁾。我有旨酒⁽¹⁰⁾，嘉宾式燕以敖⁽¹¹⁾。呦呦鹿鸣，食野之芩⁽¹²⁾。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¹³⁾。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注释】

(1)呦呦：拟声词，鹿鸣的声音。(2)苹：即艾蒿。(3)簧：乐器中发声的薄片，一说同“笙”。(4)承：捧着。将：送。(5)示：指示。周行：即正道。(6)蒿：青蒿。(7)孔：非常。昭：明显。(8)视：通“示”，示范。恌：偷窃。(9)则、效：同义，为他人做楷模。(10)旨：味美。(11)燕：通“宴”，宴会。敖：通“遨”，嬉游。(12)芩：蒿类植物。(13)湛：同“耽”，快乐。

【赏析】

这首诗以鹿鸣和进食起兴，用鹿来比喻君子。呦呦的鹿鸣与宴会上热烈的鼓瑟吹笙相呼应，一开始便烘托出一种快乐祥和的气氛，显出了浓浓的欢愉之情。从这首诗中，我们不仅了解了古代宴会上的一些必要礼仪，比如主人要用筐篮盛上礼物赠客送别等，更了解了古人那种款待客人的殷勤周到与对客人的尊重。虽然本诗描写的是一场欢宴，却完全没有向读者传递推杯换盏的杂乱和喧嚣，反而在欢乐之中不乏礼节，和谐之中不乏活泼，让读者读来倍感轻松自在。

小雅·菁菁者莪

菁菁者莪⁽¹⁾，在彼中阿⁽²⁾。既见君子，乐且有仪⁽³⁾。菁菁者莪，在彼中沚⁽⁴⁾。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⁵⁾。泛泛杨舟，载沉载浮⁽⁶⁾。既见君子，我心则休⁽⁷⁾。

【注释】

(1)菁菁：植物茂盛的样子。莪(é)：莪蒿，一种水边的植物，嫩茎可食。(2)阿：大山。(3)仪：仪表堂堂。(4)沚：水中小洲。(5)锡：通“赐”，赐给。(6)载……载……：即又……又……。(7)休：欢喜，满足。

【赏析】

本诗表现了一位妙龄女子对其心爱人的微妙心理。前三章以“菁菁者莪”起兴，以莪蒿所在的地点不同暗示女子与爱人关系的发展，从大山，到水中小洲，再到土丘，表明二人关系由彼此好感到暗恋再到逐渐明朗。最后一章，描写二人终于一起乘上小舟，共同迎接生活的风浪。“沉”“浮”暗示了人生状态的复杂多变。这首诗通篇洋溢着向上的喜悦和满足感，使人读来心神清朗。另外，古人也用这首诗来表达得遇良师、豁然开朗、渐入佳境的喜悦之情，表达尊师之意。

小雅·鹤鸣

鹤鸣于九皋⁽¹⁾，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²⁾。乐彼之园，爰⁽³⁾有树檀，其下维萚⁽⁴⁾。它山之石，可以为错⁽⁵⁾。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⁶⁾。它山之石，可以攻⁽⁷⁾玉。

【注释】

(1)九皋：深泽。皋，沼泽。九，虚指，极言其多。(2)渚：水边。(3)爰：于此。(4)维：语气助词，用于判断句。萚：草木脱落的皮或叶。(5)错：琢玉用的粗磨石。(6)榖：即楮树，雌雄异株。(7)攻：雕琢。

【赏析】

葱葱郁郁，一望无际的沼泽中，听到隐于其中的仙鹤声，不免心旷神怡；看到深渊中的游鱼，未免神清气爽。檀树下又有其他小树，层层遮阴，层次分明；奇石林立，可以琢玉。一幅园林美景图赫然现于眼前。由远及近，有声有景，读来其中之美，充溢心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经常被后人引用，语意转化为别地的贤才可以帮自己改正缺点，或者别人的经验可以为我们提供借鉴。

