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负流年,许你一世浪漫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古代传统的爱情观。青梅竹马、白头偕老,这不仅是两个美丽的成语,更包含浪漫的故事,包含着团聚、分别、等待、相思之意,包含着生活的百般滋味。青春和时光成就了爱情的美好。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李白《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开篇六句是女主人公回忆儿时和丈夫嬉戏相伴的欢乐时光,塑造了两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形象。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这四句重点表现了女子对于新婚生活的喜悦和羞涩,字里行间饱含着甜蜜与幸福。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子和丈夫陷入了热恋之中,他们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这是他们生活甜蜜美满的具体表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女子的丈夫为了经商离开心爱的妻子,独自留在家中的女子心中充满了对丈夫的思念和担忧。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这八句诗中包含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诗人通过景物描写表达感情,其中充满了相思之情、离别之苦。女子看到自己门前那深深的苔藓,看着被秋风扫落的树叶,不禁感叹年华已逝。当她再看到园中双飞的蝴蝶时,联想到了自己的形单影只,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孤单之情,愈发渴望丈夫早日归来。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这四句是全诗的终结,对于女子来说,她期盼的只是一封报平安的书信,为了这封书信,她会不远万里、不辞辛苦地前去迎接,女子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这么纯洁美好的爱情,成为无数人的向往。所以“青梅竹马”成为人们普遍追求的一种理想爱情。

《唐宋诗醇》评价此诗说:“儿女子情事,直从胸臆间流出,萦迂回折,一往情深。”实际上,这首诗不仅开创了一种“两小无猜”的爱情模式,也为后世提供了“两小无猜”的范本。从相知相许到相伴一生,其间隐藏着爱情的能量守恒,这个定律说到底就是“不离不弃,从一而终”。这里的“从一而终”不是指封建社会中女子所受的道德压力,而是两个人对于爱情的坚守、执着与专注。

从两情相悦到白头偕老,看似一件很简单的事,实则要经过无数道难关,唯有能够经得住时间和空间的考验,方能见证爱情的坚贞与纯粹。

“少年夫妻老来伴”,能够牵着彼此的手,跨过岁月的沟沟坎坎,不管沧海桑田、岁月轮换,矢志不渝地相爱相伴,才是人生一大幸事。人生旅途上总会出现许多意外因素,诸如天灾、人祸、战争、瘟疫,这些都有可能夺去人的生命,更别说摧毁脆弱的爱情。要想将爱情进行到底,携手走过尘世的风风雨雨,不仅要对抗情感的诱惑、生存的威胁、离别的愁绪等,还需要有顽强的意志说服自己坚持、不放弃。

相传,唐代诗人李商隐有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恋人,小名叫“荷花”。李商隐在进京赶考前一个月,荷花不幸身染重病,李商隐虽然日夜陪伴,但终究还是回天乏术,只能看着心爱的人在细雨中凋零。但时光的变迁并没能淡化李商隐对她的爱情,他依然深深地眷恋着美丽的荷花姑娘,写了许多荷花诗表达自己的深情。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李商隐《暮秋独游曲江》节选

“荷叶生长的时候,春恨也随着疯长;荷叶枯败的时候,秋恨已经生成。我深深地知道,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份感情就不会断绝。但我也只能眺望无边的江水,听她呜咽成声。”这短短一首小诗,将浓浓的痴情化作奔流的江水,其中“身在情长在”五个字更是穿透世间爱恨,荡漾起天长地久的深情。不管你身在何处,但是我心中的爱将随着生命一起流淌,直到海枯石烂,人在,情便在。

从青梅竹马到白头偕老,这其中有无数的波折、坎坷、打击、诱惑,有思念,有背叛,有快乐与伤感。在选择爱情的时候,人们大都愿意一生只拥有一次幸福的爱情。从李白与李商隐的诗中我们懂得了怎样去经营爱情。爱情必须经得起挫折,经得起诱惑,扛得住打击,生生世世在一起;爱情就是握着对方的手,一直陪对方慢慢到老。

