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卷一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至十月卅日

(在康乃耳大学农学院)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星一)

辛亥元旦。作家书(母四)。考生物学,尚无大疵。

今日《五尺丛书》送来,极满意。《五尺丛书》(Five Foot Shelf)又名《哈佛丛书》(Harvard Classics),是哈佛大学校长伊里鹗(Eliot)主编之丛书,收集古今名著,印成五十巨册,长约五英尺,故有“五尺”之名。

今日有小诗一首:

永夜寒如故,朝来岁已更。层冰埋大道,积雪压孤城。

往事潮心上,奇书照眼明。可怜逢令节,辛苦尚争名。

一月卅一日(星二)

保民有母丧,以一诗寄之:

雪压孤城寒澈骨,天涯新得故人书。

惊闻孙绰新庐墓,欲令温郎悔绝裾。

秋草残阳何限憾,升堂拜母巳成虚。

埋忧幸有逃名策,柘涧山头筑隐居。

二月一日(星三)

读英文诗。作植物学报告。得云五一片。

余初意此后不复作诗,而入岁以来,复为冯妇,思之可笑。

二月二日(星四)

考英文,计默诗三首,作五题。得仲诚一书。温德文。读《时报》十数纸。

二月三日(星五)

考德文。温植物学。

二月四日(星六)

考植物学。

连日以温课失眠,今日下午无事,昼寝三小时,醒后一浴,畅快极矣。作家书(兄二)。夜与同居诸君烹鸡煮面食之。

二月五日(星期)

人日。今日起戒吸纸烟。刘千里以电话邀打牌。读《左传》两卷。

向沈保艾处借得颜鲁公《元次山碑》,偶一临摹,以悬腕习之,殊觉吃力,拟此后日日为之,不知有效否?

二月六日(星一)

写字二张。读狄更氏《双城记》。

平日已习于学,今假中一无所事,反觉心身无着落处,较之日日埋头读书尤难过也。

大雪深尺许。

二月七日(星二)

写字一张。看沈艾君写隶字一张。沈君作字极佳,亦新少年之不可多得者也。(君为沈文肃公之孙)

下午与Mr.Ace入城购拉丁文法一册,此君许以相教故也。

二月八日(星三)

晨访Gould医生。踏雪行二里许,过去年所觅得之幽境始达其家。先诊两目,敷以药水。验视目力已,乃归。故是日不能读书。

读《古诗十九首》。

二月九日(星四)

尚不能读书。夜赴学生会所举编辑人会。

二月十日(星五)

晨往访Dr.Gould。医言吾右目几完全无亏,惟左目甚近视,故右目实作两目之工作,不御目镜,将成盲人。盖余少时常患目疾,左目尤甚。

往市定购目镜,下午复往取之。

二月十一日(星六)

入校办注册事,访Dr.Gould。

今年吾国新年适逢大考,未得一日之休暇,今诸事大定,此间同人于今夜会宴于Alhambra。是夜有中西音乐,程君之幻术,蔡李两君之演说,极一时之盛。

二月十二日(星期)

读拉丁文十课。写颜字二纸,似稍有进境矣;自人日以来,幸未作辍,不知后此尚能如是否?

得Kappa Alpha会柬邀夜宴。

二月十三日(星一)

今日为吾国元夜(辛亥正月十五日),吾人适于此时上第二学期第一日之课,回思祖国灯市之乐,颇为神往。

下午生物学实习。作字。德文新读一书,甚苦多生字。

二月十四日(星二)

上课。昨今两日皆每日七时,颇忙碌。

此次大考,生物学得九十五分,植物学得八十三分,殊满意矣。

二月十五日(星三)

上课。

夜赴K.A.会夜宴,主人为Mr.Watson。来宾有休曼校长(President Schurman)及会员。席上有歌诗,有演说。既撤筵,乃聚于客室,谈笑为乐,极欢而散。

无忘威尔逊教授之讲演!

