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刘关张桃园结义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杨洪基先生为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唱的片头曲，背了一半儿，正式开书。上回书说的是三国的背景。为什么会形成三国，最后三国为什么一统归晋？前边是汉桓帝、汉灵帝重用十常侍，就是重用太监；后来刘备的儿子刘禅重用黄皓，也是太监，所以丢了天下，最后促成三分归晋。正如蔡邕说的，妇寺干政，就是这个结果。妇，是女人；寺，是太监。妇是谁掌权呢，皇后吗？不是，皇后家有亲戚。上回书说了，掌握全国兵权的是大将军何进，何皇后的哥哥。他本是杀猪的屠户，因为妹妹当了皇后，所以他官拜大将军，掌握全国兵权。您说，这样的人能有能耐吗？何进无谋，董卓进京，天下才会大乱。黄巾起义，何进没办法，禀报汉灵帝。灵帝传旨，派北中郎将卢植、左中郎将皇甫嵩和右中郎将朱儁领兵灭黄巾。
单说黄巾军要攻打幽州，幽州太守刘焉兵太少，只能贴出告示招兵。告示贴到了涿郡，老百姓都在这儿看，正评论呢，突然有一人叹息了一声：“唉！”声音不太大，但很沉重。大家伙儿回头一看，这位长得可不错。按《三国演义》原文，刘备刘玄德“身长八尺，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嘴唇就跟女士们画上口红似的，好看；眉长过目，二目有神，眼睛能看见自己的耳朵。自打十几岁看《三国》，我就老练，练了这么多年，也看不见自己的耳朵。刘备精神，双手过膝，往这儿一站，胳膊一耷拉，手都过磕膝盖了，可能那个年代长胳膊猴比较时兴。这只不过是夸刘备，到底三国年间什么样的人好看，反正我不知道，就跟说唐朝杨贵妃好看一样，现在兴瘦，那时候兴胖。是不是刘备的胳膊就长得特好看呢？这也无从考察，就是说他的样子。穿着短衣服，头发挽着，上边别个草棍儿，实际是个草簪子，说得俗一点儿就是草棍儿。短衣襟小打扮儿，这种打扮通常说的是练武的，其实刘备穿的就是短衣服。两只草鞋，刘备他们家是卖草鞋的，这个问题一会儿再讨论。
刘备为什么叹息一声？必然有他的心事，他心事重重。您要看《三国演义》，刘备“不甚好读书”，不太爱读书；“寡言语”，不爱说话；“喜怒不形于色”，这人不好惹。一个人急了，瞪眼，你招他生气，他跟你嚷，这样的人好办；就怕这位，你招他生气，看不出来他生气不生气。大家伙儿听相声嘎嘎乐，他也不乐，什么小品也逗不笑他。喜怒不形于色，他生气你不知道，他高兴你也不知道。就像刘备刘玄德这种人，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这种人不好惹。您不信就观察观察，观察我跟我老伴儿。您看，他坐那儿，什么时候乐过，什么时候生气过？您再看我，说急就急，说乐就乐。我这人好惹，他就不好惹。当然，他可比不了刘备，他也没当过皇上（注：包袱儿）。就说明这人脸上不带表情，但心里有数，这种人是不太好惹的。刘备有优点：“素有大志”，有志向；“专好结交天下豪杰”，爱交朋友，交的是豪杰。什么叫豪，什么叫杰？赶明儿让梁彦讲讲。梁彦最爱讲这方面的知识，我的知识不如他。我说了这么多年《三国》，没给《三国》的武将排队，他排了，刚才背半天我都背不下来。但您说，他《三国》是不是比我说得好？他不说（笑声）。
