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解放

巴黎的解放

自由的鲜血

(战斗报,1944.8.24)

八月的夜晚,巴黎到处都是枪林弹雨。在这条涌动着历史沉重脚步形成的潮流的河流两岸,在这巨大的沿岸石块和水流的背景中,自由的街垒再一次构筑起来。又一次,人们需要付出鲜血来换取正义。

我们非常了解这种战斗,我们已过于以血肉和全部身心去投入,毫不感觉痛苦就接受了这可怕的命运。不过,我们同样十分了解其中的赌注有多大,真情又如何,也不会去接受应该由我们独自承担的艰苦的命运。

时间将会证明,法国人并不愿意去杀戮,他们是带着一双干净的手参加到一场并非由他们选择的战斗中来的。难道需要有千条理由才会使他们一下子拿起武器,在夜晚不停地朝着两年来一直认为战争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的那些士兵开枪吗?

是的,他们是有千条理由的。他们的理由源自巨大的希望和对起义的深刻理解。这是关系到一个人们对过去经过长期的深思熟虑、志愿要维护国家的未来的问题。巴黎今天正在为了明天法兰西的发言权而战斗。人民今晚已拿起了武器,因为人民期盼明天的正义。有的人会说没有这种必要,只要耐心等待,巴黎只需付出不大的代价即将会解放。这是因为他们感到不安,担心起义会威胁到很多文物建筑物的安全,如果不发生起义,这些东西将不会受到影响。

相反,道理应是很清楚的:任何人都不能设想,在激烈动荡中争得的自由会像一些人所盼望所想象的那样显得十分平和和驯服。这是一场革命的可怕的分娩过程。

不应期待那些奋斗着的人们,那些四年来一直在沉默中整天听惯了空中的喧嚣和子弹爆裂声的人们,愿意看到不论以何种形式出现的战败的和非正义的势力又卷土重来。不应期望,那些最优秀的人们,他们又同意做过去二十五年中最优秀的人所做的事情,即沉默地热爱自己的国家,并沉默地蔑视国家的领导人。今晚正在战斗的巴黎,明天要发号施令。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政治,而是为了道德;不是为了统治国家,而是为了国家的尊严。

我们的信念不是对未来所做的信念,而是对我们今天在历经苦难坚忍不拔的战斗中的所作所为的信念。因此,透过人们的苦难,尽管人们在流血、愤怒,尽管有不可避免的伤亡,要发出的不应当是遗憾的语言,而应当是希望的言辞,是同自己的命运在一起的孤独的人们强烈希望的话语。

这又黑又热的辽阔的巴黎,这天上人间正在经历着两场暴风雨的巴黎,对我们来说,显得比那个全世界都曾羡慕过的不夜城还要明亮。希望和痛苦的火焰在它的上空迸发,清澈无畏的火焰正在该城燃起,这不仅是解放的火焰,而且也是未来自由的火焰。

真理之夜

(战斗报,1944.8.25)

当自由的子弹还在城市上空呼啸飞过的时候,解放的大炮已在欢呼声和鲜花的簇拥之中开进了巴黎城。在这个最美丽最火热的八月的夜晚,巴黎的夜空中除了永恒的星光之外,又增添了曳光弹,燃烧着的残余的战火和人民欢乐,色彩缤纷的烟火的光芒。这个无与伦比的夜晚结束了四年残酷的历史和一场无法描述的斗争,这又是法兰西一直同自己的耻辱和荒诞进行搏斗的四年。

那些没有对自己,没有对自己的国家失望的人,终于得到了人世间给予的回报。这个夜晚就是整个世界,这是真理之夜。这是武装起来和进行战斗的真理,是在长期赤手空拳袒露胸膛的真理之后充满着力量的真理。在这个人民与大炮同时咆哮的夜里,真理无处不在。真理甚至就是人民和大炮发出的声音,就是街上那些带着伤痕,流着汗水,筋疲力尽的战士们胜利的面孔。是的,这确实是真理之夜,是唯一有价值的真理,敢于战斗和胜利的真理之夜。

四年前,一些人从废墟和失望中奋起,平静而坚决地表示,我们还没有失败。他们说应当继续战斗,只要付出代价,善的力量总会战胜恶的力量。他们付出了代价。而这代价可能是很沉重的,是鲜血的代价,到处是可怕的监狱。他们中的很多人死去了,还有一些人几年来一直被关在狱中。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不过这些人,如果他们今天还活着,他们是不会责怪我们今天迸发出的像海潮一样无限欢乐的情景的。

