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三首

徐志摩三首

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海韵

“女郎,单身的女郎,

你为什么留恋

这黄昏的海边?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回家我不回,

我爱这晚风吹:”——

在沙滩上,在暮霭里,

有一个散发的女郎——

徘徊,徘徊,

“女郎,散发的女郎,

你为什么彷徨

在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听我唱歌,

大海,我唱,你来和:”

在星光下,在凉风里,

轻荡着少女的清音——

高吟,低哦。

“女郎,胆大的女郎!

那天边扯起了黑幕,

这顷刻间有恶风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看我凌空舞,

学一个海鸥没海波:”——

在夜色里,在沙滩上,

急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

婆娑,婆娑。

“听呀,那大海的震怒,

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兽似的海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海波他不来吞我,

我爱这大海的颠簸!”

在潮声里,在波光里,

啊,一个慌张的少女在海沫里,

蹉跎,蹉跎。

“女郎,在哪里,女郎?

在哪里,你嘹亮的歌声?

在哪里,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里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没了星辉,

这海边再没有光芒

海潮吞没了沙滩,

沙滩上再不见女郎!

再不见女郎!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1896—1931),浙江海宁峡石镇人。1918年到1920年,曾在美国哥伦比亚、英国剑桥学习,获硕士学位。历任“北大”、“清华”的教授。因爱好诗歌,1921年开始写诗,曾与胡适、梁实秋、闻一多等办《新月》月刊,人称“新月诗人”。他的诗深受英国19世纪浪漫派的影响,在诗的王国里,过着落后于时代的优游生活,但他的所谓“理想主义”的“诗化生活”的愿望,又不能不碰壁,使他在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人间疾苦前也无法闭上眼睛。在他驳杂的思想感情里,卞之琳同志认为还可以理出三条积极的主线:爱祖国、反封建、讲“人道”。他在“新月”诗人中,年岁比闻一多大,出来却比闻一多晚,在诗坛的影响又比闻一多大。他的诗句“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可以概括他的一生。

《沙扬娜拉》,诗题是日语“再见”的音译。短短几句,把分手的男女,女方病态的弱不禁风的娇羞,以及还是“蜜甜的忧愁”的复杂的人物心理集中在分手这一刻表现出来。空虚的内容,有诗的圆熟的技巧。

《海韵》可以看作诗人追求无羁的自由的诗情。诗中那个大胆的女郎就是诗人浪漫主义思想的体现。诗以问答的形式来写,女郎对海的恶风险浪,是以挑战的勇敢来回答,直到自身葬于海的怀抱,表现了诗人憧憬自由、忠于艺术的情怀。诗尾“沙滩上再不见女郎”的哀念,也是对勇于追求个性解放以至为此献身的赞颂。著名的音乐家赵元任曾将此诗谱曲,使诗得到更大的传播。

“新月”派诗人,鼓吹唯美主义。前一首诗,表现的是唯美主义的外在的美;《海韵》已有美的内涵了。

诗人在形式上的唯美的追求,《偶然》又是另一类型的例子。卞之琳同志为它写过这么一段注释:

这首诗在作者诗中是在形式上最完美的一首,每节第一、二、五行都可以说以三顿组成,只有第二节第二行出格,多了一顿,三、四行是两顿,韵式是oobbo。

(选自《名作欣赏》1982年第4期:新诗一束品赏)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