刘备这个人不太好惹，但他性情好，《三国演义》原文是这么说的。您要看《三国志》，陈寿说刘备什么呢？“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喜欢狗，喜欢马，喜欢音乐，喜欢漂亮衣服。您说，刘备是不是个时尚青年呢？我就不给您背名牌儿了。原来我总爱跟孩子们学学，什么是名牌儿，然后给您一学，您一乐；现在我身体不好，背不下来，我也不问了，不学了。现在喜欢狗，喜欢宠物的人不少，但我看见狗就害怕，尤其看见那种比人还大的大狗，我看见就哆嗦。刘备喜欢狗，喜欢马，跟现在的人喜欢狗，喜欢车是一样的。刘备喜欢音乐，什么音乐流行，他喜欢什么。刘备还喜欢漂亮衣服，说明他是时尚青年，喜欢穿名牌儿。什么流行，什么就叫美。尤其是裤子，这儿撕一块，那儿撕一块，挺好的裤子撕得乱七八糟的，露出白毛茬儿来，他特别喜欢穿。陈寿的《三国志》还是比较靠近历史的，这样写刘备，说明他当时确实是个时尚青年。您琢磨琢磨，刘备是没钱，要有钱，这边拉只藏獒，那边来俩京巴儿，然后一听流行音乐，嘴里哼哼着流行歌曲，像《开门大吉》要让他去，全能猜着，家庭梦想基金好几万到手了，绝对没问题。《三国志》是这么写的，但《三国演义》没这么写。
刘备出世多大了？二十八岁。既然他是汉室宗亲，为什么落在这儿，还这么穷？他们家干吗的？织席贩屦。织席，他母亲编草席，他把他母亲编的席给卖了。贩屦，贩就是小贩的贩，倒卖草鞋。给您举个例子。我就爱穿内联陞的布鞋，这可不是做广告，我确实爱穿他们店的鞋，很舒服，现在得二百多块钱一双，连来回打车钱都加起来，也不少钱呢。但您要去山西平遥买这样的鞋，也就几十块钱。我们那回上平遥玩儿，一个人买了十好几双鞋，买回来之后穿在脚上，我觉得也不太舒服，还是不如内联陞的。可能刘备就是上平遥三十块钱买的鞋，回来卖八十块钱，不能卖得像内联陞那么贵，从中取利，这叫贩屦。他母亲编了草席，他卖；有别人远路而来卖做的麻鞋，他倒过手来再卖，刘备就是干这个的。
刘备刘玄德是孝景皇帝阁下玄孙，中山靖王之后。汉朝的第一个皇帝是汉高祖；惠帝、文帝两个人是一辈，这是第二辈；第三辈是孝景皇帝。您要看电视连续剧《汉武大帝》，陈宝国演的就是汉武帝刘彻，焦晃老师演的就是汉景帝，是汉武帝的父亲。刘备是孝景皇帝阁下玄孙，孝景皇帝这一枝儿下来的。您要听我说《东汉》，刘秀也是这一枝儿下来的。后文书说到汉献帝认皇叔时，刘协命宗正卿，也就是管皇室家谱的这个人查家谱，“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孝景皇帝一共生了十四个儿子，第七个儿子是中山靖王刘胜，刘胜生了一个孩子。您要从头儿看《三国演义》，原文写“昔刘胜之子刘贞，汉武时封涿鹿亭侯”。可查家谱时，念到刘贞这儿成了陆城亭侯，不是涿鹿亭侯了。开篇写的是涿鹿亭侯刘贞，后边念家谱的时候成了陆城亭侯刘贞，您说，罗贯中是不是自相矛盾？后来我琢磨，可能罗贯中写到这儿，七十二了，糊涂了，书都说不明白了，就写错了，是人就会出现错误。按《三国演义》和《三国志》往后查，还应该是陆城亭侯刘贞。“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漳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安国侯刘建……”，往下背，一直背到“刘备乃刘弘子也”。刘备是汉高祖二十一代孙，汉献帝刘协是汉高祖二十二代孙，所以汉献帝升偏殿，跪倒在地，给刘备磕头认皇叔，刘备是皇上承认的皇叔。刘璋跟刘备是同宗兄弟，刘表跟刘备也是同宗兄弟，为什么不管他们叫皇叔呢？因为刘备见过皇上，皇上还升偏殿给他磕过头。
