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集考异序

尝读《毛诗·豳风》疏，引曹植《萤火论》，辨“宵行”于“鬼磷”；引《恶鸟论》，验“阴气”于“鸣”；《左传·襄公》疏引《征蜀》“礧石”，证“偪阳”之守；《周礼·酒正》疏引《酒赋》“醪醴”，列“宜城”之名；咏忠义于《三良》，和笺解于高密：知子建之文，有裨于经也。又读《洛神赋》与《礼志》合，奉玺、朝会以三年；《谢封章》比《魏志》详，高阳、穆乡有二子；《社颂》则鄄城与雍丘屡空，东阿始度土功；诫令则王机与仓辑交谗，灌均因腾谤口；神禹请迁于旧馆，武皇求祭于北河；伐吴遗仲达之书，征辽倡子通之谏：知子建之文，有资于史也。

明帝诏撰录，前后百馀篇。宋嘉定十卷本，凡二百六首。《述行赋》、《七步诗》在外。其文则残，其数则溢。不知援牍如诵，下笔成章；独冠群才，自通后叶；富孕珠泽，繁擢邓林。魏景初削除之言，君臣未忘忌讳；曹允恭权词之对，父子尤难证明。观于子建自作文章，序《前录》赋七十八首，可知也。《隋书·经籍志》：《曹植集》三十卷；《画赞》五卷，汉明帝殿阁画，陈思王赞，梁五十卷；盖以一图为一卷，赞凡五十首。《洛神赋》一卷，孙壑注；《列女传颂》一卷，曹植撰。六朝旧帙，于此可征。迨《唐书·艺文志》，三十卷外别出二十卷之本，仍与《画赞》并著于录。至宋，陈直斋则二十卷尚存，晁公武则惟十卷仅在。韩仲卿梦求序，诞不足凭；王伯厚友宴诗，佚不可见。盖十卷行而古本尽废矣，可胜叹哉！宋嘉定既非骊珠，郭云鹏混以鱼目。长洲徐刻，开汪士贤之廿家；甬上范雕，汇杨朝辅之七子。李廷相移易篇次，闵齐贤增加点评。自郐以下，盖无讥焉。张燮、张炎、张溥三家，稍有厘定，得失互见。

绪曾因慨隋唐旧帙既佚，而诸本或审举未窥全豹，或鼙鼓仅拾一鳞。甚至宣后诔表，缀左九嫔之文；仓舒哀辞，窜曹子桓之制。承讹踵谬，难以卒业也。于是寻源竟流，核其原采之书。经则贾公彦、孔冲达之所征，史则裴松之、沈休文之所载。唐宋类书，辅以封演、乐史之记；梁陈总集，助以萧绎、刘勰之谈。表则《开元占经》，葺自瞿昙悉达也；令则《文馆词林》，搴自西条金泽也。以至葛稚川、陈子良之摘奥，张彦远、洪盘洲之钩沉。一字一句，必稽异同，必求根据。列文昭光和之生，斥王铚感甄之妄；举仲宣建安之卒，驳皎然责穆之非。《朔风》断为再封雍丘之作，拜墓定为先君常侍之茔。“蛰”原羲《易》，攻颜介之轻诋；“兰”引湘累，箴刘履之膏肓。“饵鱼”非烹，补亭林之古韵；“萍生”入乐，证隐侯之《宋书》。如此之类，颇多是正。断圭零璧，悉缀于篇。至于尚友论世，亦未易言。子建势处猜嫌，患深孤孽。后世不知者，拟《公讌》诗，谓公子不及世务；诵《求试表》，谓才士好为大言。窃以文雅比于淮南，而无其悖诞；好学齿于河间，而加以丽则；友爱同于东平，而迍邅值之；慷慨过于中山，而忧危迫之。高谋良策，履炭践冰。痛连姬姓之宗，圣入孔门之室。武乡侯援以论才，诸葛武侯引曹子建《汉二祖论》，亦以光武为优，并论光武时将才。梁元帝云：“子建言其始，孔明扬其波。”见《金楼子》。文中子叹为达理矣。

绪曾谫陋寡闻，敢希七步；篇籍不去，实所醉心。舟车自随，暇即改定。思丁敬礼之润饰，免刘季绪之诋诃。癸丑冬，于役袁江，维时聊城杨至堂侍郎属高君伯平既校刊《蔡中郎集》，将从事于斯编。玄亭字问，愧非爨下之桐；《鸿烈》注成，分得山中之桂。敬以就正，许为质疑。爰商付于梓人，收愚蒙之一得。欲使人人握珠，家家抱玉。尘露微质，无补益于海山；萤烛末光，幸依辉于日月。凡《考异》十卷、《叙录》一卷、《年谱》一卷。

上元朱绪曾谨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