〔补注〕气象学教授威尔逊先生是日在班上说:“世界气象学上有许多问题所以不能解决,皆由中国气象学不发达,缺少气象测候记载,使亚洲大陆之气象至今尚成不解之谜。今见本班有中国学生二人,吾心极喜,盼望他们将来能在气象学上有所作为。”大意如此。此条所记即指此。于今二十余年,我与同班之王预君皆在此学上无有丝毫贡献,甚愧吾师当年之期望。所可喜者,近年有吾友竺可桢君等的努力,中国气象学已有很好的成绩了。(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廿二夜记)

二月十六日(星四)

上课。读Shakespeare一生事迹。

连日失眠,殊非佳事。

前此此间中国学生会拟著一书曰《康乃耳》,余亦被举为记者之一,今日诸人分任所事,余分得本校发达史(Historical Development)。

二月十七日(星五)

上课。

读报有《树穀》一篇,撷译为中文。

作《中国虚字解》六纸。

读莎氏HenryⅣ。“Shakespeare”当译萧思璧。

二月十八日(星六)

上课。

夜有学生会,余适值曰,须演说,即以《虚字》为题。此余第一次以英文演说也。

记Shakespeare’s Wife。未完。

连日报载吾国将与俄国有边衅,辞甚迫切,不知结果如何?

二月十九日(星期)

晨起出门,思买报读之,偶一不慎,仆于冰上者二次,手受伤,去皮流血,幸无大害。写字。作家书。夜读德文。

二月廿日(星一)

连日似太忙碌,昨夜遗精,颇以为患。今日访Dr.Wright,询之,医云无害也。余因请其遍察脏腑,云皆如恒,心始释然。

作植物学报告。

二月廿一日(星二)

上课。

自昨日起为此间“农人星期”,农院停课,招四方农夫来此参观,并为开会演讲,去年来者至千人之多。

得二兄书,附一照片,极喜。

二月廿二日(星三)

上课。

夜赴青年会欢迎会,中西学生到者约五六十人,是夜有中西音乐及演说,颇极一时之盛。

二月廿三日(星四)

上课。因作一文须参考书,遂至藏书楼读书,至夜十时半乃归,即灯下作之,夜半始脱稿。

二月廿四日(星五)

晨入学时,大风雪扑面欲僵,几不可呼吸,入冬以来,此日最难堪矣。读萧氏HenryⅣ。

二月廿五日(星六)

上课。

是日下午与刘千里出外散步,循Bryant街而上,绕一大圈子而归。是夜赴世界学生会(Cosmopolitan Club)。

二月廿六日(星期)

写植物学与生物学报告。

英文须作一辩论体之文,余命题曰《美国大学宜立中国文字一科》。

二月廿七日(星一)

上课。

下学期之课虽未大增,然德文读本《虚馨传》,英文Henry IV,皆需时甚多;又实习之时间多在星期一与星期二两日,故颇觉忙迫。

二月廿八日(星二)

上课,读《国粹学报》三册。读HenryⅣ及H俟hnchen。

三月一日(星三)

上课。写字。读HenryⅣ。

三月二日(星四)

上课。拟成辩论文之纲目。

三月三日(星五)

读毕HenryⅣ。上课。

三月四日(星六)

上课。写字。写生物学报告。

三月五日(星期)

此间有学生组织一会,互相讨论中国情状,大率以教徒居多,今日Mr.Ace邀往一观,彼中人令予为述中国宗教情状,予为述“三教源流”。

三月六日(星一)

作辩论文。但时间不足,未能尽量发挥。写植物学报告。

三月七日(星二)

上课。读《虚馨传》毕。

三月八日(星三)

英文及德文均有小考。

新课本:Kleider Machen Leute(德),Romeo and Juliet(英)。

三月九日(星四)

昨日读美国独立檄文,细细读之,觉一字一句皆扪之有稜,且处处为民请命,义正词严,真千古至文。吾国陈、骆何足语此!

