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是谁?
清风拂面的夜晚,寂寥的灯光起起落落,薛家的院子传来欢声笑语。熟知内情又爱心泛滥的人们大约要叹气,薛家父亲已死,母亲又病着,女娃子没人管教,整天跟一群男人宴会欢歌吟诗作对,哪里是良家女子的路数!唉……
似乎这声叹息也传到了薛家院内,坐在中堂的少女嘴巴微微翘起,清丽的脸庞映衬着灯光的暧昧,在影影绰绰的热闹里,凭空添了几分孩子气的快活。“薛卿,该你了”,突然有个男子捏了捏她的手。她回眸一笑,拍手吟唱:“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周围一阵赞叹,在男人们贪婪而爱慕的眼神里,薛涛骄傲地扬起小脸……
她发现,原来自己竟是如此魅力非凡——在这个热闹非凡的眉州宴席上,八岁的薛涛童音怯怯,那个时候,她不觉得;十三岁朗朗开怀,她也不怎么觉得;然而十五岁,当她摆脱了父母的顾忌,完全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时候,她眩晕了。
人家说她是公主,是天才,是明星。
她信了。
没人会对她发出警示,于是,小姑娘在夸耀里翩翩起舞,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对自己好的评价,如果内心发虚的话,越发要抓住这样的评价不放。
随着习惯,薛涛渐渐迷失了,一个官宦小姐抛头露面陪酒,自然不会是体面的行为,可这算什么?她是惊世骇俗,是不被人理解,然而,这样的女子照样能扬名立万,照样能找到幸福!比如——卓文君。
“红开露脸误文君,司蒡芙蓉草绿云。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熏熏。”
她就是破除世俗偏见却得到了正果的卓文君啊!虽然私奔,可是照样能得到幸福归宿,不是吗?小薛涛就在这样的理由里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既然要做卓文君,便不能自甘下贱里去,虽然陪酒,但绝不卖身,薛涛给自己的定位,是“解语花”,她倒也不是妄想,因为——
古时妓院里设置着未曾破身的清倌人,日本色情传统里存在着卖艺不卖身的艺妓们……
正如有人所言,“这个红颜不是妻,不是情人,而是居住在他精神领域里的那一个,她不一定美丽,但一定娴静、圣洁、善解人意”,是“彼此的心灵伴侣,思想交流的驿站,灵魂存放的小屋”。
况且,当时唐朝的陪酒歌伎也并非我们后人所想象的那样。事实上,很多名妓并不陪睡,而是“利口巧言”。在这个“宾伎”行业,“诙谐言谈”是第一位的,其次是懂“音律”,再次是知道曲中的“居住以及饮食”。
唐朝野史《北里志》里,说最上等的妓女,并不是绝代倾城的美女,而是能做“席纠”(酒令)的才女——能够按照某种文字游戏规则执行酒令的歌伎,必须具备敏捷的口才、丰富的才学以及明确的判断力,是难度系数9.0的技术活儿。
所以,薛涛的路,居然走通了!
“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熏熏”,敏慧无双的诗才,又兼清白官宦出身,不比陪酒的那些风尘女子,少了份青楼的污秽,多了份年少的纯真,十三四岁的薛涛,在仕林与官场交际圈里,诡异盛开——
镜子啊,镜子,我是谁?
你是堪比芙蓉绚烂(指卓文君)的朱槿花啊!
薛小娘子笑了,红衣如火,灿烂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