刘备既然是汉室宗亲，为什么卖草鞋了？他为什么穷？就因为刘备的祖上犯错误了，“坐酎金失侯”。什么叫酎金？您看，陈宝国演的汉武帝很厉害，汉武帝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很有两下子的皇帝，酎金就是他兴的。皇上家都有祭酒，一到过年过节祭祖用的酒，非常醇香，要经过两个季节，这种酒叫酎酒。祭祖要用很多酎酒，皇上家还要喝，钱从哪儿来？国库不拨。凡是刘家的侯爷，不管是乡侯、县侯，还是亭侯，必须献酎金，把买酒的钱交上来，然后国家收上来作为买酎酒的钱，这就是酎金。刘备的祖上陆城亭侯刘贞，犯了这个法，让你交酎金，你应该交好的。举个例子说，交金子应该交24K金，他交18K金或者是表面上蘸一层金粉，看着像金子，实际不纯的，这就犯法了。坐酎金失侯，坐就是犯法，犯法之后失侯，就是把你的侯爷免了。汉朝末年，侯分成三个等级：县侯、乡侯、亭侯。关云长官拜汉寿亭侯，有人说是汉寿亭的侯爷，不对，是汉寿这个地方的一亭之侯。一亭多大呢？好比是现在一个派出所管辖的范围，这个范围之内所有老百姓交的地丁钱粮就养活这个侯爷。最大的侯爷是县侯，然后是乡侯，最后是亭侯。你犯了这个错误，侯爷免了，你们家就不是侯爷了。而且刘贞的出身不太光彩，不是他有毛病，而是他母亲并非正室，是姨太太。姨太太生的封为侯爷，当然就比正室生的地位低得多，更何况又犯法了，所以侯爷就免了。刘备他们家这一枝儿后来落在涿州，就穷了。
我不是历史学家，咱们就是坐这儿讨论，我觉得《三国演义》也是自相矛盾。既然刘贞坐酎金失侯，犯法了，失侯了，那后来刘备被认作皇叔的时候，宗正卿拿家谱一念，怎么刘贞的后边还是侯爷呀？我查阅了很多资料。梁彦非常好，也搭着他在中华书局，比较方便，谁出了研究三国的书他都给我拿来，虽然我看不过来，但我挺注意这一点的。“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漳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安国侯刘建……”您看，还都是侯爷。直到最后，刘备的爷爷生了他爸爸刘弘，“弘不仕”，刘备的爸爸没当官。我从十七岁正式上台说《三国》，现在七十二了，反正我没弄明白这回事儿。哪位弄明白了，您发表一篇文章，我头一个支持您。总而言之，刘备刘玄德确实是汉室宗亲，后来皇上给他磕头了，公开承认的刘皇叔，这就是名牌儿。
刘备贩卖草鞋，贩卖他母亲织的席，靠这个过日子，家中就是他母亲和他。住在什么地方？大树楼桑村。大树楼桑村为什么有名？就因为出了刘备，刘备后来当皇上了。如果刘备卖一辈子草鞋，恐怕后来也就没有大树楼桑村这个记载了。刘备他们家门前“童童如车盖”，门前这棵桑树有五丈多高，茂盛的树叶铺开来，树荫一盖，跟皇上坐的车辇的盖一样，这就说明刘备将来能当皇上。刚才我说了，如果刘备没当皇上，就卖草鞋或者说评书了，历史上就不会记载大树楼桑村了，也就没有童童如车盖了。虽然刘备母子这么穷，但刘备很聪明，只是他从小不太爱念书，没什么文化。您看，中国历代皇帝，像刚才梁彦说的朱元璋，有文化吗？放牛郎。刘邦，有文化吗？酒徒。刘备，按现在话说，开着宝马，车里搁着一只京巴儿，后边拉着一只藏獒。您说，谁能当皇上？书念多了，也许就成了书呆子。当然，我不是踩咕（注：北京土语，小瞧的意思）念书的，我就喜欢读书。我上学时是高材生，虽然没能上大学，但在我那个时代，一个女高中生已然很不错了，而且是师大附中的学生，我也挺骄傲的，得看是什么时代了。再说，文化和教养是两回事。
