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Rotonde —— 罗东德

La Rotonde —— 罗东德

在“罗东德”的顾客中,不乏名人,其中包括列宁和毕加索(Picasso)。

若是在巴黎的咖啡馆中论资排辈,罗东德也可以把鼻子翘得高高的:是它,在蒙巴纳斯(Montparnasse)开创了咖啡馆的先河。此前,巴黎的咖啡馆集中在蒙马特区(Montmartre)。罗东德开业之后,后来者纷纷跟上,于是在蒙巴纳斯形成了一个咖啡馆的新天地,群星灿烂,热闹非凡。巴黎咖啡馆的重心就如此这般地转移过来了。

La Rotonde的套餐菜单

La Rotonde的菜单和酒单的封面,上面印满了贵宾的名字

蒙巴纳斯之于蒙马特,就像上海的浦东之于南京路和外滩。一个新的亮点出现了,发出了数倍于老区的光芒。

罗东德的前身本来是一家小酒馆,是下层工人到这里来扔下几个硬币买杯小酒喝的地方。后来,有个叫 Victor Libion 的人把这家小酒馆买下,然后收购了旁边的肉铺,合起来打造成了一家咖啡馆,起名 La Rotonde,即圆顶的房子,亦可译为圆亭。这是1911年的事。La Rotonde,Le Dôme 和 La Coupole 三足鼎立,并驾齐驱,法文字虽不同,但意思都是“圆顶房”。可能为了便于区别吧,大家喜欢把前两家音译,把后一家意译。

La Rotonde的店内装饰

Libion 大叔做事有思想,抉择有眼光。地点选得特别好,店面就在一个岔路口上。北京是中国皇城,道路皆正南正北。两路交叉,只能形成十字路口。巴黎这个王都则是另一番气象。几条甚至十几条道路可以交叉在一个中心点。例如,四面八方的十几条宽阔的大马路通向凯旋门,构成了著名的星形广场。罗东德地处一个叫 Vavin的交叉口。法文的交叉口写作 Carrefour,暗含着热闹的意思。这恐怕就是法国著名超市 Carrefour 的寓意所在吧。中文译成“家乐福”,发音接近,字义吉祥,一绝。在Vavin交叉口,有两条大街,Montparnasse 和 Raspail,它们形成了一个大写的V 字,罗东德的大门正处在这个V 字的顶尖上。所以,大门两旁的两条大街的人行道都成了罗东德摆放桌椅的地方了。当罗东德越做越大之后,两侧的街面上一共摆放了90多张桌子呢!店内的楼上楼下,安置了160多张桌子。你想想,这是怎样的规模啊!

开张伊始,顾客即蜂拥至。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呢?艺术家。穷困的、寻求发展的青年艺术家。外国人占了绝大多数。虽然其中一些人后来加入了法国籍,护照改了,但血统是改不了的。西班牙人,拉美人,意大利人,俄国人,东欧和北欧人,都相聚在了罗东德。他们到这里来,当然不是因为无聊而来此消磨时光的。他们是来卖艺、卖画和结交朋友的。

说大叔做事有思想,用当前的北京话说,就是 “会来事儿”。现在不是有个“北漂”的说法吗?即漂泊到北京来讨生活的年轻人。据此,我们可以把罗东德的第一批顾客称为“巴漂”。“巴”者,巴黎是也。Libion 大叔不但不嫌弃他们,反而将此视为商机。他了解他们:虽然经常囊中羞涩,但是,一旦有了钱,花起来却毫不吝啬。他对待顾客,以亲善为本。这不正是“笼络人心”的最好的方式吗?咖啡馆建立了仅仅三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就爆发了。战争意味着饥寒交迫。他的店里,特别在冬天,顾客总是挤得满满的,因为,这里生着煤炉子,暖和。对于腹中少食者,Libion 大叔就免费送他们碗热汤喝喝。他还东跑西颠地去淘换点走私的香烟,回来分给大伙吸上几根。大叔可不是个锱铢必较的悭吝人哪!