后宫红颜,醉在君王怀

作为大唐的后宫红颜,长孙皇后和徐惠便颇具大唐风韵。她们一个温柔,一个活泼,名利和地位都无法束缚她们,她们活得是真诚、率直。也许正是这份真诚率直,加上她们的情思与才华,才使她们从佳丽三千中脱颖而出,赢得属于自己的爱情。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

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长孙皇后《春游曲》

上林苑的桃花迎着朝阳开得正绚烂,深闺里美丽的女子心中涌动着春情。井栏边的桃花仿佛她红润的面色,屋檐下的新柳仿佛她细瘦的腰身。她在花间徘徊,看那飞来飞去的彩蝶;在树荫下乘凉,听那黄莺曲曲动人的歌唱。何必站在远远的林下询问呢?她的风流早就远近闻名,无人不知。美景配佳人,春色动春情。将香艳、风流写得如此信手拈来,该诗可谓是描写唐代女子的一首绝唱。而这首诗却是出自大唐一代贤后长孙皇后之手。

历史记载,长孙皇后端庄贤淑、勤俭公正,是唐代后宫的表率,深得太宗的信任。她善良、高贵、优雅,不但是唐朝女子们竞相效仿的对象,也是现代社会知性女子的典范。如此德高望重之人,在想象中应该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才对,且唯有如此,方能震慑三宫六院,母仪天下,立德、立言、立行。但长孙皇后却颠覆了这一印象。像“兰闺动春情”这样的描写,放在以往任何一个朝代,恐怕都会被世俗扣上“惑主”、“狐媚”的罪名。假如不是《全唐诗》作证,恐怕没人相信如此香艳的情诗竟然是堂堂一国皇后所作。

身为开国皇后,人们赞颂她以母性的温柔软化了太宗的杀气,几次挽救了名臣们的性命,她以自己的端庄、包容、贤淑,成为当之无愧的一代名后。但这些评判多为历史的功绩,却忽略了她作为女人的感情。虽然贵为皇后,但她仍然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渴望着爱,也奉献着爱。试想,如果她只是一味地压抑自己的感情,从不懂得流露和表达,像唐太宗那样风流倜傥、阅人无数的皇帝,恐怕也不会那么多年一直深爱着她。

长孙氏嫁给李世民的时候年仅13岁,去世的时候也不过只有36岁。她以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光默默地陪伴着自己的丈夫。有一次,李世民身中剧毒,她便握着一包毒药,日夜服侍着心爱的男人,随时准备随他而去。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必然会赢得男人的爱情与尊重。所以,长孙皇后去世的时候,唐太宗痛不欲生,每每想到她便涕泪横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长孙皇后的好也许只有他才能明白吧。“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是站着一个伟大的女人”,这句话在唐太宗夫妇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人们常说“结束爱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新的爱情”。也许是太欣赏前妻的才德,所以直到长孙皇后去世两年后,李世民才开启了自己的又一段旷世绝恋。这段爱情的女主角便是大名鼎鼎的湖州才女——徐惠。

徐惠四五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八岁就作了一首离骚体诗《拟小山篇》,并由此扬名:“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想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唐太宗爱其才气,一道圣旨将其召进宫门,封为才人。徐惠钟灵毓秀、天资聪颖,而且勤勉好学、温柔可人,深得太宗的喜欢。

据说,有一次太宗下旨召见徐惠妃,结果左等右等,千呼万唤就是不见踪影。太宗非常生气,正要发火的时候却忽然来了——但来的不是徐惠妃,而是徐惠妃写的一首诗。

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

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

——徐惠《进太宗》

太宗看完此诗之后,不仅没有大怒,反而哈哈大笑。原来,徐惠在诗上说,“从早上开始,我就为了迎接陛下而整理妆容。但是等了很久你都不来,急得我在屋子里团团转。古人说千金才能博佳人一笑,怎么能现在你一下诏我就来呢?”这当然是徐惠和唐太宗开的一个玩笑。“女为悦己者容”,明明早上起来就梳妆等候心上人,终于等到他来了,自己却偏偏闹别扭,还嗔怪“你让我等了这么久”。这实在是恋爱花语,必得解花之人才能明白其中的情味。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去世,徐惠悲痛忧思成疾,却婉拒太医诊治。病危中,还写下七言诗和连珠诗,寄托对太宗的深厚感情与追思。永徽元年,也就是太宗去世后的第二年,徐惠告别人世,年仅二十四岁。