读林肯Gettysburg演说,此亦至文也。

三月十日(星五)

上课。读达尔文Origin of Species。

夜打牌,晏睡。

三月十一日(星六)

上课。至芭痕院读Smith’s China and America一册。读萧氏Romeo and Juliet。

夜赴第一年级新生宴会(Freshmen Banquet)。是夜与宴者凡六百人,兴会飞舞,极欢乐,他日当另为作一记。

三月十二日(星期)

赴中国讨论会。

读Smith’s The Uplift of China。此君居中国三十余年,故其言皆切中情弊焉。

三月十三日(星一)

上课。作一书寄二兄。

阅报见有一妇再嫁至十二次之多,计重婚者三次,凡嫁九夫,亦可谓怪物矣。

三月十四日(星二)

上课。

夜读Romeo and Juliet。此书情节殊不佳,且有甚支离之处。然佳句好词亦颇多,正如吾国之《西厢》,徒以文传者也。

是日闻生物学教员言美国今日尚有某校以某君倡言《天演论》致被辞退者,可谓怪事!

三月十五日(星三)

上课。英文试卷得九十一分,颇自喜也。

是日始习游水。

三月十六日(星四)

天大风,道行几不能呼吸,又寒甚;是日生物学教员为之罢课,可见其寒矣。回首故国新柳纤桃之景,令人益念吾祖国不已也。

三月十七日(星五)

读Romeo and Juliet完。背诵Romeo《窥艳》一节。此书有数处词极佳,如《初遇》《窥艳》《晨别》《求计》《长恨》诸节是也。此剧有楔子(prologue),颇似吾国传奇。

三月十八日(星六)

作《Romeo and Juliet一剧之时间的分析》。

夜与金仲藩观戏于兰息院。是夜演White Sister,为悲剧,神情之妙,为生平所仅见。今而后知西国戏剧之进化也。

三月十九日(星期)

今日为先君诞辰(二月十九日)。

读生物学,颇有所得,另作笔记。夜读德文。

三月廿日(星一)

上课。连日读德文甚忙。

三月廿一日(星二)

上课。现“植物一”已学毕。下星期将有大考。

三月廿二日(星三)

购Webster大字典一部,价二十元。

读Keats’The Eve of St.Agnes诗,未毕。

改前日所作辩论体文。

三月廿三日(星四)

作书致仲诚、君武,颇多感喟之言,实以国亡在旦夕,不自觉其言之哀也。

三月廿四日(星五)

英文小试。

连日日所思维,夜所梦呓,无非亡国惨状,夜中时失眠,知“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是人情天理中事也。

三月廿五日(星六)

得保民书,以一书复之。

余前评《赖芬传》(W.D.Howells’The Rise of Silas Lapham),以为书名《振起》(Rise),而其中事实,皆言赖芬衰落之状,书名殆指其人格之进境(Rise)也。今日教员宣读著者Howells来书,正是此意,余不禁为之狂喜。

三月廿六日(星期)

温植物学。

连日大忙,虽星期亦不得暇。

三月廿七日(星一)

上课。下午适野为生物学之实习,道遇大雨。夜温植物学,晏睡。

有马小进君者以一诗见寄,因以一诗答之。

三月廿八日(星二)

考植物学。温气象学。

昨日和诗甚劣,有“应怜何处容归鹤,只有相携作鬼雄”二句稍佳。

三月廿九日(星三)

考气象学。读萧Much Ado。

得家书及大哥书。

三月卅日(星四)

作一文。读Hamlet。

夜读德文Kleider Machen Leute完。

三月卅一日(星五)

读生物学。

读Much Ado。是夜大学学生演是剧于兰息院,余往观之,景物布置,殊费经营,演者亦多佳处,而尤以扮Dogberry者为最佳。

四月一日(星六)

今夜世界学生会有“中国之夜”,由中国学生作主人,招待会员及来宾。成绩大好。

四月二日(星期)

写生物学讲义。温德文。

自今日起就餐于A.C.C.会所。

四月三日(星一)

考德文,甚不满意。读生物学。

四月四日(星二)

考生物学。

德文新读Lessing’s Minna von Barnheim,乃一喜剧也。

四月五日(星三)

上课。

明日为耶稣复活节假,共得假期五日。

读《Andrew White自传》。此君前为本校校长,以学者为外交家。其书计二巨册,亦殊有趣味。

四月六日(星四)

此间吾国学生举行运动会,余亦与焉,与跑百码赛跑两次。此亦生平创见之事也。一笑。今日得友人书甚多,夜一一答之。

四月七日(星五)