鲁颂·暗

暗暗牡马⁽¹⁾，在坰之野⁽²⁾。薄言暗者⁽³⁾，有驈有皇⁽⁴⁾，有骊有黄⁽⁵⁾，以车彭彭⁽⁶⁾。思无疆，思马斯臧⁽⁷⁾。暗暗牡马，在坰之野。薄言暗者，有骓有暖⁽⁸⁾，有骍有骐⁽⁹⁾，以车伾伾⁽¹⁰⁾。思无期，思马斯才。暗暗牡马，在坰之野。薄言暗者，有驒有骆⁽¹¹⁾，有駵有雒⁽¹²⁾，以车绎绎⁽¹³⁾。思无伾⁽¹⁴⁾，思马斯作。暗暗牡马，在坰之野。薄言暗者，有骃有騢⁽¹⁵⁾，有驔有鱼⁽¹⁶⁾，以车祛祛⁽¹⁷⁾。思无邪，思马斯徂。

【注释】

(1)暗暗：形容马肥壮。牡马：雄性的马。(2)坰：遥远的郊野。(3)薄言：语气词，无实意。(4)驈(yù)：白股黑马。皇：黄白色。(5)骊(lí)：纯黑色的马。(6)彭彭(bāngbāng)：行进的样子。(7)思：无实意。臧：指马的品种优良。(8)骓(zhuī)：苍白杂毛的马。暖(pī)：毛色黄白混杂的马。(9)骍(xīn)：赤黄色的马。骐(qí)：青黑色花纹的马。(10)伾伾(pī)：有力的样子。(11)驒(tuó)：青黑色，有白鳞花纹的马。骆：黑鬃的白马。(12)駵(líu)：黑鬣的赤马。雒(luò)：白鬣的黑马。(13)绎绎：跑得很快。(14)俛(yì)：厌倦。(15)骃(yīn)：黑白杂毛的马。騢(xiá)：赤白杂毛的马。(16)驔(diàn)：黄色脊毛的黑马。鱼：两眼眶有白圈的马。(17)祛祛：强健。

【赏析】

本诗就像一部古代关于马的百科全书，对于良马的毛色、特点等描述，细腻而详实，使人心里充满了新奇感和满足感。诗中的称颂用词不温不火，恰到好处，表面写良马，实际是通过描述牧业的兴盛来表现国家的军事实力，歌颂统治者的政绩，手法含蓄巧妙。“思无邪”是这首诗中的名句，也被认为是整部诗经的主题特色，所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小雅·采薇

采薇采薇⁽¹⁾，薇亦作止⁽²⁾。曰归曰归⁽³⁾，岁亦莫止⁽⁴⁾。靡室靡家⁽⁵⁾，猃狁之故⁽⁶⁾。不遑启居⁽⁷⁾，猃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⁸⁾，载饥载渴⁽⁹⁾。我戍未定⁽¹⁰⁾，靡使归聘⁽¹¹⁾。采薇采薇，薇亦刚止⁽¹²⁾。曰归曰归，岁亦阳止⁽¹³⁾。王事靡盬⁽¹⁴⁾，不遑启处。忧心孔疚⁽¹⁵⁾，我行不来⁽¹⁶⁾！彼尔维何⁽¹⁷⁾？维常之华⁽¹⁸⁾。彼路斯何⁽¹⁹⁾？君子之车⁽²⁰⁾。戎车既驾⁽²¹⁾，四牡业业⁽²²⁾。岂敢定居？一月三捷。驾彼四牡，四牡骙骙⁽²³⁾。君子所依⁽²⁴⁾，小人所腓⁽²⁵⁾。四牡翼翼⁽²⁶⁾，象弭鱼服⁽²⁷⁾。岂不日戒⁽²⁸⁾？猃狁孔棘⁽²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³⁰⁾。今我来思⁽³¹⁾，雨雪霏霏⁽³²⁾。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注释】