因为,这种欢乐并不是对他们的不忠。恰恰相反,这欢乐证明了他们的正确,他们是有道理的。四年中,共同的苦难把我们团结在一起,我们今天还陶醉在这种友情之中,我们做到了团结友爱。在这令人激动的夜晚,我们惊奇地发现,四年来我们从不孤立。我们经历了兄弟般友爱的岁月。

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但是,和平已回到了这块饱受创伤的土地,回到了人们因希望和记忆备受折磨的心里。人们不能永远生活在杀戮和暴力之中。幸福和慈爱的时刻已经来临。而我们对和平是不易忘记的。我们中的一些人将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兄弟们被打死后的可怖面容和这些年来铸造的伟大的兄弟情谊。让我们死去的兄弟,为他们自己留住这热烈的夜晚赐予我们的和平吧。我们的战斗也将是他们的战斗。

人们尚未收到什么成果,而他们为赢得这少许成果,却付出了不公正的死亡的代价。但是,人的伟大并不在这儿,而在于人们做出的决定,要比命运更强大。但如果命运是不公正的,那么人们则只有一种战胜命运的方法,那就是人们自己要公正。我们今晚的真理,这飘荡在八月天空中的真理,正好是给予人们的慰藉。面对这到来的胜利,我们心中的和平像我们死去的兄弟向往的和平一样,会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地允许我们说:“我们已经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轻蔑的时刻

(战斗报,1944.8.30)

有三十四名法国人被拷打之后在万塞讷被暗杀,如果人们不运用自己的想象力,这句话并不说明什么问题。而人们通过想象又能看到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其中一人正准备对另一个望着他的人下手。

这并不是第一次让我们看到这些令人无法忍受的景象。1933年开始了一个我们之中最伟大的一位人物,准确地说,令人轻蔑的时期。十年间,每当有手无寸铁全身被剥光了的人们,被一些长着和我们一样面孔的人缓慢肢解的消息传来,就令我们头晕恶心,而我们不禁会问,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

而这种事情却可能会发生。在那十年间,这的确曾可能会发生,而今天,正如我们知道的,武装取得的胜利并不会使一切坏事都绝迹,而现在又有些同伴被杀害,四肢被肢解,眼睛被人用鞋跟踹了出来。而那些曾干出这种事的人恰是在地铁里知道给别人让座位的人,就像把酷刑当做科学和职业的希姆莱一样,为了不打扰他心爱的金丝雀,他夜里回家每次都要走后门。

是的,这种事曾经是可能发生的,我们很清楚。但有那么多可做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不做别的事情,偏选择做这种事情?这是因为,他们是要毁灭人的精神,侮辱人的灵魂。谁相信武力,谁就很清楚他的敌人。即使有上千眼枪口对准一个人,也阻挡不住他对正义事业的信仰。一旦他死了,另一些拥护正义事业的人又会对暴力说“不”,直到使暴力屈服。因而,杀死一个拥护正义事业的人是不够的,而应当毁掉他的精神,这样才能用他失去人的尊严的榜样,打击所有拥护正义事业的人和正义事业本身。

十年来,一个民族专注于毁灭灵魂的活动。他们对自己的武力相当自信,认为从今以后灵魂成了唯一的障碍,应当关心灵魂问题。他们关注了灵魂,不幸的是,他们有时获得了成功。他们知道,在白天和夜晚总有某个时刻连最勇敢的人也会感到怯懦。

他们一直知道要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到了这个时刻,他们会利用你身体的伤口抓住你的灵魂,使你的灵魂变得惶恐不安,变得疯狂起来,有时甚至会说谎和背叛。

谁这时还敢说对不起呢?既然精神最后已明白,精神只能用利剑才能战胜利剑,既然精神已拿起武器并已取得了胜利,谁还会让精神去忘记过去呢?明天不是仇恨,而是建立在记忆之上的正义本身才有发言权。我们中所有那些未曾讲话、怀着从未背叛的平静的心态的人,经历最英勇的战斗而死去。而对于由于受到侵害而变得怯懦的人们来说,对于内心一直被蹂躏,带着对其他人的怨恨和对自己的轻视在绝望中死去的人们来说,可能只有永恒和神圣的正义才会使他们感到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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