读Minna英译本(载《五尺丛书》中)完,甚喜之。读Hamlet。读《左传》。

四月八日(星六)

读《左传》毕。计余自去冬读此书,至今日始毕。

读本校创办者康乃耳君(Ezra Cornell)传。此传为君之长子Alonzo(后为纽约省总督)所著。

四月九日(星期)

晏起。读《杜诗》。

下午,与刘寰伟君往游Buttermilk Falls,步行数英里始至。地殊可观。归时已明月在天,林影在地。饭于“二十世纪”。至沈君处打牌,十二时始归。

四月十日(星一)

作《康乃耳传》,未完。

前此传言女生宿舍中女子联名禀大学校长,请拒绝有色人种女子住校。今悉此禀签名者共二百六十九人之多。另有一禀反对此举,签名者卅二人。幸校长Schurman君不阿附多数,以书拒绝之。

四月十一日(星二)

今日假期已毕。上课。下午读Hamlet。读《Minna传》。夜读英文诗数十首。

四月十二日(星三)

上课。

今日习农事,初学洗马,加笼辔,驾车周游一周。

读《周南》。

四月十三日(星四)

上课。

读《召南·邶风》。汉儒解经之谬,未有如《诗》笺之甚者矣。盖诗之为物,本乎天性,发乎情之不容已。诗者,天趣也。汉儒寻章摘句,天趣尽湮,安可言诗?而数千年来,率因其说,坐令千古至文,尽成糟粕,可不痛哉?故余读《诗》,推翻毛传,唾弃郑笺,土苴孔疏,一以己意为造《今笺新注》。自信此笺果成,当令《三百篇》放大光明,永永不朽,非自夸也。

四月十四日(星五)

作一文论Ophelia。

赴学生会。

四月十五日(星六)

上课。读Hamlet毕。

赴世界会之“德国夜”(German Night)。有影片六十张,写德国学生事业极动人。

作一文论Hamlet,未毕。Hamlet真是佳构,然亦有疵瑕。余连日作二文,皆以中国人眼光评之,不知彼中人其谓之何?

四月十六日(星期)

续作《Hamlet论》,写成之。读Minna。

阅报有Philadelphia Express报者,每日平均销80559份,星期日销177010份,然犹未为大报也,真令人可惊。

四月十七日(星一)

上课。作植物学笔记。读Minna。

今日已为吾国三月十九日,春莫矣,此间犹有雪,天寒至冰点以下。Browning诗曰:

Oh,to be in England

Now that April’s there.

〔中译〕啊,英格兰已是四月

该回去了。

读之令人思吾故国不已。

四月十八日(星二)

上课。今日植物课为“花”,嫣红姹紫,堆积几案,对之极乐,久矣余之与花别也。“Begonia”名海棠,余多不知汉文何名。

四月十九日(星三)

今日忽甚暖,大有春意,见街头有推小车吹箫卖饧者,占一绝记之:

遥峰积雪已全消,洩漏春光到柳条。

最爱暖风斜照里,一声楼外卖饧箫。

今日英文小试。

四月二十日(星四)

读《警察总监》(Inspector-General)曲本。此为俄人Gogol所著,写俄国官吏现状,较李伯元《官场现形记》尤为穷形尽相。

明日大学生将会演于兰息院,余拟往观之。

得君武一片。

四月廿一日(星五)

余前作《Ophelia论》,为之表章甚力,盖彼中评家于此女都作贬词,余以中国人眼光为之辩护,此文颇得教师称许。

读Bacon’s Essays:Studies,Dissimulation and Simulation。

观演俄剧Inspector-General,大有“鲁卫之政兄弟也”之感。

今日雨后甚冷。

四月廿二日(星六)

上课。读《诗》:王、郑、齐、魏、唐、秦诸国风。

今夜世界学生会有菲律宾之夜,以读《诗》甚不忍释手,故未往。

四月廿三日(星期)