刘备很聪明，从小就爱玩儿，和一群小孩儿，小波啊、应宁啊、李菁啊，一起玩儿。玩儿什么啊？撒尿和泥儿，放屁崩坑儿。也就这个，没有现在这么些游艺。玩儿着玩儿着，刘备老远看见他叔叔过来了，他在树底下一坐，指着这群孩子：“你们都是我的臣下，将来我能当皇上。看看我家门前这棵桑树，童童如车盖，如同皇上坐的辇，将来我就是天子。”他叔叔叫刘元起，正好从旁边过，一听刘备的话，哎，这孩子不错呀，将来要当天子，可惜他们家太穷了。他叔叔有钱，心中一动，进门就找刘备的母亲去了。“嫂子，玄德这孩子不错。这么办吧，我出钱让他念书，跟我儿子德然一起念书，将来长大成人，好能成就点儿事业。”寡妇嫂子一听，小叔子要拿钱让自己的儿子念书，相当高兴，千恩万谢。所以您看，《三国》是捧刘关张的，那怎么写曹操呢？说曹操淘气，他叔老给他告状，曹操恨他叔，一看他叔又来了，知道又要给他告状去，躺在地上就翻白眼儿，吐白沫子抽风。他叔一看，吓坏了，赶紧找曹操他爸。“哥哥，您赶紧看看去吧，阿瞒那儿抽风呢。”他爸出来一看，曹操在那儿玩呢，根本没抽风。“哎，刚才你叔说你抽风呢？”“他才抽风呢，我没抽。”这是曹操使智，让他爸不再相信他叔。所以《三国》是捧刘关张，贬曹操的。
那么，可不可以这么说，刘备一看他叔来了，一动心眼儿：我们家没钱，让我叔给我们家点儿钱。于是就对小伙伴说，我将来能当天子。关键《三国》不是这么写的，就说刘备在大树楼桑村跟小朋友玩，说我当为天子，他叔叔很惊奇。所以写《三国演义》的人立场很明确，捧刘关张，贬曹操。但我对曹操情有独钟，我喜欢曹操，这个人很了不起。
刘备刘玄德在大树楼桑村，由于他叔叔的资助，念书了，但他不喜欢读书，爱玩，不爱说话。后来他母亲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准他出去游学。什么叫游学？就是到外面去学习。现在很多人到国外，或者到一些大城市求学，这都应该属于游学。刘备有两个好老师，一个叫卢植，另一个是郑玄郑康成，都挺了不起。卢植之前说了，皇上传旨，命北中郎将卢植带着左右中郎将带兵打黄巾。卢植是东汉末年的一个大学者，是刘备的老师。另一个郑玄郑康成，后文书会说到。刘备在徐州的时候，因为曹操要打他，有人给他出主意：“徐州住着您的老师郑玄郑康成，您让您老师给袁家写封信，袁绍就能出兵打曹操。”郑玄是东汉末年一位大经学家，他家门风特别好。一般家里有学者，上大学，读博士，老了以后儿女也出国留学，家里一群博士。有这样的家庭，但他家的保姆不见得有文化。郑玄家就不一样了。有一回，郑玄在上房里待着，有一个使唤丫头，大眼睛，挺精神，长得挺瘦，特别聪明，有事禀报郑玄。她走到正房外呢，看见一个胖丫头，小眼睛，在台阶下面跪着呢，直流眼泪。这个大眼睛的瘦丫头叫菁儿，这个小眼睛的胖丫头叫波儿。菁儿问波儿：“胡为乎泥中？”波儿回答：“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什么意思呢？“你为什么在这儿跪着呀？”“我去向主人回禀事情，正赶上怹不高兴，生气呢，所以呲儿了我一顿，让我在这儿跪着。”连使唤丫头说话都如此，您说，郑玄家的文化水平有多高。
刘备有这么好的两个老师，但他却不好念书，就这样织席贩屦，二十八了。到底他这时候娶没娶媳妇？我又看了一遍《三国演义》，没有确切的记载，至于民间传说，咱们就不提了。刘备刘玄德二十八岁，正赶上黄巾起义，在城门外看榜文，一声长叹：“唉！”说刘备素有大志，但他也得找机会。现在黄巾起义，国家招兵，我有本事，我可以去当兵，可以去出资，可以借此机会成名。但刘备心里难过：我是干吗的？卖草鞋的。论武艺，刘备武艺平平，虽然素有大志，但没办法，一声长叹。他叹完气，大家伙儿回头看他。突然间刘备身背后有人一声喝喊，实际这人没喊，但发出的声音就好像喊一样。“哎，大丈夫就应该为国出力，为何在此叹息？”（这句话我用的是丹田气，很震人的）您听，我的病好了吧？刚才我还跟一位老听众交流，人就不能走下坡路，我还不至于呢，所以还得上台练练，能够把张飞、关云长的精神抖擞起来，我觉得还是可以的。
