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情 篇
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时爱已成灰
纳兰把他的词集取名为《饮水词》,他当初的意思是指“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是,他的自知,未免有点后知后觉了。
纳兰容若,满清第一词人,风度翩翩,文武双全。自幼与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以为他理所应当娶她,她也理所当然嫁给他。却不料,最终他心心念念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被招入后宫,自此“长相思却不能长相守,相亲相爱,却两两相忘”,自此于他“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他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毕生挚爱,从此心灰意冷。
不久,他便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卢氏,那个温婉贤淑、才华横溢的女子。
温文尔雅的纳兰公子,待卢氏自然是极其照顾的,他们相敬如宾。光阴荏苒,岁月静好,容若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却没有太深的情感投入,对她体贴却疏远,心中始终停驻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并因此而忽略了身边的真实。以卢氏的聪慧和细致,这些微妙情感,她怎能感觉不到呢?但她却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抱怨与责备,当然,她心中的忧伤是不可断绝的。
婚后三年,卢氏难产去世。这给纳兰的打击是始料未及的,他不知道三年中点点滴滴的相依相伴已经让她逐步走进了他的世界,他的喜怒哀乐都是与她分享、与她共度的,他们早已融为一体了。只是,他一直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桎梏,让自己钻不出来,也看不清楚。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卢氏逝后,纳兰填了这一阕词,细细读来,竟是满目凄凉,心痛不已。
之前的容若也许并未体会到妻子卢氏的好,但是在她死后却一直伤心欲绝,写了一首又一首的悼亡词。其实,人与人的关系是一种心债,欠了别人的就一定要还。爱情也是如此,因果循环,谁都不能幸免。
悼亡,是一种追念,但是,回忆越深,情伤就越刻骨。
其实,爱一个人,原本无须太计较,若是觉得情愿,那就妥帖付出。若是不情愿,那就转身,从此为陌路。
而容若与卢氏的爱,却有如花期的错落,有的开在暮春,有的开在盛夏。
容若的可爱之处在于他敢于坦白,坦白还念着表妹(也许那只是一种懵懂的初恋情结),任由卢氏在他的心境之外形单影只地徘徊;而卢氏选择了妥协,只因为她是真正爱着容若的。卢氏的爱是沉静的,是一种内蕴深厚、隽永深沉的爱。它没有昙花一现的惊艳,没有“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壮烈誓言,却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爱;是携手人生,共守日落日出从容的爱。这种爱,宛若流泻指间清逸舒缓的琴音,涤荡浮躁的灵魂,舒展纷乱的心情,梳理出沉静平和的人生。
于是,她失去一切,包括生命,换回的,是公子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爱。
她那弱柳般的身姿,嫣嫣的笑脸,早已入土为安,生死之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死亡如同一场盛宴,你我都将赴约。只是时间的先后问题,所以挽留不住。
秋风又起,纳兰黯然地伫立在斜阳中,想着往事,回忆如名剑割破喉咙,珍贵凌厉。
人都是懂得回忆的动物,寂寞只是因为失去。
只是,很多事,当时只道是寻常。如果能让记忆丧失掉,那该多好啊!
“谁念西风独自凉”,落寞之意不加渲染透纸而出;“当时只道是寻常”,直白隽永,点破人心。我们的缺憾是,拥有时不知珍惜,回首时爱已成灰。
卢氏死了,可纳兰却一头扎在对卢氏的想念里,这一扎几乎就是一辈子,卢氏的影子填满了纳兰的整个世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爱情最笃定的宣言,也是他与她再无可能实现的梦想。“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为了家族,他不得不纳妾、续弦,不得不履行做丈夫的责任,可是午夜梦回思念挚爱的那一声声叹息,那一遍遍对自己的质问,真是让人断肠啊!
容若曾多次表达过他愿追随卢氏而去的心情,如《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最终,他和卢氏虽不能同生,但却能同死。他死的那天正好是五月三十日,也是卢氏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