作为千古名帝,太宗开创了“贞观之治”,太平盛世的繁荣为他赢得了无上的荣耀。然而,作为一个男人,这似乎并不够。从那些冗长的卷宗中抬起头,他也愿意体会家庭的甜蜜和幸福,沉醉于长孙皇后的温柔如水,迷失于徐惠贤妃的笑靥如花。一个是默契、恩爱的贤妻,一个是调皮、乖巧的美妾。两种不同性格的女人,都在君王的怀中消融,也因此给大唐多沾染了几分风流。

多情不滥情,温柔亦奔放

女子的相思大多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即便再聪明的女子,陷入爱情的旋涡后,也躲不过相思的苦楚。世人只识海水深,却不知道比海水更深、更寒的便是相思的苦海。毕竟,海水的尽头还有海岸,但相思的尽头却依旧是无尽的相思。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李季兰《相思怨》

这首《相思怨》意境高远,又遥遥有《古诗十九首》的古风。读此诗不难随着诗意联想到这样一些画面:高高的楼宇上接青天,在满天满地的月光笼罩下,高楼仿佛是神仙住的瑶台。一个女子在高楼上弹琴,曲调忧伤凄清,绵延直入虚空,只有相思的曲儿才会这样缠绵悠长。可是,突然弦断音裂,想必是女子思情切切,再也弹不下去了。曲散肠断,这女子,抚琴独坐,神情萧索,黯然良久。

写作此诗的李季兰是唐代著名的才女,也是著名的女道士。和大唐的公主一样,唐代的很多平民女子也会选择“出家”做道士来躲避尘世的纷扰。鱼玄机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弃绝红尘、遁入空门,说到底都是因为没有遇到一段美满的姻缘。完美的婚姻就像一个平滑的圆,在任何对接处都毫无牵强感,而且通体圆润,流畅自如。所以有人说,“好的爱情是不累的”。

也许是基于这种人性化的考虑,唐朝的婚姻制度非常开明,从贵族公主到百姓民女,离婚再嫁都不算什么耻辱。这一点虽然极合人性,但也给唐代女子带来许多负面评价,从衣着服饰到再婚再嫁,都成了后世指责她们风流的佐证。

唐朝是非常开放的,据说,在唐代喜庆的节日里,街头还有裸女相扑,其开放程度可见一斑。

但人们仿佛忽略了历史的特性,除了区别于其他朝代的自由与开放,大部分唐代女子还是秉持了所谓的“封建道德”,恪守本分,温良恭顺。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王建《新嫁娘》

这首诗写的是新娘过门三天之后首次下厨做饭的过程,诗人把新嫁娘人地生疏、初入厨下的忐忑和谨慎刻画得细致入微。首句以“三日”说明“新嫁”,“洗手”以示“洁净”,说明她为给公婆做饭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因“未谙姑食性”,心里还是十分不安。后两句也是对“新”字的注解,正因刚入门,不熟悉婆婆的食性,所以她先让小姑尝过才敢奉上,这样就不会出错了。新娘的细腻谨慎、巧思慧心跃然纸上。

“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般般皆交付,柴米油盐酱醋茶。”婚后的才女,当年都曾经花前月下。但进入婚姻后,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孝顺公婆,同样要遵守封建道德规范。离婚是可以的,不过也没那么容易,名节、地位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轻易放弃的。所以,即便遇到了真正的爱情,迫于婚姻的束缚,有时候也不得不忍痛放下。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张籍《节妇吟》

这首诗的大意如下:你知道我是有夫之妇,却赠给我一对明珠。我感激你的情意,将它们系在红罗褥上。我丈夫家也是有地位、有权势的名门望族;所以,我尽管知道你对我情深意重,也只能和丈夫“共进退,同死生”。今天,我含泪将这对明珠送还给你,只能怪造化弄人,没有让我们在未婚时相遇。

很多人考证说这首诗表面上写的是男女之情,实则寄托了张籍的政治理想。但仅从诗作表面意义理解,这首《节妇吟》却不失为唐代女子信守婚姻的典范。婚姻以外的爱情,能够给人刺激,但兴奋过后,依然要回归平淡。再多的激情也有燃尽的时候,坚守婚姻,也便守住了幸福的底线。如此说来,张籍笔下的“节妇”似乎比现代人更有智慧。于情于理,“还君明珠双泪垂”,既不乏对别人感情的尊重和感谢,也没有突破道德和婚姻的规范,有情有义却也有礼有节,实在是一个懂得感情又珍惜生活的才女!

