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夏济安致夏志清
1955年10月17日
志清弟:
PR如出版,请航空寄下一本,又要你破费邮票了。
接读来信,知道“密大”已经开课,生活已上正轨,Carol与树仁都很平安,甚慰。我生活亦已渐恢复常态,仍住温州街58巷,不过换了一间房间,一切大致如旧。在台湾糊里糊涂过日子很容易,人亦很快乐(很胖)。近来生活并不豪华,但是经济还不用愁,花钱不大用脑筋,想花就花,应付人事也容易,需要struggle或操心思的地方很少,若就此知足,未尝不可安居乐业。但是偶然想起英文尚未练好,真正的事业尚未建立,未免有点胆战心惊。Wilson的信多少引起了我的一点nostalgia(我已经不大想起美国的生活,好像没有去过美国一样),他对我的“success”的高兴和pride,更使我觉得惭愧。未来的struggle还有很多很多,而我在台湾生活的瞎忙,都不容许我有练英文的机会。他希望我明年能回印第安那,我预备后年再来—明年经济基础尚未建立,“Visa”可能也有麻烦;后年“Visa”可无问题,经济情形也希望好转;至于如何好转,现在还不知道。Wilson的回信尚未写。
衣服已全部收到,一点也没有损坏(书也已全部收到),只是[从]海关领东西很麻烦(未缴税)。X'mas将届,希望Carol和你不要送什么礼物来,因为取东西很费时间,再则完纳关税无形中反而增加我的负担。如一定要送,请送书,顶好是高级的paper-bound的书,对我最为实惠。我在香港定制了两只黑色女用handbag(真皮),预备送一只给Carol(另一只等有什么女朋友再送),一只近乎方形,一只是偏长形,Carol喜欢哪一种式子?请回信通知,当于下月寄出,可在X'mas前送到。东西是现成的,对我并不破费。
听你的推荐,看了The Caddy[57],很满意,Jerry Lewis的确有可爱的性格,与当年和Marie Wilson[58]合演不同。有一天晚上,美国新闻处请客,有一个少校(major)夫人,我瞎献殷勤,妙语连珠,逗得那位太太大笑不止。我说:“我在台湾大学有Jerry Lewis之称。”她问:“Then who is your Dean Martin?”我说:“We have a Dean, but his name is not Martin.”
在台北认识了一个美国朋友,空军下士D.A.Hanson,哈佛B.A.,曾在Yale跟别的空军一起读国语。他生活很优裕,我已经在他那里喝了好几次Martini(他们买洋酒很便宜)。他是音乐系学生,兵役期满还预备到Yale去进修。业余研究哲学,顶崇拜罗素、Whitehead[59]和James Conant[60],反对宗教,和我思想不大投机。但是这样一个朋友,我可以去练练比较高深的英文会话。其人是Massachusetts人,恐怕是英国血统。
读了一遍《西游记》,不大满意。八十一难有很多是重复的,作者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四个pilgrims的piety都大成问题,尤其是唐僧,他遇事紧张常常哭,真显不出修道士的坚定的毅力。猪八戒的cowardice和self-indulgence,很像Falstaff。文章是散文和诗歌混合的,叙事文用散文,描写之处—人物,风景,战争—都用诗歌。中文白话恐怕不适宜于描写。《西游记》里费解之处颇多,如要课堂上讲授,恐怕很吃力。替它详详细细做篇注解,需要很多关于道教佛教方面的智识。
张和钧在台北。照片请航空寄给我收可也。一次寄恐怕信太厚,请先把prints寄下,底片以后再寄亦可。我在Los Angeles所照的slides,可俟以后托便人带回,Indiana的袁祖年寒假回来,可以交给他,但是现在不必忙。范宁生好久无信来,他以前说可能要结婚,也许头寸短少,扣住我的钱不还了。但是他有promise在先,我下次去信时,当再催问一番。你遗失的支票想已补发,为念。家中去信时望多代我请安。父亲不应再多劳动。玉瑛妹也是以多休息少吃力为宜。Carol和树仁都在念中。再谈专颂
近安
济安 顿首
十月十七日
Felheim听说在生黄疸病,你如有暇,代我去探问一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