在世界会午餐时闻席间人言,昨夜菲律宾学生有演说者,宣言菲人宜自主。今日席上人谈及,尚有嗤之以鼻者。有某君谓余,吾美苟令菲人自主,则日本将攘为己有矣。余鼻酸不能答,颔之而已。呜呼,亡国人宁有言论之时哉!如其欲图存也,惟有力行之而已耳。

四月廿四日(星一)

上课。读倍根文。

四月廿五日(星二)

上课。今日植物课为野外实习,踏枯树以渡溪,攀野藤而上坂,亦殊有趣。

夜读倍根文。倍根有学而无行,小人也。其文如吾国战国纵横家流,挟权任数而已。

四月廿六日(星三)

上课。读Minna。得母书。

四月廿七日(星四)

上课。作气象学报告,论空气之流动(Circulation of Atmosphere)。作倍根文提要二篇。

四月廿八日(星五)

上课。作倍根《友谊论》提要。

美国画家Melchers尝画《圣餐》(The Communion),为一时名作,有Hawkins者以重价购之,以赠此间大学,今悬于文学院南廊。今日为作一记。

四月廿九日(星六)

天时骤暖至八十度以上,不能读书,与沈、陈诸君打纸牌,又与刘、侯诸君打中国牌,以为消遣之计。

夜赴世界会之“美国夜”(American Night)。

四月卅日(星期)

晏起。读生物学。打牌。

同室陈君赴某地神学院之招,往为演说中国教会情形,今日归为予谈此事甚有趣。

读Emerson’s Friendship,甚叹其见解之高,以视倍根,真有霄壤之别。

五月一日(星一)

生物学为野外实习。读Minna。

连日热极,今日下午忽雨雹,继以大雨,积暑尽祛矣。

五月二日(星二)

今日遂甚冷,犹有雨也。

作一文,评倍根与爱麦生之《友谊论》。

五月三日(星三)

今日微雪,中历已四月矣,而此间犹至冰点以下。

得家书。得友人书甚多,极慰。

作书复怡荪,怡荪两次来书,词旨畅茂,进境之猛,可钦可钦。

五月四日(星四)

读倍根之《建筑》与《花园》两文,皆述工作之事。惟此君为英王进土木之策,其逢迎之态,殊可嗤鄙。

五月五日(星五)

作一文评倍根《财富篇》,此文与小考同等。

读《豳风》。《豳风》真佳文。如《七月》、《鸱鸮》、《东山》,皆天下之至文也。

五月六日(星六)

读艾迭生与斯提尔(Addison and Steele)之《旁观报》(Spectator)论文集。

打牌。夜赴中国学生会。

五月七日(星期)

作一文论倍根,以中人眼光东方思想评倍根一生行迹,颇有苛词;不知西方之人其谓之何?

五月八日(星一)

上课。读《旁观报》。

连日春来矣,百卉怒长,嫩柳新榆中,天气骤暖,如在吾国五六月间;盖此间无春无秋,非大寒即大热耳。

五月九日(星二)

上课,作植物学报告。

五月十日(星三)

读《旁观报》中有Westminster Abbeyand Visions of Mirzah二篇,余极爱之。

读Johnson’s《Addison传》。

五月十一日(星四)

上课。

夜读《小雅》至《彤弓》。“受言藏之”、“受言櫜之”等句,忽大有所悟。余前读诗中“言”字,汉儒以为“我”也,心窃疑之。因摘“言”字句凡数十条以相考证,今日始大悟,因作《言字解》一篇。久不作文,几不能达意矣。

五月十二日(星五)

Minna已读毕。今日读歌德(Goethe)之Hermann and Dorothea。读Addison and Steele二人传。

打牌。

五月十三日(星六)

今日英文小考,即作Addison and Steele二人传。

至Percy Field看联合运动会(Track)及棒球(Baseball),是日康乃耳与普林斯顿(Princeton)竞争,结果康乃耳胜。

〔附注〕Track Meet今译“田径赛”。

五月十四日(星期)

作生物学报告。

夜与刘千里诸人打牌。刘君已毕业,云下星期二将归祖国矣。

五月十五日(星一)

得君武一片。

生物学课观试验脑部,以蛙数头,或去其头部,或去其视官,或全去之,视其影响如何,以定其功用。

五月十六日(星二)

植物学课往野外实习,行道甚远。读歌德之Hermann and Dorothea。读《旁观报》。

自今日为始,每日读书有佳句警句撷录其一,另纸录之。

五月十七日(星三)

读Hermann and Dorothea。改所作诸文。

得家书及友朋书甚多,一一复之。怡荪来书有“世风日下,知音不可得,得一性情中人,吾辈当性命视之——然而不可得也!”