(1)薇：一种野菜，也有人认为是野豌豆。(2)作：起，指薇芽初露地面。止：句末语气词。(3)曰归：即归。曰，语气词。(4)莫：通“暮”，岁暮，即年末。(5)靡：无。(6)猃狁：秦汉时匈奴的先民。这里也代指战争。(7)遑：闲暇，空闲。(8)烈烈：强烈，猛烈。(9)载……载……：即又……又……。用法同“载歌载舞”。(10)我戍未定：我们的边疆尚未平定。(11)聘：探问，这里指探家的意思。(12)刚：硬。(13)阳：指十月小阳春。(14)盬：止息。(15)孔：非常。疚：忧苦，内心痛苦。(16)来：归家。(17)彼尔维何：那盛开的花是什么。尔，指花。维，语助。(18)常：棠棣，一种植物。华：即“花”。(19)路：指车，战车。斯：语气词。(20)君子：做官的人，这里指将帅。(21)戎车：士兵，军队。(22)四牡业业四匹战马高大威猛。业业，高大威武的样子。(23)骙骙(kuíkuí)：强健。(24)依：依托，引申为坐在马车上。(25)腓：庇护。(26)翼翼：整齐的样子。(27)象弭鱼服：象牙装饰的弓箭，鱼皮制成的箭袋。(28)戒：戒备。(29)棘：通“急”，急迫。(30)依依：轻盈柔美。(31)思：无实意。(32)雨(yù)：动词，下。

【赏析】

这是一首描写战争的作品。通过薇的成长阶段，来表现时节的变化。以采薇起兴，讲出了饱受战争之苦的战士们对回家的无限渴望和边疆未定、敌人不断来扰的无奈。之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春去冬归，不仅是讲来与归时的季节、景物、天气，更暗示了一种年龄和心境的变化。参军时正值血气方刚之时，而回家时已是青春不再，对时光消逝人情冷暖的感慨溢于言表。

郑风·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¹⁾。子兴视夜⁽²⁾，明星有烂⁽³⁾。将翱将翔⁽⁴⁾，弋凫与雁⁽⁵⁾。弋言加之⁽⁶⁾，与子宜之⁽⁷⁾。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⁸⁾，莫不静好⁽⁹⁾。知子之来之⁽¹⁰⁾，杂佩以赠之⁽¹¹⁾。知子之顺之⁽¹²⁾，杂佩以问之⁽¹³⁾。知子之好之⁽¹⁴⁾，杂佩以报之。

【注释】

(1)昧旦：黎明。(2)视夜：探看夜色。视，探看。(3)烂：灿烂。(4)将：将要。翱、翔：即鸟出巢飞。(5)弋(yì)：用带绳子的箭射。(6)言：语气助词。加：射中。(7)宜：烹饪。(8)御：用，这里指弹奏。(9)静好：清幽美好。(10)来(láo)：关怀，体贴。(11)杂佩：各种佩玉。(12)顺：和顺。(13)问：赠送。(14)好：喜欢。

【赏析】

这首诗就像一个生动有趣的话剧小品。作者从生活中的普通场景入手，开始便是女子催男子起床劳作的描写，之后是女子慰劳自己爱人的情景。整个场面让读者从两人平淡的生活中看出彼此之间的深厚情意。整首诗以对话的形式，自然地展现了二人的家庭分工和性格特点。“与子偕老”也出现在《诗经》中另一首《击鼓》诗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被称为歌颂爱情的名句。但《击鼓》的本意写的是战士之间的情谊，《女曰鸡鸣》中的“与子偕老”，才真正是对爱情的誓言和美好期许。

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¹⁾。王于兴师⁽²⁾，修我戈矛⁽³⁾，与子同仇⁽⁴⁾。岂曰无衣，与子同泽⁽⁵⁾。王于兴师，修我矛戟⁽⁶⁾，与子偕作⁽⁷⁾。岂曰无衣，与子同裳⁽⁸⁾。王于兴师，修我甲兵⁽⁹⁾，与子偕行⁽¹⁰⁾。

【注释】

(1)袍：长衣。类似今天的披风或斗篷。(2)于：语气助词。兴师：出兵。(3)戈、矛：都是长柄的兵器，戈平头而旁有枝，矛头尖锐。(4)子：你，指战友。仇：即仇敌。(5)泽：同“襗”，内衣。(6)戟：兵器名。古戟形似戈，具横直两锋。(7)作：奋起。(8)裳(cháng)：指战裙。(9)甲兵：即铠甲和兵器。(10)偕行：同行，指一起上战场。