莫迪利亚尼

在罗东德的青年画家中,我觉得,首先应该提起的是莫迪利亚尼(Modigliani,1884—1920),犹太裔意大利人,昵称莫迪。在人们还没有来得及认识他的时候,他就病死了,享年仅36岁。称他为表现主义的绘画大师,毫不过分。他善画人物,最大的特点是变形,即把线条拉得长长的,特别是人物的脖子,细长得不成比例,但看上去苗条可人,赏心悦目。在罗东德,莫迪为在场的人画像,只要请他吃顿饭,就算是报酬了。在咖啡馆里请画家吃顿饭,是花不了多少钱的。

莫迪利亚尼的画

苏丁的风景画

苏丁(Chaim Soutine,1894—1943),犹太裔立陶宛人,后入法籍。他1911年来到法国学画,在罗东德自然而然地结识了莫迪。也是在罗东德,他开始学习法语。他请老师喝一杯奶油咖啡,即为学费。你看,当时的民风是何等的淳朴。苏丁内向、好学、爱深思,后来成了一个大画家。法国影评家埃利·富尔(Elie Faure)认为苏丁是世界级的大画家。他既画人物,也画风光,笔触粗犷有力,颇具震撼力。大家不妨从网上调出来看看。

在这家咖啡馆里,法国警察错抓过一个人,他就是日本人Foujita,藤田嗣治。警察怎么会出错呢?弄错了性别。藤田被抓时,穿着红裙子,带着耳环和项链。估计那时他有点心理变态吧。也许,正是这种变态心理把他造就成大画家的。他在罗东德混的时候,很穷,连在教堂做结婚预告的6个法郎,还是向罗东德的一个服务员借的。他年纪大了之后,戴上了眼镜,在两个鼻孔下蓄起了一撮小胡子。他善画女人和猫,画得真好。有一幅,画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坐在咖啡馆里,表情茫然,题目是“饮酒女的惆怅”(mélancolie d’une buveuse)。人物的质感极强,从她眼神里透出的伤感布满了整个画面。

藤田嗣治

巴黎的咖啡馆确是画家的摇篮,当然不能说是唯一的摇篮。是摇篮,也是一些画家的温柔之乡和精神家园。凡·高现在名满乾坤,但是当年他穷困潦倒,一筹莫展,连罗东德也来不起,只能躲在远郊的一个小客栈里。他在世时,连一幅画都没能售出。唯一卖出的一幅,还是他兄弟 Théo 出钱让画商买的,为的是给凡·高一点精神安慰。现在人们不是总在讨论梦想吗?凡·高的梦就是有朝一日能在一家咖啡馆里展出他的画作。最后的结局是:人自了,梦未圆。

在年轻人暖好了罗东德的场子之后,大师们便移师于此了。篇幅所限,只提两个人吧。一个是毕加索,西班牙画家,立体主义的宗师。对于他,无须多介绍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1949年4月,在巴黎和布拉格同时举行了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大会的会徽是一只和平鸽。它就出自毕加索之手,此乃众望所归。这只鸽子,在我国的好多场合挂了好多年呢!

毕加索

毕加索画的和平鸽

夏加尔

夏加尔的画

夏加尔(Marc Chagall,1887—1985)原籍俄国,也是犹太人,20世纪西方现代艺术大师。他和毕加索一样是从蒙马特转到蒙巴纳斯来的,他选择的咖啡馆也是罗东德。据专家介绍,流浪性情与诗性的结合意味是夏加尔艺术的精神内核。他于98岁辞世,是画家中少有的老寿星。巴黎的老歌剧院,即被称为 Opéra de Garnier的那一座,是欧洲著名的建筑之一,外表雄伟,内部辉煌。记得我参观时,导游指着演出大厅的拱顶说,你们看,这幅巨大的装饰画就是夏加尔的作品!

出入罗东德的美国人,最著名的是曼·雷(Man Ray,1890—1976)。他是个奇才。画家、摄影家、雕刻家、编辑、导演、诗人、作家,都是他的身份,但是,他在摄影方面名气最大。他发明或使用了一系列的暗房技巧与实验手法,让摄影成为一种艺术表达形式。他的作品被后人称为 “雷照片”。他于1921年来到巴黎,中途虽然回美国住过,但是,他斩不断浓浓的“乡情”,又回来了,终生将蒙巴纳斯看成自己的家,死后葬在蒙巴纳斯公墓。对他来说,蒙巴纳斯就是他的气场,或曰灵感的源泉。1999年,美国的《艺术新闻》杂志将曼·雷评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25位艺术家之一。