五月十八日(星四)

大热。

昨夜往听Prof.John A.Lomax演说,题为Cowboy Songs in America,盖即吾国所谓《牧童放牛之歌》。此君搜求甚多,亦甚有趣。

五月十九日(星五)

苦热不能作事,作诗一篇,写此间景物。兼写吾乡思。

孟 夏

孟夏草木长,异国方深春。平芜自怡悦,一绿真无垠。

柳眼复何有?长条千丝纶。青枫亦怒茁,叶叶相铺陈。

小草不知名,含葩吐奇芬。昨日此经过,但见樱花繁;

今来对汝叹,一一随风翻。西方之美人,蹀躞行花间:

飘飖白练裾,颤颤蔷薇冠。人言此地好,景物佳无伦。

信美非吾土,我思王仲宣。况复气候恶,旦夕殊寒温。

四月还雨雪,溪壑冰嶙峋。明朝日杲杲,大署真如焚。

还顾念旧乡,桑麻遍郊原。桃李想已谢,杂花满篱樊。

旧燕早归来,喃喃语清晨。念兹亦何为?令我心烦冤。

安得双仙凫,飞飞返故园。

夜读Macaulay’s《Addison传》,爱不忍释,计全篇七十九页,读毕已钟二下矣。

五月二十日(星六)

郭守纯君邀往Cayuga湖上荡舟游览。余来此几及一年,今日始与湖行相见礼。湖水稍有浪,然尚不碍舟行,景物亦佳,但少点缀耳。

是夜,赴中国留学生年宴。

五月廿一日(星期)

大热。读Hermann and Dorothea。

作家书上吾母,另以一书寄冬秀,吾母书言冬秀已来吾家,故以一书寄之。

五月廿二日(星一)

上课。作植物学报告。

大热至华氏表百零三度。夜中犹热,窗户尽开,亦无风来,即有亦皆热风,尤难堪也。而百虫穿窗来集,几案口鼻间皆虫也。此真作客之苦况矣。

五月廿三日(星二)

上课。

傍晚时,大雨如注,积暑尽除,始能读书。

读气象学,明日将有小考。

五月廿四日(星三)

英文小考。气象学小考。

得家书。得德争书,大是快事。作书复德争。

五月廿五日(星四)

上课。读Hermann and Dorothea。夜读Macaulay’s Leigh Hunt。

五月廿六日(星五)

上课。读《说文》。

连日精神疲倦,终日思睡,下午昼寝,及觉已过七时,几误餐时。

五月廿七日(星六)

今日为校中所谓“春朝”(Spring Day)假期。赴Spring Day会场。

下午,读英文诗数家。

是日,本校与哈佛(Harvard)竞舟,与耶而(Yale)竞球,皆大胜;又参与美国全国运动大赛(Track),亦大胜;尚有小竞皆胜:计一日而七捷,此间士女喜欲狂矣。

五月廿八日(星期)

看报。美国报纸逢星期日则加图画增篇幅,价亦倍于平日,盖星期无事,几于无人不读报。

读Macaulay’s Byron。

五月廿九日(星一)

上课。夜作一英文小诗(Sonnet),题为Farewell to EnglishⅠ,自视较前作之《归梦》稍胜矣。

五月卅日(星二)

上课。植物学野外实习,行道极远,归途过湖,遂与郭君荡舟入湖游览,一时许始归。

五月卅一日(星三)

上课。有Adams君者,其母来视之,留此已数日,君日偕往游此间名胜,今日来邀余偕往,游Gorge,风景绝佳,惟途中忽大雨,衣履淋漓,且天骤冷,颇以为苦。

六月一日(星四)