温柔如水是女子的美德,但是自由奔放同样是一种风景。女子历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重情的,这是多情。多情而不滥情,这应该是女子活着的最佳状态。因为对女人来说,爱情在她们的生命中占有巨大的比重。

一次邂逅,已成永恒

席慕容说她愿意化作一棵开花的树,长在爱情必经的路旁。于是,那些正当年华的人,都期盼着在人生美艳的刹那,在最好的岁月里,遇到心爱的人。而能够相守一生固然是幸福,但只要彼此拥有过动人也撩人的心跳,一切就已经足够。

贞元十二年,崔护进士不第,寄居长安。次年清明,崔护独自出城踏青。走到一户人家时,但见园中花木丛生,桃花盛放。崔护正好口渴,于是叩门讨水,过了一会儿,一女子从门缝应声,询问后开门将他引入门中,并端过水杯,女子自己却出门去,独倚着桃树,风姿绰约,画面美极。

崔护对女子萌生爱意,上前搭话,女子害羞不答,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良久之后,崔护告辞,女子送他到院门,一个依依不舍地离去,一个心怀着眷恋跑回屋中。自此别无他话,直至第二年清明,崔护情不可抑,又来到女子门前,却发现家门紧锁,于是他怅然若失地写下了这样的诗行。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题都城南庄》

诗的大意很简单: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这扇门前喝水,看到美丽的姑娘和盛开的桃花交相辉映。今年的这个时候,故地重游,发现姑娘已不知所踪,只有满树的桃花,依然快乐地笑傲于春风之中。诗人将同地不同时的两个场景交融在一起,刻画出婉转缠绵、凄清悱恻的意境。清明依旧,桃花依旧,春风依旧,却不见了让自己魂牵梦系的女子,“依旧”一词流露出崔护对美好回忆的留恋,还有对好景不再的怅惘。

崔护的诗写完了,但崔护的故事却没有结束。唐代人用自己特有的浪漫情怀,为这首诗编排了“续集”。唐代孟棨的笔记小说《本事诗》中,记载了崔护的这一段情。

据唐孟棨《本事诗》记载,崔护题诗几日后,再次来到女子家门前,听到屋内有哭声,叩门询问时,一老翁推门而出,问其是否为题诗之人,崔护点头应是。老翁痛斥崔护杀了他的女儿,崔护莫名其妙,不知所措。老翁说,他女儿已成年,且知书达理,尚未嫁人,自去年之后常常神情恍惚,若有所失。日前陪她散心回来,见门扉上的题诗,她便病卧床榻,几日后呜呼丧命。老翁自陈自己已经年迈,只此一女,女儿之所以未嫁,是想找一位翩翩君子托付终身,没料到女儿却因相思夭亡。

说完之后,老翁抓住崔护的手继续痛哭。此时崔护方明就里,悲痛万分,求老翁让他进门哭丧。女子安然如睡,崔护痛哭不止,上前抱住女子直呼:“某在斯,某在斯!”过了一会儿,女子忽然睁开双目,半日便完全苏醒过来。老翁大喜,将女许配于崔护。死而复生并喜结良缘的结局,未必真实,却寄托着古人的良好心愿,也给本诗增添了更多浪漫色彩。后世《牡丹亭》里也曾写到杜丽娘因爱起死回生,用汤显祖的话来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在封建社会,除了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亲,很多年轻人根本没有接触其他异性的机会。所以一见钟情对于他们来说,显得尤为珍贵。宝玉和黛玉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心里也都不由得一惊,觉得对方十分“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正是目光中惊心动魄的那次相撞,足以断定是否此生可以相知相许。短短几秒钟深情的凝望,就倾注了对人生幸福的所有期盼。“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在两情相悦的瞬间,所有年轻的爱情都源于最初的心动。

