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生活

有吃，没吃

民以食为天，吃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如今，无论走到宁波的哪个县、哪个区，最多的店就是吃食店，大店小铺各种美味佳肴应有尽有，老百姓已不为吃而发愁。民间流行一句话：“只要有钞票，什么买不着？”据说，有一年宁波餐饮消费额排到了全国第一呢。

我们宁波真是有得吃，田里长的、地上跑的、水里养的、海中游的，只要说得出、想得到的，宁波都有。菜式也是五花八门。书上有记载的有：冰糖甲鱼、剥皮大烤、咸齑大汤黄鱼、锅烧鳗、拖黄鱼、梅子肉、海参黄鱼羹、苔菜小方烤、网油包鹅肝、腐皮包黄鱼。通常宁波人结婚请客，宴席上有十只冷盘——熏鱼、卤肉、醉鸡、白鹅、酱鸭、㸆菜、五香牛肉、盐水虾、酱毛蟹、香干拌马兰；十只热炒——炒双冬、芥菜炒乌贼、猪肝炒萝卜、虾仁炒腰花、蛎黄炒蛋、醋熘鲨鱼、火腿蒸河鳗、糖醋排骨、洋芋艿咖喱鸡块、黄鱼鲞烤肉；四只大菜——全鸡、全鱼、三鲜面结、走油蹄髈；两道点心——包子、甜羹。

宁波人对家常菜也是很考究的。虽然不是天天十碗八盆，但餐桌上每餐总有四五碗荤素搭配的下饭：油豆腐㸆肉、抱盐咸带鱼、咸鳓鱼蒸蛋、肉饼子蒸蛋、葱㸆河鲫鱼、油爆河虾、乌郎鲞㸆肉、黄鳝糊、蛎黄豆腐羹、萝卜丝带鱼、猪油渣芋艿羹、葱油海瓜子、长街蛏子、醉蛎黄、奉化蚶子、宁海青蟹、象山白蟹……只要清炖炖、白氽氽，酱油揾揾就透鲜嘞。素净点的，咸齑倭豆芽、糖醋㸆带豆、油焖茄子、葱油芋艿、咸齑露㸆夜开花……还有宁波人家家都备有的压饭榔头：臭冬瓜、黄泥螺、海蜇皮子、龙头烤、咸炝蟹等。宁波人吃饭还少不了一碗汤：冬瓜海蜒汤、咸齑鞭笋汤、番茄豆腐汤、紫菜虾皮汤、榨菜肉丝汤、圆蛤蒸蛋汤。点心也是甜甜咸咸、花花色色：猪油汤团、浆板圆子、水果甜羹、肉丝炒年糕、咸齑年糕汤……这些菜只是我从小到大吃过的菜中的一部分。怪不得在国外求学的女儿回家时，一吃家乡菜就感慨：做宁波人真幸福，真有得吃！

可没得吃的时候真没吃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全国人民都没得吃啊！物资严重匮乏，样样东西都计划供应。粮食凭票定量，而且细粮是少数，粗粮、杂粮占大多数，连野菜、树根也被挖来充饥。那时我十几岁，正长身体，上顿没吃饱，等不到下顿就饿了。特别是下午两节课结束，后面还有两节课，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离吃饭还有好几个小时，这是最煎熬的时刻。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每到这时候，总有一些男同学飞奔出去，追都追不上，然后眼睛一眨他们就回来了，回来时有说有笑特别高兴。问他们什么事这么高兴，个个只笑不说话。后来才知道，每天这个时候食堂有卖烤番薯或芋艿头，两分钱就可以买到一个拳头大的烤番薯或芋艿头，只要菜票不要饭票。番薯和芋艿是高年级同学在学校的高山农场种的，收回来给同学们抗饥。我也去买过几次，两分钱买的番薯、芋艿和要好的同桌分着吃，一人一分钱，这意义已经不只是简单的充饥了。

在那个没吃的年代，如果有马蹄蛋糕（就是现在超市还有卖的小方蛋糕）吃，那简直是很奢侈的事情了。那年叔叔新婚，娶来的婶婶是市篮球队的运动员。运动员有特殊配给，婶婶买来一些马蹄蛋糕，自己舍不得吃，拿来孝敬阿娘。阿娘又舍不得吃，拿来藏在瓦饭盂里，留给我吃。我是阿娘养大的，阿娘非常宠我。那时大概是要期中考试了，功课比较紧张，我有两个星期没去阿娘家，阿娘特意请人带话叫我去一趟。一放学我就赶了过去。阿娘一见我，马上颠着一双小脚去抱瓦饭盂。一掀开盖子，黄澄澄的油沫沫的蛋糕已经变绿了——发霉啦！阿娘抱着瓦饭盂，看着蛋糕直流泪。现在谁还会吃这发霉的东西，早就去倒掉嘞！可那时不舍得，最后阿娘把发霉的部分挖掉，隔水蒸一蒸，我吃得还是那么香。

后来，阿娘生病住院，我妈去照顾，白天忙着做事体，晚上就打地铺睡在病房的走廊里。我妈那时因吃不饱，严重营养不良，正患浮肿病。阿娘邻床有个从舟山来的病人，她老公是船老大，还有三个小孩，家中抽不出人来照顾她。她刚入院时病情较重，躺在病床上起不来。我妈善良热心，就帮着照顾她，还把我们仅有的一点菜分给她吃，甚至送给她粮票让她买粥吃。在自己都没吃的年代，哪有人会把粮票送给非亲非故的人。快过年了，她病也好了，她老公来接她回家，带来一果桶的清蒸鲜带鱼送给我们，以表感激之情。推辞不掉，我们也就收下了。你说这一桶鲜带鱼，在没吃的年代意味着什么？当时过年配给两条咸带鱼，还分大户、小户呢！阿娘病未好，我们只能在医院里过年，但全家都沉浸在这一果桶带鱼带来的愉悦之中。

后来有得吃了，但过去的这些事像刻在了脑子里，很难忘记。有吃总比没吃好，吃饱总比饿肚皮好。但有吃了也不能多吃、乱吃，还是要适当地吃，吃得健康，吃得环保。不然吃太多带来了三高，到时候医生说这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又要没得吃嘞！还有现在乱用耕田，污染环境，影响到吃的东西，再这样下去也要没得吃嘞！

大家都要珍惜有吃的年代，不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重复我们这一辈人没得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