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说的是我们班的女同学杨秀梅。杨秀梅虽然个子不太高(她还在长个子的时候),但她长得非常漂亮。她的脸就是书上经常描写的那种椭圆形,像春天树上的一颗青杏。她的两只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她要是看人的时候,那种滋味根本说不出来——我觉着我是说不出来,不知别人怎么样。她的皮肤非常细白,一点点疤痕都没有,一点点小毛病都挑不出来。她的身段也非常好:她不胖不瘦的,平常看起来她很苗条,可夏天穿裙子时她又显得很丰满,腰是腰,腿是腿的。我刚才说了她的年龄,她的年龄在我们班算是小的,但她却又显得有点成熟,我不是说别的,我是说她给人一种成熟的印象,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小里叭气的女同学。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班为了参加一个歌咏大会排练大合唱,我们男同学站在后排,女同学站在前排,杨秀梅正好站在我前面,我低头时正好能看见她的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排练时有一段高音,非常高,男同学都唱不上去,全靠女同学往上顶了。其实女同学也大部分唱不上去。唱的时候,全班同学差不多都不行了,这时,女同学里有一个非常高的高音,一直把这一段全顶了过去,叫人激动不已。当然她就是杨秀梅。那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排练过后我们还议论了很长一阵子,我觉着我永远都不会忘掉的。总之,我是被杨秀梅迷住了,而且是在她刚一转到我们班时就被她迷住的。

填过那张表以后,有一天中午,我到杨秀梅家去找她,告诉她一个消息。不是什么好消息,是告诉她支部没通过(我想可能是她来得比较晚,大家还不太了解她的缘故。另外,我还百思不解,就是像杨秀梅这样漂亮的姑娘,就冲着她的漂亮,谁还会不同意她,还需要什么了解不了解的!)。其实,我觉着我可能是借这个借口去找她的。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位,在球场巷那附近。

那是夏天,差不多就是盛夏了,六月份,天正是热的时候。大晌午的,我顶着烈日,跑到了球场巷,并且盲目地询问起来。当时一般的家庭都吃过饭了,有些可能已经上床午睡了。我沿街一个院一个院地问过去,一点都不知道疲倦。当然我是问的杨秀梅父亲的名字,问杨秀梅的名字一定不会有人知道的。最后我问到了一个大院。大院里前是平房,后是楼房,两层的楼房。我问到平房里的时候,平房里的人告诉我,“就住在楼上”,说着他就出来了,并且用手指给我看,说就在二楼的第三个门里。

从平房那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楼房的二楼。我抬头一看,二楼第三家的那个门关着,门上贴着一副红对联,对联上写着: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我连忙说:“谢谢你。”但是那个人热情得有点过火了,他还是一个劲地大声嚷嚷道:“杨公再,就是这家,就是这家。”其实我这时特别特别怕别人嚷嚷,再说我找杨秀梅也不算有什么十分靠得住的理由……我赶忙离开了那个人,走上了二楼。这时我的心突突直蹦。我努力控制住自己。我走到二楼的第三个门前,用手敲了敲门。我说:“杨秀梅在家吗?”门很快就开了。来开门的是个戴眼镜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可能是杨秀梅的父亲。他的眼镜框是象牙色的,他的面孔也又白又细。他穿着一条带条纹的棉睡裤。不知怎么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有点敬畏他。我觉得他非常像知识分子。他一开门,我立刻就看清了里面的全部。原来杨秀梅家只有一间屋子,屋子里家具不多,但非常干净,屋子的中间摆了一张床,这种摆床的方法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还有淡白色带条纹的棉睡裤,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觉得非常新奇。床比较宽,床上半靠着一个女的,手里正捧着一本书在看,不过当门打开的时候,她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看我。我记得我当时脸上滚热,我差不多都说不出话来了。我的气好短。我当时紧张得说话差不多都结巴了。我气虚地说:“杨秀梅在不在家?”杨秀梅的爸爸看着我说:“你是她同学吧?”我说:“是的。”这时我就好点了。杨秀梅的爸说:“杨秀梅不住在这儿呀。”我吃了一惊,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一家人怎么会不住在一起呢。我说:“俺是来告诉她一件事的。”其实杨秀梅的爸爸也没问我找杨秀梅干什么的,我自己先就招了。他说:“你进来坐一会吧。”我当时好像很固执。我说:“杨秀梅在哪里?”他说:“她吃过饭走了。”我说:“上哪去了?”这时他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他说:“噢,杨秀梅回旅社去了。”我说:“她住在哪个旅社?”杨秀梅的爸说:“就住在东方红旅社,109号房间。”

后来我才知道,杨秀梅家房子不够住,杨秀梅爸爸的单位给他们家在旅社里租了一间房子。杨秀梅就一个人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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