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打抱不平的好工友
我独自一人跑到西安没有找到贾平凹之后,没办法,为了生存,我找到一家扯面馆,在里面干杂工。
扯面馆的老板娘又瘦又高,30岁的样子,面容干瘦,带着蜡黄,一天到晚都不见笑色。说话极少而生硬。
扯面在西安是家常饭,经济实惠,又简便快捷,所以来餐馆吃饭的人很多,每天只要一开门,我和几个工友忙得没有一点儿闲空。
我原先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吃过扯面,到了西安以后才知道扯面,我很喜欢吃油泼扯面,特别是那个辣味。
我在扯面馆里,和面、扯面之类的技术活都不会,就是一个杂工,整天干些刷碗洗筷、端碗抹桌子之类的出力活。我洗碗的时候,看见水很脏就换干净水,而按别人的做法,是不必换水的。但我看不下去,觉得客人吃了不卫生,就一定要用清水把碗洗得干干净净,也因此常被工友嘲笑。
扯面馆经常停水,一停水,我就又多了一项任务,就是要到餐馆后面50多米远的一个政府单位里拎水。老板娘想让我一趟多拎点儿水,就给我弄了一个大水桶,一桶能装40多斤水。幸亏我早些时候,在家里经常干些拎水、挑担的活,40多斤重的一桶水,一口气拎几十米并不觉得很累。
我的勤快和耐劳让老板娘和工友都还觉满意,但并没有让老板娘有丝毫的高兴,好像我理所当然应该这么干。我稍有干得不好的地方,她就双眼一瞪,有时候光瞪眼不训我,有时候还要嚷嚷我两句。我自认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所以一般都是默默地听着,赶紧做好。但有时也会碰到被老板娘冤枉的时候,心里也觉愤恨不平,觉得老板娘比平时更加可恶了。
我在扯面馆干了差不多四个月时间,只记得老板娘有一次笑得很开心。那是一次难得的闲空,老板娘和我们几个打工仔出去逛街。回来的时候,老板娘看到我穿着一双新白球鞋,就笑着对我说:小赵穿这双鞋还真好看!老板娘一向很少赞赏人,这句话出自她的口,我感觉有些意外,我的目光很快速地从她的脸上掠过,我看到她的笑脸,其实还是很好看的。
一般餐馆打烊的时间总是很晚,经常要到十点多钟。老板娘总是等打烊以后,亲眼看我们几个工友一张张收了餐桌,然后再把临时床铺搭好,才骑上自行车离开。
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大家都会很快睡觉,因为第二天不能太晚起床。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还要晚一点儿睡。我找一个角落,在不影响他们睡觉的地方,看看书,写点儿东西。但毕竟在一个屋里,就算我再加小心,往往多少会干扰他们睡觉。有一个工友是好事者,对我这种做法看不惯,就常有揶揄之词,而我觉得没必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往往也就装聋作哑、听之任之了。而每当有人说我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叫孙军团的工友帮我说话,他是当地人,来自乾县农村,是餐馆里负责扯面的大师傅,面馆的老板娘对他很好。他年龄比我大一点儿,长得很敦实,扯面的手艺也很好,是个正直、讲理的人。
但揶揄我的那个工友,没有就此善罢甘休,有一天竟然想要“收拾”我一顿。孙军团知道了后,就主动站出来为我打抱不平,把想“收拾”我的那个工友训了一顿,甚至到了要动手的地步。用他的话讲,人家小赵没招你惹你,欺负人家外地人干什么?就这样,我才平安无事。
一天晚上,我想家了,说实话,我平时想家的时候并不多,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时间想,也不敢想。因为我的家不像是一般的家,可以避风挡雨。我的这个家只能给我增添一些无奈和悲凉。
但这次却不同,我一个人出门到西安,没跟家里人透露半个字,一晃几个月时间,也没往家里写过信,没给家人打个电话,家里对我是音信全无。我想父母亲肯定会担心我,会到处打听我的消息。虽然,这几年来,我经常出去跑,但每次父母亲都知道我的情况,而这一次不一样,他们跟谁也不会打听到我的消息。我想到这儿,多少为父母亲担心起来,更何况父亲还整天病痛缠身呢!