当然,也有许多爱情,在最初的相见中就摒除了羞涩和矜持,而代之以坦率和真诚。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崔颢《长干曲》(其一)

女孩在行船时候忽然听到邻船男子的话音,不假思索张口便问:“你和我是不是同乡?”才问过男子家在何处,不等他回答,便说自己是横塘人。直爽无邪的性格反映了她的年龄,她应该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

“暂借问”,暗示两人在水域中初次见面,萍水相逢。茫茫江上,停船自报乡里,主动和偶尔相逢的邻船的小伙子攀话,写出了女孩的纯真与热情。与桃花姑娘的羞涩和妩媚相比,倒也别有一番质朴和爽朗的味道。

同样是初次相遇,有的姑娘只能无奈地看着爱情离开,静待明年春天可以迎来新的惊喜;而有的姑娘却敢于直抒胸臆,大胆奔放地表白自己的内心。一静一动,相辅相成,为唐诗里一见倾心的爱情留下了迥异的韵味和风采。爱情,犹如姹紫嫣红的百花园,唯有各自盛开,才能为春天带来五颜六色的新奇和精彩。桃花的妩媚、妖娆与风姿绰约,正是唐朝女子的象征。年轻的心在春风中笑靥如花,轻风过处,花枝乱颤,令人心驰神往……也正因如此,人们喜欢用桃花运代指爱情的降临。

在《长干曲》的第二首,小伙子也憨厚地回答了姑娘的提问。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

——崔颢《长干曲》(其二)

虽然我们同是长干人,可原来却并不认识。男主人公如实告诉对方,他是一个风行水宿、常年在外奔波的人,所以才有两人的萍水相逢。既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又说出了自己为了生计而奔波的无奈,或许还暗含着对女孩子的些许期待。

世间爱情的结局也许千差万别,但所有爱情的开篇都同样美丽,一切的浪漫都源于初见时的惊喜。在爱情的四季中,如果把热恋比喻为躁动的盛夏,那么人生的初次相逢就犹如早春的桃花,鲜艳却带着柔媚、矜持与羞涩。而对于许多人来说,一次邂逅,却已经成为彼此的永恒。

一生只爱巫山云

所有真挚的爱,往往最后都只能化为一段愁绪,因为生离,也因为死别。但是,如果心中常存爱意,无论何时何地,哪怕花团锦簇、美女如云,也只爱自己心底深处的那一个她。在她的身上,沧海碧波处永远朗月高悬,巫山云雨外永远晴空如洗。这就是万古常存的爱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离思》

此诗为诗人元稹为悼念亡妻韦丛所作的组诗《离思五首》中的第四首,诗人巧妙地以“沧海”和“巫山”承载自己对亡妻的深深思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开篇两句以物写情,用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来隐喻诗人对妻子深厚的感情,表现出诗人的痴情,也从侧面表现出诗人与妻子的感情之深。其中“巫山云”是借用的宋玉《高唐赋》中“巫山云雨”的典故,以神女来指代妻子,既赞其圣洁美好,又有虚无缥缈的意味。

前三句描写的是诗人在妻子去世后的各种表现和感受,最后一句则画龙点睛、直击主题,揭示了诗人有这些表现的原因。各句之间衔接自然,布局紧凑。整首诗最显著的特色之一就是对比喻修辞的巧妙运用,以沧海水、巫山云、花丛花作喻,表达出诗人对妻子浓浓的怀念之情,曲婉深沉,张弛有度。

古人说,“观山则情满于山,看海则意溢于海”,山山水水总能留人愁绪,抒怀解忧。但是,在元稹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他经历过美奂绝伦的巫山云雨,体味过动人心魄的沧海波澜,世间再无任何景物能够打动他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自与爱妻别离后,自己便再也没有爱情可言。全诗写的虽然是景致,不着半个“情”字,却烘托出了无限的爱意,也点出了“我只在乎你”的主旨。韦丛在天有灵,读到此诗应该也会颇感欣慰吧。

