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PART ONE
每当我不能出门散步、爬山、出海,逃离这个世界,我就把它关在门外。
学会这一点颇费了一些时间。从我意识到我深深地需要安静的那一刻起,我开始寻找它。我知道,在刺耳的交通噪声、纷繁的念头、音乐、机器、苹果手机和铲雪机的声音背后,安静在等着我。
就在不久前,我尝试说服我的三个女儿,世界的秘密就藏在安静之中。那天是星期天,当时我们围坐在厨房的餐桌边吃着晚餐。那一星期里,只有那一天我们大家都有时间坐下来一起吃饭,面对面地聊聊天。其他时候总有太多别的安排。
女儿们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安静根本算不上什么吧?我还没来得及解释说安静可以成为她们的朋友,它比她们喜欢的马克·雅各布斯包包更有价值,她们已经给出了结论:心情不好的时候,能安静地待会儿确实不错。除此之外,安静毫无价值。
那一刻,我想起了她们还是好奇宝宝的时光。那时候她们对于门后藏着什么是多么好奇啊!小家伙们盯着电灯开关,满眼惊奇地叫我“把灯打开”。
问与答,问与答。好奇是生命的动力。我的三个孩子现在分别是十三、十六和十九岁,她们越来越少感到好奇。偶尔她们会好奇某事,然后很快拿出智能手机,搜索答案。她们的好奇心还没完全消失,但脸上已经没有多少孩子气,她们的头脑里装的更多是野心,而不是问题。她们没有兴趣谈论安静这个话题。所以,我决定讲一个能凸显安静的价值的故事。
我的两个朋友决定攀登喜马拉雅山。清晨,他们离开营地,开始攀登西南坡。一路都很顺利,他们俩成功登顶了。就在这时,风暴来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不可能活着下山了。其中一个人用卫星电话联系上了怀孕的妻子。他们一起决定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名字。之后他就在离山顶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睡下了。另一个人在去世之前没联系上任何人。没有人确切地知道,那天下午在山顶发生过什么。不过,海拔八千米的山上干冷的气候把他们俩都冻干了。他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不会再有任何变化,永远都是我二十二年前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的模样。
这一次,桌上没人说话。谁的手机响了,有一条新消息进来,但没人想去看手机。我们都沉浸在安静中。
在那之后不久,我受苏格兰圣安德鲁大学邀请去做一个演讲。他们让我自己决定主题。通常我会讲我去到世界尽头探险的旅程,但这一次,我想到了那顿周日晚餐。于是,我决定选择“安静”作为演讲的主题。我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演讲前还是感觉非常紧张。我觉得,也许这个主题只适合家庭周日晚餐,而不适合学生们?我倒不担心我会在十八分钟的演讲中被轰下台,只是希望听众能对我想说的话真正产生兴趣。
演讲一开始,我建议大家保持一分钟的安静。是那种死一般的安静。之后的十七分钟,我除了讲述我们周围的安静,还讲了更重要的,我们自身之中的安静。学生们一直没有发出声音,很认真地在听。他们看上去像是在思念安静。
当天晚上,我和几个学生一起去了酒吧。在通风良好的入口处,我们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杯酒,就像我当年在英国上学的时候一样。友善而有好奇心的人群,愉悦的气氛,有意思的对话。什么是安静?在哪里可以找到安静?为何现在安静比以往更有价值?这是他们想了解的三个问题。
我非常珍惜那个夜晚,不仅仅是因为那天的聚会很开心,也因为那些学生让我意识到,我了解的东西其实很少。回家以后,我无法停止思考这三个问题。我着了魔。我开始写作、思考、阅读,更多是为了我自己。一个又一个夜晚,我颠来倒去琢磨这三个问题。
最终,我试着给出了三十三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