《安格尔的小提琴》

《玻璃眼泪》

曼·雷

在罗东德的顾客中,有三位是必须提到的音乐家。一位是德彪西(Debussy,1862—1918),无须多说了。另一位是俄国的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1882—1971)。他是个早熟的天才,现代音乐的传奇人物,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年仅28岁的时候,为芭蕾舞《火鸟》谱了曲。此剧1910年6月25日在巴黎的歌剧院首场演出即征服了观众,使他一夜成名。一年之后,他的芭蕾舞曲《彼得鲁什卡》在巴黎的夏特莱剧院演出,又大获成功。说他是现代派大师,是因为他颠覆了古典音乐的许多概念,大大变更了音乐的节奏。斯特拉文斯基按照自己的信念,继续大步前进,创作了《春之祭》。实际上,在《春之祭》之前,对于他的作品,已经形成了拥护者和反对者两派。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变奏之快,音响之烈,已经超出了太多人的接受程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他的新作《春之祭》于1913年5月29日在巴黎的香榭丽舍剧院演出了。演出的过程中出现了骚乱,“拥斯派”和“反斯派”大打出手,斯特拉文斯基跳窗而逃。看起来像是败走麦城,其实不是,因为,一个崭新事物的出现必然会引起反对和抵制。后来,慢慢地,《春之祭》得到了认可。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有著名的《天鹅湖》、《胡桃夹子》和《睡美人》三部曲,而斯特拉文斯基也有他的三部曲,那就是《火鸟》、《彼得鲁什卡》和 《春之祭》。

德彪西

斯特拉文斯基

柴可夫斯基

乔治·格什温(George Gershwin,1898—1937),也是罗东德榜上的名士。他是美国人,作曲家,为百老汇舞台和好莱坞写过大量的流行歌曲和音乐剧。他是一位现代派的音乐家。他创作的音乐交响诗《一个美国人在巴黎》是名品,在中国演出过。本人附庸风雅地去听,听不懂。熟悉了《蓝色多瑙河》的语言和节奏的人,很难摸得着现代音乐的头脑。古典音乐和现代音乐的反差,是不是可以说就像被缠绵的越剧培育出来的耳朵忽而听到嗷嗷叫的秦腔一样呢?

在巴黎的咖啡馆中,若论和俄国革命者的关系,没有一家能比得上罗东德。打一开始,这家店就吸引了众多的俄国侨民和流浪者。因此,革命者到此活动,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列宁来过十几次。来得最多的是托洛茨基。他喜欢下棋,而且下个没完。他还在此组织过十几次政治会议,其中有几次会议遭到了警察的阻止。法国作家 Fargue 回忆说,他在罗东德碰到过卢那察尔斯基,隔着两个小桌子,卢那察尔斯基正在谈论美学呢。卢那察尔斯基是一位美学家,在苏联早期的文化管理和意识形态控制方面发挥过极其重要的作用。

罗东德最能动人心弦的顾客,是风尘女 Alice Prin。她是个私生女,家境贫苦,从小打工,一次偶然的机会做了画家的模特,一发而不可收拾。她漂亮聪慧,能歌善舞。出道不久,荷兰画家曼德斯基(Mandelski)给她起了一个亲昵的名字 Kiki,后来又被人加上了蒙巴纳斯这个地名,于是就成了 Kiki de Montparnasse,即 “蒙巴纳斯的吉吉”,这就增添了贵族的味道。在法国,凡是以地名为姓的都是贵族。戴高乐(de Gaulle),翻译成中文,就是“高卢的”。一个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的人,看到 Kiki de Montparnasse 这个名字,马上就能意会到:哦,她原来是整个蒙巴纳斯的宝贝呀!现在,有人把她称为女神,当然是可以的。

罗东德的老板Libion大叔是个有性格的人。吉吉也不是个软柿子。Libion 立了一个规矩:男人喝醉了,可以跳到桌子上,女人在店内不许不戴帽子(至少也得有个遮盖性的头饰)。吉吉偏不。你不戴帽子?那就别进来。吉吉于是从手袋里随便掏出个什么来,譬如纱巾,往头上一缠,缠得古里古怪的:怎么样,还不让进吗?

在蒙巴纳斯的艺术家中,和吉吉相好时间最长的是曼·雷(Man Ray,1890—1976)。他找她做模特,她听说他是搞摄影的,不干。曼·雷告诉她:“拍什么,是我而不是镜头决定的。”于是吉吉答应,并成了曼·雷的情人,他们的关系维持了六年。她的倩影都是曼·雷留下的,如今已成为经典之作。最有名的一张是名为《安格尔的小提琴》的吉吉的裸体背影,左右的腰部各画上了小提琴音箱上乐符形的洞孔。吉吉的脸左斜,似回头张望。真是千般妩媚万般情哪。她于1953年离世,终年52岁,死于吸毒和酗酒。曼·雷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而是选择了在家里思念与忏悔。

别唏嘘,莫悲伤,生活本来就这样!

La Rotonde

105,Boulevard du Montparnasse

75006 PARIS

Tel 01 43 26 48 26

Fax 01 46 34 52 40

营业时间:周一至周五 7:30—次日2:00

周六周日 7:00—次日3:00

最近地铁站:Vav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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