【赏析】

“与子同袍”并不是“和你合用一件战袍”的意思，而是说“别说我没有军装，我也穿着和你一样的长衣”。言外之意，是说尽管我不是军人，但国家召唤的时候，我也要上战场。后两节是对前一节的重复，通过重章叠唱的手法，层层递进地表达了作者的报国激情和渴望为国建功的慷慨情怀。全诗用回答的口气表现，质朴无华，真挚动人。

魏风·伐檀

坎坎伐檀兮⁽¹⁾，寘之河之干兮⁽²⁾，河水清且涟猗⁽³⁾。不稼不穑⁽⁴⁾，胡取禾三百廛兮⁽⁵⁾？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⁶⁾？彼君子兮，不素餐兮⁽⁷⁾！坎坎伐辐兮⁽⁸⁾，寘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⁹⁾。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¹⁰⁾？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¹¹⁾？彼君子兮，不素食兮！坎坎伐轮兮⁽¹²⁾，寘之河之漘兮⁽¹³⁾，河水清且沦猗⁽¹⁴⁾。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¹⁵⁾？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¹⁶⁾？彼君子兮，不素飧兮⁽¹⁷⁾！

【注释】

(1)坎坎：象声词，指伐木的声音。(2)干：河岸。(3)涟：水面被风吹出的波纹。猗：语气助词，相当于“啊”。(4)稼：种植。穑：收割。(5)禾：稻谷。廛：束，捆。(6)县：同“悬”，挂。貆(huán)：一种小型的野兽。(7)素：空，白。素餐，意思是不劳而食，白吃饭。(8)辐：车轮中的直木，即辐条。伐辐是说伐取制辐的木材。(9)直：河水中条状的波纹。(10)亿：同“人”，也就是缠、束、捆的意思。(11)特：三岁的兽。也有人说兽四岁为特。(12)轮，车轮。伐轮是说伐取制轮的木材。(13)漘：水边。(14)沦：微波，小的波纹。(15)囷：同“稇”，用绳索捆束。也就是束、捆的意思。(16)鹑：鹌鹑。(17)飧：熟食。

【赏析】

这是《诗经》在当世流传颇广的篇目之一，可以说是一曲伐木者的悲愤之歌。作者借伐木起兴，叙述了劳动的艰辛，更强烈地表达了对那些不劳而获的“君子”们的辛辣讽刺。三章诗意重叠，层层递进，冷嘲热讽，痛快淋漓地揭示了那些老爷官员们的剥削和贪婪的本性。诗的句式灵活多变，错落有致，“起落转折，浑脱傲岸，首尾结构，呼应灵紧”，被前人评为“长调之神品也”。

荆轲

渡易水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²⁾。

【作者简介】

荆轲(？-前227)，战国时期著名刺客，受燕太子丹之托刺秦王，因种种原因，行刺失败。

【注释】

(1)萧萧：冷风声。(2)壮士：指荆轲自己和他的手下。

【赏析】

此诗是荆轲刺秦之前，对送别的人们所唱。开头风萧水寒，渲染了一种悲壮的、天地萧瑟的气氛，使得第二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更增添了英雄气概。在这悲愁的感情笼罩下，整首诗歌体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表现了荆轲慷慨赴死的决心。上句写景，下句抒情，情景交融，感人至深。

屈原

九歌·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¹⁾，车错毂兮短兵接⁽²⁾。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³⁾。霾两轮兮絷四马⁽⁴⁾，援玉枹兮击鸣鼓⁽⁵⁾。天时怼兮威灵怒⁽⁶⁾，严杀尽兮弃原野⁽⁷⁾。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⁸⁾。带长剑兮挟秦弓⁽⁹⁾，首身离兮心不惩⁽¹⁰⁾。诚既勇兮又以武⁽¹¹⁾，终刚强兮不可凌⁽¹²⁾。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¹³⁾。

【作者简介】

屈原(约前340-约前278)，又自云名正则，字灵均，战国末期楚国丹阳(今湖北秭归)人。屈原虽忠事楚怀王，但却屡遭排挤，怀王死后又因顷襄王听信谗言而被流放，最终投汨罗江而死。屈原是中国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之一，也是我国已知最早的著名诗人，上世纪五十年代曾被评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他创立了“楚辞”这种文体，代表作品有《离骚》《九歌》等。

