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
关心中国现实的人们不难发现一个非常矛盾的现象:没有一个领导干部口里不提倡欢迎监督的,而几乎每一个官场上典型案件的发生,总结起来却又都是缺乏监督。这就难免使人产生一种感觉:监督在我们这里仅仅是一种表面热闹的假象。贪官胡长清断头之前感叹,如果江西的媒体能像美国记者曝光克林顿绯闻那样,敢于曝光他,他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这纯粹是一副流氓无赖的嘴脸。在他风光的时候,报纸上把他公务活动的消息排得靠后一点儿,他可能都会跳起来!
生活中很有一些骗人的假象。或者,因为伪装得巧妙使人不知;或者此一部分人知而彼一部分人不知;又或者,人明知其假,而习以为常或不能正视。刘声木《苌楚斋续笔》载,江苏省长陈陶遗1914年有篇演说,被刘氏认为讲得“可谓透辟之至”。陈陶遗说他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素来主张劳工神圣”,但是他却见过朋友“以皮鞭鞭车夫”;还有人“极道模特儿之曲线美,而不肯以妻女供人绘画”。陈陶遗就此得出结论:“如人无诚信做事,于社会上,难得于人信仰。”话说得不错,尽管后面的例子显得牵强。说一套、做一套的实例很多,在官场上就不胜枚举。
唐玄宗天宝元年(742年),安禄山上奏“去年七月,部内生紫方虫食禾苗”。而他呢?非常着急,“焚香告天”并检讨自己,还发了毒誓:“臣若不行正道,事主不忠,食臣心。”他此前说过,他那个异乎常人的大肚子里装的都是“赤心”。这一番表白,更取得了玄宗的信任,从此,“或言禄山反者,玄宗缚送禄山”。把举报人交给被举报人进行处置,后果如何,今人如举报河北原省委书记程维高的郭光允、举报国家药监局原局长郑筱萸的高纯等的遭遇,可为旁证。果然,“以是道路以目,无敢言者”,声音被压下去了,大唐由盛及衰的日子却也不远了。但正如郭光允、高纯坚持到最后终于云开雾散一样,当时也有人正要被送走,“遇禄山起兵,乃放之”,成了幸运儿。
明朝有一个都御史李纲,《典故纪闻》说他“居官廉介”。其为太仆少卿时,“曾于冀州遇盗,夺其箧,将启之,问其隶”,知道是李纲后,强盗们表示佩服:“乃李少卿耶!是无钱。”说罢“不启箧而去”,箱子都不检查了。李纲的声名传到了绿林,可能他是真的。但声名有时不等于实际。前几年,陕西有个“挎包局长”范太民、江苏有个“布鞋书记”邢党婴,平日里朴素得一塌糊涂,但被小偷偷上门了才证明原来是大蛀虫!众所周知,宋朝也有一个李纲,抗金名臣,打赢了开封保卫战。“纵使岁寒途远,此志应难夺”,令人肃然起敬。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与他同时代的史学家李心传则讲了他的另一面。“私藏过于国帑,厚自奉养”,属于违法乱纪吧?“侍妾、歌僮、衣服、饮食,极于美丽。每飨客,肴馔必至百品”,属于生活奢侈糜烂吧?李心传对此感到“殊不可解”,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诬蔑他。放在今天,这却是再容易理解不过的了。
明朝还有个戏曲家徐霖,也是画家、书法家,正德皇帝南巡,他“每进见,必衣破袍”。正德问起来,他说家里穷,只有这种衣服;皇帝感动之余,“以斗牛袭衣赐之”。有一天,徐霖正值班呢,内线告诉他皇帝晚上要到他家。他不知该怎么接待,大家就给他出主意,说准备酒席会露馅儿,“汝书生,献茶可矣”。于是徐霖“潜遣人报其家,而以身待”,自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果然,正德“将二鼓驾出,乃召霖,令引至其家”。进了门,皇帝说你就用清茶一杯来招待我吗?徐霖叩头谢罪,说不知道陛下俯临。正德很高兴,还戏剪其长须以作拂尘,徐霖也从此自号髯翁。看,文人为了得宠,也能也会扮演出种种假象。
相比之下,倒是粗暴的张作霖张大帅来得比较率真。上海《申报》登过一篇张作霖关于“平等自由”的演讲,说得非常直白:“我平日对于家庭,纯是专制,惟我独尊。若家庭不能统一,还能治一省么?我的儿子,现在已当了旅长,见了我,气都不敢出。他对我说话,要先看我的颜色,若我颜色不对,他就不敢开口。什么平等自由,还早着咧。”心里想的与嘴上说的,完全一致,没什么两面性可言,不管说的是否中听,都有些难能可贵。
回到说监督,尽管不断有高官强调监督的必要,但改变不了举步维艰的现状。有一段日子,媒体发明了异地监督法,看不见自己放火,只瞧见别人点灯,也能起点儿成效。不过,最近有个老是被监督——当然也老是发生恶性事件的地方不干了,直接向上告状。本地的不敢监督,异地的不能监督,因而现在的监督除了踹两脚“死老虎”之外,不可能有别的出息。而加强监督尽管一再高调,也就仍然不免沦为一种假象。
(2008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