刘备回头一看，嗬！刘备的眼睛睁大了，眼神就有了。喝喊的这个人晃荡荡平顶身高在一丈开外，好大个儿的脑袋，金钱豹的脑袋，“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一句话就把张飞的形象勾勒出来了。您看《三国演义》原文，说张飞“身长八尺”，但为什么说书要这么说？气魄。晃荡荡平顶身高在一丈开外，张飞的形象就出来了。按原文说张飞身高八尺，不行，没劲。豹头环眼，金钱豹的脑袋，两只大环眼；燕颔虎须，张飞的胡子是横着长，虎须嘛，老虎的胡须都横着长。身量高大，体格魁梧，胸宽背厚，肚大腰圆。头上挽着牛心发纂，别一根金簪，身上是短衣襟小打扮儿，跟刘备一样，但刘备穿的是粗布衣衫，张飞穿的是黑缎子上衣，黑缎子裤子，两只家做的缎儿鞋，张飞有钱。刘备、张飞、关云长，身世不一样，出身不一样，出世场面的说法也不一样，每个人的出场都得说清楚。
张飞往这儿一站，头上别着金簪，有钱啊；刘备就不行了，草簪，就是他母亲编草席的时候，他一看这根儿比较粗一点儿，“啪”，撅下来把头发别上了。张飞在涿郡开酒店，卖酒杀猪。其实张飞选错行业了，他应该卖肉串儿，“啪啪”一烤肉串儿，烤好了，撅根儿胡子“歘”一穿（注：包袱儿），张飞的胡子特别有用。张飞张翼德是当地的富户，正好站在刘备身后，听见刘备叹息，他是个豪爽之人，这才发问。
刘备回头一看，好人样儿啊，不由得抱拳拱手：“请问贵姓高名？”“问我呀，姓张名飞字翼德，开酒店杀猪为生，哎，颇有资财。”张飞自己说了，我家有钱。“现在告示贴出来了，大丈夫就应该为国效力，你为何叹息呀？”“唉，只恨无力耳。”我没有力量。张飞不是傻子，没力量就是没钱，没钱能干什么呀？“哎呀，没关系，只要你肯为国出力，我家多有钱粮。来来来，你我村中饮酒。”拉着刘备一回身，正好有个酒店，两个人进去了，张飞把刘备往座位上一摁。“来，大斗上来！”说完话，一看刘备。刘备一看，他使大斗，那我也使大斗吧。“哎，大斗看来！”其实刘备也挺能喝的。两个人落座了，这时候伙计把大斗拿来，摆上酒菜儿。刘备一看，一碟拍黄瓜，一碟酸黄瓜条儿，一碟辣黄瓜，一碟黄瓜丝儿拌豆腐丝儿。张飞急了：“哎，都是黄瓜？”“嘿嘿，客爷，我们家后边就是黄瓜地，应时当令，刚摘的，您尝尝鲜儿。”没办法，刘备拿起酒斗，给自己和张飞都倒满了酒。张飞摁着酒斗站起来了：“请问公贵姓高名？”“在下姓刘名备字玄德，汉高祖二十一世孙。”这叫自报家门。“好哇，汉室宗亲。”张飞站着，回身一伸手拿酒斗，刚端起酒斗来，往外一看，“啪”，把酒斗又放下了，吓了刘备一跳。刘备也往外一看，不由得暗自称奇。
只见外边来了一个大汉，把推着的小车往这儿一支，迈步往酒店里面走。“来，酒家，赶紧预备酒菜，吃饱喝足之后进城好去投军，为国家出力报效。”张飞一看这个大汉，眼睛就亮了；刘备一看，也站起来了。进来的这个人头上千层的杀气，面前百步的威风。此人身高九尺五，长得宽肩细腰，练武的身材。看面貌面如重枣，卧蚕眉，丹凤眼，胸前飘洒五绺长髯。头上戴着绿布扎巾，身上穿着绿色短箭袖绑身靠袄，腰中系一巴掌宽五彩丝鸾带，红中衣儿，青色兜跟儿薄底儿窄靿儿快靴，胳膊上搭着一件大氅，也是绿色的。这个人往酒店里走，边走边说。张飞看见了，刘备站起身形，大家伙儿全都看这个人，他的杀气和威风把整个酒店里所有的酒座儿都震惊了。来的是谁？二爷关云长。您要听京剧，关云长出世这出戏叫《斩熊虎》。关云长一来，张飞就愣了，刘备也是肃然起敬。