【注释】

(1)吴戈：指吴地制作的锋锐的戈，表示武器精良。犀甲：犀牛皮做的铠甲，表示防守设备坚固可靠。(2)毂(gǔ)：车轮中心贯轴处。此句通过车与短兵相接的形态，展示战争激烈。(3)骖：战马。殪：战死。右：即右骖。(4)霾：通“埋”，埋没。车的两轮陷在泥土里。絷：用绳索拴住马足，即用绳索把马绊倒。(5)援：拿起。枹：鼓槌。鸣鼓：声音很大的鼓。(6)天时：上天。怼：怨恨，发怒。(7)严：猛烈。严杀，指场面的惨烈悲壮，战士们酣战之后大多惨死的情景。(8)忽：辽阔渺茫的样子。“超”通“迢”，超远即遥远之意。(9)秦弓：指秦地制作的坚韧有力的弓，这里用来表示武器的精良。(10)首身离：即首身相离。惩：做某事受打击而不再干，气馁。(11)诚：确实，的确。(12)终：始终。凌：侵犯。(13)毅：坚毅忠勇。

【赏析】

本文为作者组诗《九歌》中唯一一首写人的诗篇，用来祭祀杀敌而死的各位将士。作者从敌胜我败的角度入手，歌颂了为国家不怕流血牺牲的忠勇烈士们的高尚情怀。全诗画面感极强，从旌旗蔽日、勇士冲锋的恢弘开场，到车陷马倒、鼓声雷动的战争描述，再到尸横遍地、首身相离的伤感结局，层次分明地描述了整场战争的历程，笔触细致真实，声、形、态俱备，把壮士们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侧面表达了作者对为国浴血奋战的战士们的崇高敬意与对国家的无限热爱之情。

九歌·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¹⁾，被薜荔兮带女萝⁽²⁾。既含睇兮又宜笑⁽³⁾，子慕予兮善窈窕⁽⁴⁾。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⁵⁾。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⁶⁾，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⁷⁾，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⁸⁾！采三秀兮于山间⁽⁹⁾，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¹⁰⁾。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注释】

(1)若：仿佛，好像。形容山鬼若隐若现的样子。(2)被：同“披”，披着。薜荔、女萝：均为植物。(3)睇：瞥，斜视某物。(4)善：非常。(5)芳馨：芬芳的花草。遗：赠送。(6)篁：竹林。(7)杳：昏暗。羌：语气词。(8)晏：晚。(9)三秀：三次开花的植物，多指灵芝。灵芝一年开三次花。(10)君思我兮然疑作：你是真的想念我吗？

【赏析】

诗以山鬼的语气表达了一个女子等自己心爱的人而不得的伤心、哀怨情感，塑造了一个率真、痴情的美丽形象。关于山鬼的形象，笔者推测有可能是中国版的美人鱼。南朝宋有记载，“山鬼形如人而一脚……喜于山间食蟹”。唐朝诗人杜甫也曾写过“山鬼独一脚”，清朝诗人更有诗曰山鬼“人头鱼身”。可见，随着时间推移，大家对山鬼的描述越来越倾向人鱼靠拢。至于这人鱼生活在山里而不是海里，更突出了其神奇诡异的气象。当然，这里的推测是加上了一定想象的。古人对山鬼形象争论颇多，有说是山神，也有说是山魅，有说是男性，也有说是女性。

九歌·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¹⁾，目眇眇兮愁予⁽²⁾。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³⁾，与佳期兮夕张⁽⁴⁾。鸟何萃兮暇中⁽⁵⁾，罾何为兮木上⁽⁶⁾？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⁷⁾。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⁸⁾，蛟何为兮水裔⁽⁹⁾？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¹⁰⁾。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¹¹⁾。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¹²⁾，擗蕙櫋兮既张⁽¹³⁾。白玉兮为镇⁽¹⁴⁾，疏石兰兮为芳⁽¹⁵⁾。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¹⁶⁾，灵之来兮如云⁽¹⁷⁾。

捐余袂兮江中⁽¹⁸⁾，遗余褋兮醴浦⁽¹⁹⁾。搴汀洲兮杜若⁽²⁰⁾，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²¹⁾。

