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三首
立在地球边上放号
无数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
啊啊!好幅壮丽的北冰洋的情景哟!
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
啊啊!我眼前来了的滚滚的洪涛哟!
啊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
啊啊!力哟!力哟!
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的诗歌,力的律吕哟!
炉中煤——眷念祖国的情绪
啊,我年轻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啊,我年轻的女郎!
你该知道了我的前身?
你该不嫌我黑奴鲁莽?
要我这黑奴的胸中,
才有火一样的心肠。
啊,我年轻的女郎!
我想我的前身
原本是有用的栋梁,
我活埋在地底多年,
到今朝总算重见天光。
啊,我年轻的女郎!
我自从重见天光,
我常常思念我的故乡,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骆驼
骆驼,你沙漠的船,
你,有生命的山!
在黑暗中,
你昂头天外,
导引着旅行者
走向黎明的地平线。
暴风雨来时,
旅行者
紧紧依靠着你,
渡过了艰难。
高贵的赠品啊,
生命和信念,
忘不了的温暖。
春风吹醒了绿洲,
贝拉树垂着甘果,
到处是草茵和醴泉。
优美的梦,
粉蝶蹁跹,
看到无边的漠地
化为了良田。
看啊,璀璨的火云
已在天际弥漫,
长征不会有
歇脚的一天,
纵使走到天尽头,
天外也还有乐园。
骆驼,你星际火箭,
你,有生命的导弹!
你给予了旅行者
以天样的大胆。
你请引导着向前,
永远,永远!
“五四”时期,为了体现那个时代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精神,不拘一格、新鲜活泼的白话诗处于进攻的地位,用前进和创新打败和取代了旧诗。郭沫若蔑视传统,勇于创新,为新诗开阔了题材的领域,为新诗提供了新的形式,是那个时期新诗的革命代表。《立在地球边上放号》应是诗人在这方面的代表作,是在惠特曼的影响下写成的。作者说:“惠特曼的那种把一切的旧套摆脱干净了的诗风和五四时代暴风突进的精神十分合拍,我是彻底地为他那雄浑豪放的宏朗的调子所动荡了。”两位不同时代的诗人在精神、风貌、语言和节奏上的合拍,并没有成为郭诗的依傍和模仿,因此,它依然是新诗的创新。“立在地球边上”的地球边上在哪儿呢?这无非是诗人从他的宏观世界出发,构想了一幅站在地球之极来看世界的壮丽图景。诗人以连续的排句歌颂了创造与力,也展示了整个诗在思想、结构、语言上的力度。这样的形式,帮助了诗人个性的解放,帮助打开了读者的眼界,为新诗的创新闯开了路。
《炉中煤》,和上一首是同一类的诗,从中也可进一步看到诗人对惠特曼的借鉴决不等于依傍和模仿。根据内容的不同,诗人的激情和上一首表达的方式迥异,含蓄,趋于内向。诗人把眷念祖国的自己,比喻成鲁莽的黑奴,“鲁莽”二字把自己无法遏止的行动感情表现得多好啊,一燃烧,就是火的心肠。“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前后的重复、呼应,是多深沉的爱啊!
诗人说:“在我自己的作诗经验上,是先受泰戈尔诸人的影响,力主冲淡,后来又受了惠特曼的影响才奔放了起来的。”《炉中煤》既非惠特曼式的,也非泰戈尔式的。可见一个人接受了两种不同的影响,是无法把它们断然区分为二的,倒可能把它们合二为一。一当艺术表现上的需要,二者都有路子融汇到诗人笔墨中。这就在于诗人是熔他人之长于自己之炉,而不是按他人的模式来翻铸之故。于是,《炉中煤》里也就可以看到惠特曼飞扬蹈厉的气概与泰戈尔幽隐的诗情的结合。
《骆驼》是诗人做了多年“口号人”、“标语人”之后,于1956年创作的一首佳作。诗将称作“沙漠的船”的骆驼,作我们坚韧、长期的生的开拓者的象征。表明长征不歇脚,只要向前就有希望,就有乐园。骆驼在诗人笔下的传统形象,在这位科学院院长的笔下,已是“星际火箭”、“有生命的导弹”了。
骆驼是导引人们向前才有诗的歌可唱;诗人是回过头找到他最初喷出诗的泉,才重见他喷出诗。
- 贝拉树即椰枣树,叶似椰子树,果如枣而大。——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