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改名

还说改名

改名的文字做了好几篇,仍然有话可说。

最近前中国国乒选手唐娜向韩国仁川地方法院递交了改名申请,改名唐汭序,伴随着真假难辨的言论,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改名其实是一种常见的文化现象,凡改者,肯定是有缘由的。云南的思茅市已经改成了普洱市,河北的石家庄市有政协委员提案说应当改成西柏坡市、或者冀都市、或者北宁市,不论荒诞与否,总之都有他们的理由。人名要改也是一样。

《南部新书》载,唐朝的柳浑原名柳载,之所以改了,有两点理由:一个是“为朱泚所逼”,朱泚作乱平定了,然而“顷为狂贼点秽,臣实耻称旧名”。再一个理由是,原来的名字里有“戈”,而眼下“时当偃武”。唐德宗时朱泚作乱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德宗仓皇出逃。当时,朱泚“籍其(浑)名甚,愿以致之,犹疑匿在闾里,乃加宰相”,所以柳浑说原来那个名字“秽”了。朱泚是称了帝的,叫大秦,改元应天,后来又改国号为汉,设置宰相顺理成章。不过,他这种称帝就像南越国赵佗说的“妄窃尊号,聊以自娱”,历史上并没当回事。《南部新书》认为朱泚封柳载为宰相是在“行反间”,挑拨关系,其实也说不定朱泚真看得上他。柳浑的所谓耻称旧名,有急于划清界限的意味。如今的唐娜虽然入了人家的国籍,改名肯定不是因为耻称旧名,而是为了代表韩国出征今年4月在广州举办的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必须要改,人家有人家的规矩吧。在乒乓界,何智丽成小山智丽,韦晴光成伟关晴光,也是这个道理。据一位从日本回来的朋友说,中国人入日本籍,如果日本的姓里没有你那个,你就得改,改成他们的姓。在这一点上日本很决绝,没有半点儿文化融合可言。当然,何智丽的改名还有嫁人的因素。

人的名字虽然是一个符号,但有时却能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胡长龄就绝对想不到,他的名字为老年乾隆所欣赏:“胡人乃长龄耶?”于是把他从殿试卷子中“拔置第一”,大魁天下。再比如,光绪年间,某科云贵考得差,李哲明、刘彭年、张星吉、于齐庆也怎么都不会想到,录取四人而前五名谁都没进的他们,因为名字里的字能够合成“明年吉庆”而如愿以偿。与之相反,不吉利的名字是另一番后果,同治年间科举,前十名在殿试时,因为王国钧的名字听起来像“亡国君”,慈禧就把他“抑置三甲”。于是,有人试图通过改名取巧,比如咸丰时的孙山麓。乡试老是不中,适值“咸丰纪元,举行恩科”,他就给自己“易名庆咸,以应其瑞”。但这只是他的考试用名,“当闱前访友,犹用旧刺”,名片上没改,结果连他的仆人都不知道。开榜那天,派仆人去看,自己“秉烛以待之”。他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应该没问题,但还是心有惴惴。过一会儿,仆人回来了,“默无一语”,孙庆咸想这下可能又砸了,但还是忍不住问,怎么样啊?“仆仍默无一语”。他又问,谁第一呀?仆人这时说话了,也姓孙,但叫孙庆咸。孙山麓一听,跳起来骂道:“王八蛋,即我也。”这其实等于骂自己是王八蛋,但孙山麓高兴得已经浑然不觉。《清稗类钞》说,曾国藩原名曾子城,李鸿章原名李章铜。至于二人为什么改,则没有下文,需待人们考证了。

当然,更多的改名并非见风使舵,而是意味深长。唐朝有个员半千,原名叫做员余庆,老师夸他:“五百年一贤,足下当之矣。”结果他当真了,因此改名半千。《旧唐书》里有他短短的传记,看不出他“贤”在哪里,只是武则天感叹了一下:“久闻卿名,谓是古人,不意乃在朝列。”明清之际的金圣叹原名金采,字若采,进入清朝后,改名金人瑞,字圣叹。“人瑞”好理解,老寿星,德高望重;“圣叹”怎么解?他说,《论语》里有两个喟然叹曰,颜渊叹夫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伟大而育人有方,不可逾越,是“叹圣”;而夫子叹“吾与点也”,是感叹诸弟子中独曾点的志向与自己一致,是“圣叹”。那么,取“圣叹”为字,应该说寄托了“变天”之后金若采的精神追求。

按照传统观点,唐娜改的是韩国名,音译才是唐汭序,属于“夏变于夷”。孔子说:“吾闻夏变夷者,未闻夏变于夷者。”这是我们津津乐道的一个文化资本。我们骄傲那些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最终都要为中原文明所同化,而颠倒过来,国人的情感就不大接受。其实,“夏变于夷”是有过的,战国时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不就很典型?当然,更多的还是“夏变夷”。像北魏时的孝文帝改革,禁着胡服,禁讲胡话,改鲜卑姓为汉姓,“拓跋”姓了“元”,“步六孤”姓了“陆”,名字听起来就顺耳多了。不过,唐娜改名所以引起风波,主要应该是源于其“现在韩国是我的祖国,我将通过实力竞争来战胜一切”的言论,她丈夫则坚称她“绝对没有说过”。风波的焦点就应该在这里。单纯的改名,无论“夏变夷”还是“夏变于夷”,都不会引起什么。

(2008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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