【注释】

(1)帝子：指湘夫人。传说其为尧帝之女，因此称其为“帝子”。渚：水边。(2)眇眇：眯着眼睛向远处看。(3)骋望：极目远望。(4)期：约会。张：设立，陈设，指准备祭品等。(5)萃：聚集。暇：水草。(6)罾：渔网。(7)公子：指湘夫人。古时诸侯等的孩子，无论男女皆称公子。(8)庭：院子。(9)裔：边。(10)济：渡江。澨：堤岸。(11)葺：用茅草盖屋。(12)罔：连结。(13)櫋：屋檐板，亦称楣。(14)镇：压床的物品。(15)疏：分开陈列。(16)九嶷：代指九嶷山神。缤：繁，多。(17)灵：神。(18)捐：弃，舍弃。袂：衣袖。(19)遗：留下。褋：单衣。浦：岸边。(20)搴：拔取，取。(21)聊：姑且。

【赏析】

本诗像剧本一样展现了湘君对湘夫人的刻骨思念。从开始的期盼到幻想再到最后的继续等待，都透露着湘君无限的向往与期待，整个过程回肠荡气，缠绵缱绻，非常感人。诗人以沅水有芷，澧水有兰，来对比湘君思念湘夫人却又不敢表达的微妙心态，突出了湘君对湘夫人的相思爱恋中的无奈和犹豫——从懊恼、失望，到释然、谅解。整个过程充满绵绵情意，细节生动，故事性较强，细想来非常有趣。

离骚节选

帝高阳之苗裔兮⁽¹⁾，朕皇考曰伯庸⁽²⁾。摄提贞于孟陬兮⁽³⁾，惟庚寅吾以降⁽⁴⁾。皇览揆余初度兮⁽⁵⁾，肇锡余以嘉名⁽⁶⁾。名余曰正则兮⁽⁷⁾，字余曰灵均⁽⁸⁾。纷吾既有此内美兮⁽⁹⁾，又重之以修能⁽¹⁰⁾。扈江离与辟芷兮⁽¹¹⁾，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¹²⁾，恐年岁之不吾与⁽¹³⁾。朝搴阰之木兰兮⁽¹⁴⁾，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¹⁵⁾，春与秋其代序⁽¹⁶⁾。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¹⁷⁾。不抚壮而弃秽兮⁽¹⁸⁾，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¹⁹⁾，来吾道夫先路⁽²⁰⁾！昔三后之纯粹兮⁽²¹⁾，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²²⁾，岂唯纫夫蕙茝⁽²³⁾！彼尧、舜之耿介兮⁽²⁴⁾，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²⁵⁾，夫唯捷径以窘步⁽²⁶⁾。惟党人之偷乐兮⁽²⁷⁾，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²⁸⁾，恐皇舆之败绩⁽²⁹⁾！忽奔走以先后兮⁽³⁰⁾，及前王之踵武⁽³¹⁾。荃不察余之中情兮⁽³²⁾，反信谗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³³⁾，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³⁴⁾，夫唯灵修之故也⁽³⁵⁾。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³⁶⁾！

【注释】

(1)苗裔：后代。(2)朕：我，我的。皇考：对亡父的尊称。(3)孟陬：正月。(4)降：诞生。(5)皇：上文“皇考”的省文。揆：揣度。度：气度。(6)锡：赐。嘉：美，善。(7)名：给……起名。(8)字：给……起字。(9)纷：盛多的样子。美：美德。(10)重：再，加上。修：美好。能：才能。(11)扈：披。(12)汩：形容像水流一样迅疾。若：好像。及：赶得上。(13)与：一起。(14)搴：拔，取。阰：山坡。(15)忽：迅速。不淹：不久留。(16)代序：依次更替。(17)美人：这里代指楚怀王。(18)抚：凭借。秽：秽恶。(19)骐骥：骏马。(20)道：同“导”，向导。先路：前面的大道。(21)三后：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后，君王。纯粹：这里指美德。(22)杂：交杂地佩戴。(23)唯：只是。(24)耿介：光明正大。耿，光明。介，大。(25)昌披：穿衣服而不系带的样子，形容放肆妄行。(26)窘步：窘即不顺，寸步难行，步履艰难。(27)党人：贪图享乐的小人。(28)惮：恐惧，惧怕。(29)皇舆：指国家。皇，君王。(30)忽：匆忙。(31)武：足迹。(32)荃：一种香草。中情：内心。(33)謇謇：忠贞的样子。(34)正：证明。(35)灵修：神灵，有远见的人，这里暗喻楚怀王。(36)羌：语气词。