人的一生也许会爱很多次,但总有一次是刻骨铭心、矢志不渝的。如果这份爱能够在对方的心里深深扎根,就可以长成参天大树,任时光匆匆、年轮变换,也带不走心底的这份执着。能有如此爱情,生而为人,也算不枉此生。世上痴男怨女的爱情,正是因为有了这份不舍、不忍、不放下,才显得弥足珍贵。

也许在他人眼中,韦丛并不是完美的女人;但在元稹心里,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情人眼里出西施”,爱的光芒照耀着人的内心,使得一切都是那样美满。假如心爱的人不幸离世,或两人被迫分开,留在心里的也一定是最美的回忆与无尽的惆怅。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锦瑟》

全诗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作为总起。诗人更是用“无端”一词将锦瑟拟人化,似是在嗔怪锦瑟为何如此多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似乎每一弦、每一柱的抚弄都会引起诗人对往事的追忆。“华年”二字与前面的“锦瑟”相应,听着锦瑟的琴音,不禁怅然往昔“华年”已逝,唯有思忆而不可言说。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沧海中的珍珠只有在月明疏朗之夜,才能流下晶莹涕泪;蓝田里的美玉只有在旭日回暖之时,才会飘生如梦烟霞。物犹如此,人当如是。“沧海月明”与“蓝田日暖”优美意境的创设,不仅仅是诗人精妙绝伦艺术素养的表现和挥洒,更是诗人回答人生价值的标准和尺度。这两句,诗人以物比人,升华了全诗主题。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此情”与首联的“年华”呼应,收拢全篇。追忆过去,尽管自己以一颗浸满血泪的真诚之心,付出巨大的努力去追求,然而一切都已惘然。

通常意义上,人们都觉得李商隐的爱情诗比较晦涩,分不清他写的是不是真的只有爱情,也不知道他真正是写给谁的,只是知道他爱着,并深深地爱着,却从来看不到女主角的身影。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李商隐《无题》选摘

读李商隐的情诗,很容易就看出他恋爱了,而且爱得死去活来。他相思了,而且思念得魂牵梦绕。但除此之外,没有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他的心上人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一概无从考证。在他的心里,这份爱煎熬着他,令他不得不提笔写下自己炙热的爱情;但碍于身份、地位和婚姻,他又只能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地诉衷肠,并不能明确地告诉大家他的恋人究竟是谁。

有人说,如此模糊的诗意是李商隐诗歌的缺陷,影响了大家对他的解读。但实际上,这却恰恰扣紧了爱情的隐秘。两个人的爱情常常是秘而不宣的,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眉目传情,秋波流转,别人看不到的情意,恋爱中的人却可以独得其味。而古人对爱情的表达十分含蓄,他们不会互相高喊“老公(老婆)我爱你”,他们只是默默地、用一生的行动去诠释、捍卫自己的爱情。而这份含蓄常常才是历久弥新、永不褪色的记忆。

爱情就是这样,在茫茫人海,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好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最爱的人;从此,哪怕繁花似锦,便再也入不得眼、进不得心。这既是对爱情的坚贞,也是对往事的怀念,而这种情愫就像是元稹所吟唱的那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些年,我们曾相濡以沫

对古代人来说,情书是彼此精神交流的媒介,当然也是爱情的信物。其实,世界上任何角落里的情书,都是因情而生,都是爱的佐证。只是有时候,因为爱的矜持与放纵、炙热与冷艳,令情书显示出迥然的差异。

中国古代的情书大致可分为两类:其一是柳永、秦少游等风流才子在寻欢作乐后写给青楼歌妓们的宋词,大都属于风花雪月、逢场作戏;另一种便是唐代著名诗人们写给妻子的情书,这些情书关乎的是:不管曾经如何激情澎湃,回到日常生活,一粥一饭总关情,只有踏实的生活才是淳朴、美丽的。这其中最著名的当数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夜雨寄北》

关于这首诗的争论始终没有平息。有人说这是写给朋友的信,因为李商隐的妻子在他写作此诗的时候已经去世了;也有人说这首诗是写给妻子的,在《万首唐人绝句》中题为《夜雨寄内》,而“内”在古代自然是内人、妻子的代称。放下这些纷乱的争论,只看这首诗的内容,的确像是写给妻子的。