我也曾经有几回想给家里写信告知我在西安的状况,但终究是没有写。因为觉得自己状况这么凄惨还不如不说的好。
但想家、想父母亲是不争的事实,我提笔写下了短文的题目《在家的日子》,然后写下了下面这段话:
在家的日子,可以一日三餐和父母、兄弟姐妹们围坐在一张饭桌周围,边吃饭,边看仁父的络腮胡子,慈母的清瘦面庞,话随便说,饭菜随便吃,一家人和和睦睦、亲亲切切。
在家的日子,每次背起书包去上学,母亲总是指着我的耳根,笑骂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连脸都不会洗,看到学校不被同学笑死才怪哩!”说着,一把拽过我手中的毛巾,给我拭去耳根的灰。
在家的日子,可以和伙伴们一起,踏上自行车,一路铃声笑声地去赶集。有见到陌生姑娘的那份激动不安;有相遇熟人的招呼手势。不爱热闹,就一个人,连书都不带,满绿野地里看绿、漫步、散心、想心事。或沿河边随便走走也可以。
在家的日子,可以上东家串门,到西家借书。倘玩得太开心,忘了已是吃饭的时候,你要走,便拉手的拉手,拽胳膊的拽胳膊,管你愿不愿意,硬是一把将你按坐在饭桌边,直到你拿筷子夹菜才肯松手。不想出门,可以坐在写字台前,随便捞一本什么书看,兴致来了,还可以涂上些毛笔字。不需装裱,往台前一贴有事没事总可以瞟上几眼。如果懒得去动书,那就到亲戚、同学家走走,到朋友、熟人家坐坐。你会感到格外的被人尊重,格外的亲切备至,像到了另一个家。
在家的日子,有个伤风感冒,家人会不打招呼,去买药,端好开水,数清药粒,放在你嘴上。晚上睡觉蹬了被子,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给你盖好,掖紧,盖了又盖,掖了又掖,然后才放心地转身走开,悄然不去动醒你。
我工工整整地写好后,就收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想尽快去陕西日报社把这篇稿子投过去,但我知道餐馆太忙,老板娘肯定不会让我去,别自讨没趣。于是我就等机会,终于等到有一天,我一看来餐馆吃饭的人少,就赶紧把自己该干的活都提前干完,然后壮着胆子和老板娘说了情况,老板娘出乎意料很爽快地准我一会儿假,我就撒开了腿往报社赶。
待我顺利地把稿子投给报社,火急火燎地赶回到餐馆的时候,我一看客人满满的,心想坏了,这下耽误干活了!我再一看老板娘,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看样子,怒火已经烧了很长时间了。等到我快步走近餐馆时,就听她恶狠狠骂了我一句:妈的×!
这句话我听得很真切,我真的觉得老板娘实在太过分!可是,我咬咬牙,二话没说,赶紧干活去了。
之后不久,我就辞去餐馆的这份杂工,干了另外一份工作。
1993年11月4日《陕西日报》刊登了我投的那篇小短文《在家的日子》。我第一时间给家里的父亲寄了一份去,也算是向家人报个行踪和平安。
1994年的春节快到了,我辞工回安徽老家过年。临走,我特意跑到那家扯面馆去找孙军团,他也已不在那里干,我又辗转跑到乾县乡下,找到他的家里。因为他人在西安打工,没能再见到他。
这个遗憾一直留在我心里二十多年了,我会经常想到西安,想到扯面馆,想到孙军团,我想我应该再去一趟乾县,专门到他的家里看看他,叙叙旧,我要当面表达我这多少年的谢意和想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