【赏析】

《离骚》被称为“中国史上最长的抒情诗”，与《诗经》中的《国风》并称为“风骚”。现在风骚代指文学，《离骚》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这里选取的是《离骚》的一小部分，作者用各种优美的比喻和华丽的辞采讲述了自己的高洁志向和坚定决心，也表达了“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委屈，以及对楚怀王与国家前途的担心和忧虑。因原作篇幅较长，不便全文收入。此诗另外篇章中还有一些名句，这里需要特别介绍一下，如“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等，千古传唱，有兴趣的读者可找原诗细读。

九章·涉江

余幼好此奇服兮⁽¹⁾，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²⁾，冠切云之崔嵬⁽³⁾。被明月兮佩宝璐⁽⁴⁾。世溷浊而莫余知兮⁽⁵⁾，吾方高驰而不顾⁽⁶⁾。驾青虬兮骖白螭⁽⁷⁾，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⁸⁾。登昆仑兮食玉英⁽⁹⁾。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¹⁰⁾。

乘鄂渚而反顾兮⁽¹¹⁾，欸秋冬之绪风⁽¹²⁾。步余马兮山皋⁽¹³⁾，邸余车兮方林⁽¹⁴⁾。乘舲船余上沅兮⁽¹⁵⁾，齐吴榜以击汰⁽¹⁶⁾。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¹⁷⁾。朝发枉陼兮⁽¹⁸⁾，夕宿辰阳。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入溆浦余儃佪兮⁽¹⁹⁾，迷不知吾所如⁽²⁰⁾。深林杳以冥冥兮⁽²¹⁾，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²²⁾，云霏霏而承宇⁽²³⁾。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²⁴⁾，固将愁苦而终穷。接舆髡首兮⁽²⁵⁾，桑扈臝行⁽²⁶⁾。忠不必用兮⁽²⁷⁾，贤不必以⁽²⁸⁾。伍子逢殃兮⁽²⁹⁾，比干菹醢⁽³⁰⁾。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将董道而不豫兮⁽³¹⁾，固将重昏而终身⁽³²⁾。

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³³⁾。露申辛夷，死林薄兮⁽³⁴⁾。腥臊并御⁽³⁵⁾，芳不得薄兮⁽³⁶⁾。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³⁷⁾，忽乎吾将行兮。

【注释】

(1)奇服：奇异的服装。这里用来代指自己高洁脱俗的性格。(2)铗：剑。陆离：长的样子。(3)切云：一种帽子的名称，上与云齐的意思，夸张地表现其冠之高。崔嵬：本意形容山雄伟，此处形容帽子高耸。(4)被：通“披”。明月：夜光珠，因其光亮像月光而得此名。璐：一种美玉。(5)溷浊：混乱污浊。知：理解。(6)高驰：骑马疾驰，远走高飞。(7)青虬：传说中一种龙类动物，有角的小龙。骖：驾车时位于两旁的马，这里作动词用。白螭：传说中的一种白色龙类动物，无角。(8)重华：舜帝的名字。因舜重瞳，得此美称。(9)玉英：玉的精华。(10)旦：早晨。济：渡。(11)乘：登。(12)欸：叹息。绪：残余的。(13)山皋：泛指山野之地，这里为山冈。(14)邸：停留。方林：地名。(15)舲船：有窗的小船。(16)齐：同时并举。吴：船。汰：水的波纹。(17)淹：迟延，停留。(18)发：出发。(19)儃佪：徘徊。(20)如：往。(21)杳：昏暗。(22)垠：边际。(23)承：托着。宇：屋檐。(24)变心：改变初衷。(25)接舆：春秋时期的一位隐士，楚国人。髡(kūn)首：剃去头发。(26)桑扈：一位隐士。臝：通“裸”，裸体。(27)必：一定。(28)以：用。(29)伍子：春秋时吴国贤臣伍子胥。殃：祸害，灾祸。(30)比干：商朝时贤臣。菹醢(zūhǎi)：古代的一种酷刑，把人剁成肉酱。(31)董：正，整顿。豫：犹豫。(32)昏：昏暗。(33)堂坛：指朝廷。(34)林薄：交错丛生的草木。(35)御：重用。(36)薄：靠近。(37)侘傺(chàchì)：失意的样子。

