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服的象征
凡你对我说过的话,我总相信;不曾说过的,我不想知道也不欲妄测。
昨夜做了一夜噩梦,看见许多家族、祖先的鬼。我家园后那间破厅成了他们的聚集所,我也看见母亲的鬼,想叫姆妈,喊不出,苦闷地叫着m—m—m—,不是欣快,也不是惊怖,只是绝望,因为她也是那么冰冷地,像从棺材中跑出来的样子。
在宗法社会的旧家庭中,我似乎还算是比较自由的一个,因为一切我无需听命于父母亲族,但实际上鬼的势力仍是在暗中操纵着,逢时节祭辰,你必须向那些既不认识,又无感情的祖先下拜,便是屈服的象征。他们说我非讨老婆不可,并非为我个人的幸福打算,只因为我是大房的长子。但我当然没有做孝子顺孙的野心,至少我不希望我身后有人祭奠。
四日晨
清如:
你的几句话狠狠激怒了我。什么是普通的祝福,什么是不普通的祝福,我不甚清楚,说你待我好的话,不过是因为我在这里很寂寞,谁也不待我好,只你肯频频给信我,故心理上觉得你待我顶好,我不可以这样想吗?凡你对我说过的话,我总相信;不曾说过的,我不想知道也不欲妄测。既然你告诉我了,我知道了而且相信。本来我没有要在你心上占据“特殊”地位的野心,就是你当不当我朋友也满不在乎;我对于你的态度虽似狂妄一些,好像如你所想,不应该这样热烈似的。但我确信我的爱你并没有逾乎一个朋友的爱的界限;也许别人对于朋友的见解不过是普通的泛常的来往应酬,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说话常时是放肆一些,即使是在给女朋友的信中,会待好待好地招人疑忌。其实那些话在我倒并不觉得一定是向异性献媚求媚的话。即是普通的朋友,也尽有可以爱的理由,只要别缠到歪处去。我不甚愿和女性交际(如我是女子,我也不甚愿和男性交际),更不愿与任何一女子发生友谊以外的关系。你将永远是我少数的几个女友中之一,也许将是我唯一的女友,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我?但你并不待我好,故朋友云者,也不过是我一方面而言。至于我在于你,不过是一个认识人而已,是不是?
愿你好。
朱朱 六日晨起
朋友:
今天你也显出你的弱点来了。我还以为你真是“寡情”的,然而寡情的人是应该无爱亦无恨的,那么发狠做什么。
你骂我,我会嬉皮涎脸向你笑;你捶我,虽然鸡肋不足以挡尊拳,但你的小拳头估量起来力气也无多,不至于吃不消;你要看我气得呕血,也许我反会快乐得流眼泪。我猜想你一定想念我,否则该已忘了我(已经四五十年不通信了呢,把一天当作三年计算)。我早已对你说过我向你说的是谎话,因此你不该现在才知道。你不要我怜悯,我偏要怜悯你,小宝贝怎么好让你枯死渴死萎死呢?天那么暖,冰冻死是暂时不会的。
一个人只被人家当作淡烟一样看待,想想看也真乏味得很,我倒愿做一把烈火把你烧死了呢。做人如此无聊,令人不高兴写信。
寄奉图画杂志两本,并内附图画数幅,亦小殷勤之类。你如嫌嘴酸,不要骂我也罢,如嫌手痛,不要捶我也罢,如怕自己心痛,不要看我呕血也罢。
老鼠(因不及小猫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