“你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也说不清楚。巴山的夜雨淅淅沥沥,已经涨满了秋池,也凝结着我思家想你的愁绪。等我回家后,与你一起剪烛西窗,到那个时候再和你一起说这巴山夜雨的故事。”短短的四句诗,第一句回答了妻子的追问,第二句写出了雨夜的景致,第三句表达了自己的期待,最后一句暗示了如今的孤单。四句话,简而有序,层层铺垫,写出了羁旅的孤单与苦闷,也勾画了未来重逢时的蓝图,甚至把连绵细雨也写进笔底波澜,一波三折,含蓄、深婉地衬托了与妻子隔山望水的深情,堪称最为简短而又全面的情书。

如果仔细研究中国古代的情书,会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特征,那就是大部分内容都属于回忆在一起的岁月。而外国的情书多是一种想象,借以描摹主人公内心的期待。比如诗人茨维塔耶娃写给里尔克的情书:“读完这封信后,你所抚摸的第一只狗,那就是我。请你留意它的眼神。”这样的句子写得生动有趣,一个活泼女子的形象立刻映入我们的眼帘。

而中国的情书大都不是勾勒妻子的状貌或心理,而是对同甘共苦岁月的某种追忆和珍惜。

白发方兴叹,青娥亦伴愁。

寒衣补灯下,小女戏床头。

暗澹屏帏故,凄凉枕席秋。

贫中有等级,犹胜嫁黔娄。

——白居易《赠内子》

“白发苍苍的我刚刚叹息,我的妻子也陪着我发愁。深夜已至,妻子还要挑灯为我缝补衣裳,只见小女儿无忧无虑地在床头玩耍,她哪里能够明白父母的困苦。屋里的屏风已经破旧不堪,望望床上,我们只有枕头和席子。”这将是怎样一个凄凉的秋天啊!诗作结尾,忽而转入对妻子的安慰。“虽然贫穷,但嫁给我比嫁给更穷的黔娄还是要强些的。”黔娄乃春秋时期的贤士,家贫如洗,死的时候席子放正了都无法遮盖全身。白居易用黔娄自比,既暗示了自己“不戚戚于贫贱”的志向,也安慰了善解人意的贤妻。

虽然这只是写给妻子的赠诗,但也可以看作是一封动人的情书。白居易因诗闻名,也因那些讽喻时政的诗歌而被贬官。宦海沉浮,能够有妻子同喜同忧,快乐可以加倍,愁苦可以分担,人生还有什么更多的奢求呢。

在李商隐、白居易等人的眼中,那些甘苦与共的岁月、相濡以沫的支撑,是人世沧桑中最宝贵的一份真情。

贺铸有词云:“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如果能够得到妻子的理解与陪伴,对仕途上常常遭遇挫折并时常颠沛流离的文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精神安慰。明晓了这层涵义,便不难理解古人的情书了。写给青楼歌妓的多为浓艳香软之词,而写给妻子的情书虽然平实、质朴,但却深切感人。正如世间无数个平淡如水的日子,虽然没有咖啡的浓烈、可乐的刺激,但却细水长流、不可或缺。

当然,有的诗人天性洒脱,写出来的情书自然也情趣盎然。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李白《赠内》

一年三百六十日,李太白日日醉酒。李白只要一喝,便要尽兴,而且希望自己能够喝醉。但是喝醉了睡着了总还是要醒过来的,睁开双眼后,李白就觉得对不起妻子了。整天烂醉如泥,害妻子担惊受怕,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所以,他给妻子写情书,怜惜她嫁给自己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整天在收拾饭局。如此活泼的笔法,实在看不出太多的歉意,而更多的是一种撒娇和淘气;很像做了错事向家长检讨的孩子,让人又气又爱。这份甜蜜、默契与无奈,源于李白为人的活泼、洒脱,也源于他为文的情趣、乐观。

无论是李商隐巴山夜雨的相思、白居易荣辱与共的流年还是李太白酒后醒来的倾诉,这些情书都深刻地记录了相濡以沫、与子偕老的深情,也见证了他们苦乐与共的婚姻。那些年,我们曾相濡以沫。唐朝诗人的爱情因为诗歌而被长久传颂,而他们自己也因为诗歌而变得更加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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