【赏析】

诗中一开始讲了自己脱俗高尚的情操以及与世人的隔膜，表达了一种坚守信仰的决心和意志。之后，触景生情，想到当时朝廷腐败，小人误国，忠臣被谤，不禁又开始感时伤事。诗人以“鸾鸟凤皇”“露申辛夷”比喻忠臣，以“燕雀乌鹊”“腥臊”比喻小人。通过淋漓的铺叙和直接的心灵倾诉，宣泄了对国家前途的忧虑，对小人卑劣行径的愤恨以及对像自己一样不被理解，遭受迫害的忠臣的同情。

九章·橘颂

后皇嘉树⁽¹⁾，橘徕服兮⁽²⁾。受命不迁⁽³⁾，生南国兮⁽⁴⁾。深固难徙，更壹志兮⁽⁵⁾。绿叶素荣⁽⁶⁾，纷其可喜兮⁽⁷⁾。曾枝剡棘⁽⁸⁾，圜果抟兮⁽⁹⁾。青黄杂糅⁽¹⁰⁾，文章烂兮⁽¹¹⁾。精色内白⁽¹²⁾，类任道兮⁽¹³⁾。纷缊宜修⁽¹⁴⁾，姱而不丑兮⁽¹⁵⁾。嗟尔幼志⁽¹⁶⁾，有以异兮⁽¹⁷⁾。独立不迁⁽¹⁸⁾，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¹⁹⁾。苏世独立⁽²⁰⁾，横而不流兮⁽²¹⁾。闭心自慎⁽²²⁾，不终失过兮⁽²³⁾。秉德无私⁽²⁴⁾，参天地兮⁽²⁵⁾。愿岁并谢⁽²⁶⁾，与长友兮⁽²⁷⁾。淑离不淫⁽²⁸⁾，梗其有理兮⁽²⁹⁾。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³⁰⁾，置以为像兮⁽³¹⁾。

【注释】

(1)后皇：皇天后土的简称，指天地。嘉：好。(2)徕：同“来”。服：习惯，适应。(3)受命：橘的本性。迁：改变。(4)南国：南方，这里指楚国。(5)壹：专一。(6)素：白色。荣：花。(7)纷：繁茂、众多的样子。(8)曾：同“层”，重叠。剡：尖，锐利。棘：刺儿。(9)圜：同“圆”。抟：同“团”，也是圆的意思。(10)糅：杂，错杂。(11)文章：纹理，花纹、颜色。烂：有光泽，灿烂。(12)精：明亮。(13)类：像。任：负，担。(14)纷：茂盛的样子。缊：指枝叶。修：修剪。(15)姱：美好。(16)嗟：赞叹词。幼：幼年的。(17)异：改变，不同。(18)独立：有个人见解，不人云亦云。(19)廓：空阔，广大。(20)苏世：在污浊的世界中保持清醒。(21)流：随波逐流。(22)闭心：内心世界不被外界污浊干扰。(23)不终失过：终不过失，自始至终没有过失。(24)秉：把持，坚持。(25)参：以……为参考。(26)谢：凋谢。(27)与：结交。(28)淑：美好，善良。离：同“丽”，美丽。(29)梗：正直。理：指法度。(30)行比伯夷：行为堪比伯夷。伯夷，商末的贤臣。(31)像：榜样。

【赏析】

这是一首托物言志诗。作者通过对橘树外表艳丽、坚持自我、坚定不移的形态特性的赞颂，来表达自己对理想和真理的热爱以及自己对国家矢志不渝的忠贞。本诗将橘树拟人，赋予其人的性格，人的品质，人的特征，淑离不淫为其外表，深固难徙、闭心自慎为其品质，果圆而文章绚烂为其才华。句句写橘，字字言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