张飞过来一伸手揪住关云长：“来来来，既然为国而来，就在此落座。”张飞一下儿就把关云长摁到自己这张桌子旁边了。您看，这就是刘备、关云长、张飞。张飞就是这么豪爽；关云长就是这么直白，干吗来了，吃饱喝足进城投军。您说，刘备能不爱吗？关云长坐下了，刘备抱拳拱手：“请问壮士贵姓高名？”“在下河东解良人氏，姓关名羽字寿长，后改云长。因为家乡有豪强欺凌穷人，被我杀了，逃亡江湖五六年。现在听说此地招兵，打算饮足酒肉之后前去投军，为国家出力。”这就是关云长出场的话，等于一份履历表，填得清清楚楚，并不隐瞒。原来姓关名羽字寿长，后来改为云长。因为家乡有豪强欺压穷人，我把他杀了，逃亡在外五六年，现在来投军。关云长是山西人，但说书不能随便变口，要让关云长说山西话，就不好听了。关云长一出场，就把人镇住了。刘备一问，更加肃然起敬。“来来来，大斗伺候！”这是张飞。酒保又把大斗拿过来了。“再炒几个应时当令的菜。”“是，爷您候着。”酒保出去了。一会儿的工夫端上来了，鸡蛋炒黄瓜，张飞一看就急了：“还有没有了？”“嘿嘿，炒木须肉。”“俏（注：北京土语，指在某些食品上撒或点某种配料）黄瓜吗？”“俏。”“我们北京木须肉不俏黄瓜。”（注：包袱儿）“这儿不是北京，是涿州。”张飞一生气，这手拉着关云长，那手拉着刘备：“来来来，家中去也！”愣把两个人从酒馆里揪出来了。关云长迈开大步，推着小车；刘备刘玄德在旁边等着；张飞拿出一串钱来交给酒保，然后带着这两个人回到自己的家中。
老百姓一看，嗬，张爷今天请来的都是谁呀？这位胳膊怎么这么长啊？那位真漂亮，面如重枣，卧蚕眉，丹凤眼，一部黑胡须。关云长面如重（zhòng）枣，其实应该念重（chóng），重阳节的枣最好看，面如重（chóng）枣。为什么要说面如重（zhòng）枣呢？因为念重（chóng）不太好听，评书老艺人一代一代就是这么传下来的，所以我也说关云长面如重（zhòng）枣。关云长这气质，谁看见都会肃然起敬。
三个人到了张飞家中，张飞摆上酒宴，张飞他们家有钱啊，有人伺候着，三个人饮酒畅谈。为国出力，各自有什么样的想法，我就不一一说了，反正都是一类的话。张飞高兴了：“二位兄长，我家中后面有桃园一座，明日在桃园摆上酒宴，祭告天地，你我结为兄弟如何？”“好啊。”刘备也高兴，刘备爱呀，张飞豪爽，关云长直白，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呀？还都有报国之志。关云长点了点头：“我也愿意。”
书不说废话。第二天在桃园摆上祭品，烧上香，家丁们伺候着，宴桃园刘关张结义。原来拜把兄弟应该供羊角哀、左伯桃，桃园结义是不是这么摆的？我就不清楚了，《三国演义》上没写。但三国之后再拜把兄弟，就摆三义码儿，供的就是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个人走到香案前。刘备往这儿一站，关云长自然就往这边退，张飞一看，那我就另一边吧。其实当时三个人并没有论岁数，哥儿仨同时下拜：“这一拜，忠肝义胆……”（唱，学京剧花脸）关云长过来了：“兄弟，你小点声儿，吓我一跳。”“哎，我是花脸。”“你花脸不行，我还红净呢，咱们得让头排的老生，看见没有？”“那咱们重唱。”“别唱了，咱们磕头拜把兄弟吧。”（注：包袱儿）宴桃园刘关张结义，谢谢各位，下回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