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不过的音韵

绕不过的音韵

杨鹏

两根纤细的琴弦,一张弯弯的弓,那弓轻轻一横,在两根瘦弦上穿梭,一种愁绪便细细弥漫开来。这便是二胡。如同打开一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便被那忧伤的底色紧紧围绕。

在我看来,二胡的生命是这样的:古旧的屋子里,年过半百的老者坐在门边,着一袭破旧的长衫,结着满脸悲苦愁怨。那气氛一如发黄的照片,二胡咿呀着,如呜咽的泉水汩汩地流,哀凄而沧桑。

孩提时院里有位单身老者,一辈子孤苦伶仃,独守着一间旧屋和一把二胡。那屋是寻常的木楼,光线甚为暗淡,他便常坐在屋子中央,抽着一卷早烟,那火星忽明忽暗,煞是奇妙。夜幕降临时,他便拉起了二胡,古朴的屋子在刹那间溢满萧疏凄清的况味,单薄的日子便也浓厚起来。马尾做的弓日渐清瘦,而他的面容也日渐清癯,在我孱弱的心里,竟惊诧于那忧伤乐器的神奇,它是寂寞舞者心灵的皈依,竟使原本灰暗单调的色彩变得沉静浓郁,久久走不出那琴音的滋润。

也许在我最初的生命里,对二胡太过于古朴陈旧。古屋,老者,伴着寂寞的音韵,仿佛是走不出的暗夜深巷,实为凄戚黯然。直到我懂得流浪,渴望远足的时候,才更理解二胡的吟唱,为其古旧的生命添了一抹新意。

二胡本该属于江南,只有那小桥流水、断桥长堤的江南,才更适合它的生长。行于江南寻常的乌衣巷口,凄凄冷雨划过檐角,敲打滑滑的石阶。消却了奔波劳累,远逝了喧嚣絮语,那雨仅托着二胡的清音送入耳际。不需撑油纸伞独行雨巷的清幽,也不需“画船听雨眠”的淡雅,单那随着雨声时隐时现、渐远渐淡的琴音,定能契合忧伤的心绪。呼啸而过的时光、舍我而去的恋情,温柔的伤痛终抵不住音乐的侵袭,在古旧哀伤的蕴意里沉浮纠结。

没有“春江花月夜”的高雅,没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没有“吹皱一池春水”的明媚,也没有“皓腕凝霜雪”的香艳,有的只是一份平淡纯朴之美。它那么的亲,那么的近,仿佛说的就是身边的亲人、朋友,甚至就是自己。艺人手轻轻一拨,如风中起伏的微雨,如燕子衔落的春泥,一点一点地将人浸染。尔后筑成忧戚的巢穴,醉得寻常巷陌羁客、他乡游子泪湿青衫。

二胡本该属于流浪,当它遇上那个“阿炳”的人之后,它的生命便得以重生。

流浪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源于对未知美丽地追逐,流浪者渴望在一次一次放逐中得到洗礼。那种只身远行的孤独,前途未卜的苍凉,是一种无法诠释的生命色彩。而流浪本身却充满磨难与坎坷,乡愁令人销魂,羁旅使人心碎。这时,二胡便成了流浪最好的契点,它不似唢呐的喧嚣,不似琴筝的高雅,相比其他乐器,它更能体味流浪者的悲喜,更能契合流浪者的心灵。“阿炳”定是懂得了这点,才不屈于命运的不公,选择了流浪,用灰暗的生命弹出一首绝唱。只有这时,深刻地触及二胡的心灵,深入它的脉搏,正如一位作者所说:“此刻,其他的乐器显得轻了,薄了,偏离了人民的生命,二胡更像一把刀子,深入人类生活中不完美的创口。”

是的,当我走过记忆的木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二胡的声音原汁原味地流回我的胸口。琴音穿透时间的厚土,直抵我的心扉,它们一如我忧伤的田野,在收获之后,心头犹卧一弯浅愁。

(第59期 B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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