上课。连日生物学教授倪丹先生(Dr.Needham)所讲演,均极有趣,此老胸中自不凡也。

六月二日(星五)

写生物学讲义。读《Thackeray’s Swift论》。Swift即著《海外轩渠录》(《汗漫游》)者。Thackeray即著《新妇人集》者。

六月三日(星六)

本学期英文科,余得免考(Exempt),心颇自喜,实则余数月以来之光阴大半耗于英文也(每学期平均分数过八十五分者得免大考)。

写生物学讲义。作生物学报告。

六月四日(星期)

温德文。德文之“主有位”(Genitive Case)甚有趣,汉文“之”字作主有位时亦与此同,他日拟广此意为作“之”字说。

六月五日(星一)

考生物学。下午考德文。夜打牌。

六月六日(星二)

得大哥一书,以书复之。作书与容揆监督。

阅报见但怒刚成仁于广州之耗,不知确否?念之慨然。

六月七日(星三)

温气象学。考气象学。

下午看《水浒》。久不看此书,偶一翻阅,如对故人。此书真是佳文。余意《石头记》虽与此异曲同工,然无《水浒》则必不有《红楼》,此可断言者也。

六月八日(星四)

读植物学。

得怡荪一书,知乐亭(程干丰)已于三月廿六日谢世,闻之伤感不已。乐亭为松堂翁之子,余去岁北上,即蒙以百金相假,始克成行。其人沉毅,足以有为,而天不永其年,惜哉!

六月九日(星五)

温植物学。

昨日,怡荪寄一长诗哭乐亭之丧,情真语挚,读之令人泪下,为另录一通蔵之。

哭程君乐亭

许怡荪

始与君同学,高楼共晨昏。同学数十辈,我独心许君。

气味渐相投,交情日以亲。西阁联床夜,竟夕同笑言。

奄忽尽二载,业毕将离群。离群伤吾意,脉脉不忍分;

故复与君约,担簦游沪滨。从此长聚首,意气弥复新;

齐心同志愿,剖腹见性真。感念时多难,慷慨气益振;

砥砺复砥砺,耿耿此心存。岂图旦夕间,堂上萎灵萱!

君躯既清羸,君怀惨莫伸:以此伤心意,二竖遽相缠。

参苓罔能效,怅怅归故园。方期天伦乐,可以疗癏。

何堪风雨夜,西望招汝魂!颜色不可见,徒想平生人。

杳杳即长夜,声气不相闻。君亲素长者,岂弟闻四邻;

君亦无罪过,胡不永其年!天道果何知,已矣复何论!

往岁七八月,自家来贵门。君望见我来,眉宇喜欲颠;

走伻招旧雨,剪烛开清樽。吾适有远行,不得久盘桓。

江天下木叶,明月满前轩;执手一为别,黯黯共伤神。

还问何时会,要我以明春。岂知成虛愿,念之摧心肝?

四野多悲风,哀鸿遍中原,死者长已矣,此生复何欢!

掷笔一长叹,泪下如流泉。

六月十日(星六)

考植物学。

作书寄松堂翁,亦不作慰词。夫天下岂有劝为人父母者不哭其子者哉?

大考已毕,一无所事矣。

第一学年毕矣!

六月十一日(星期)

得保民、仲诚、慰慈、蜀川书。蜀川书言饶敬夫(名可权,嘉应州人)亦死于广州。此君前殉其妇,吾辈救之,得不死,今乃死于革命,可谓得所矣。

读《王临川集》。

六月十二日(星一)

慰慈为我寄《马氏文通》一部来,今日始到。

读(马氏文通》,大叹马眉叔用功之勤,真不可及,近世学子无复如此人才矣。若贱子则有志焉而未之逮也。

打牌。

六月十三日(星二)

出门旅行第一次,游Pocono Pines。十二时廿五分车行,下午五时半到。自Ithaca至此,计百四十七英里。中国基督教学生会在此开夏令会,明日起至十九日止。今日华人到者十三人(到会者不全是基督徒)。

六月十四日(星三)

第一日:中国公学同学陈绍唐君亦来,不相见者三年矣。中国学生来者约三十人,有张履鳌、曹云祥等。游湖上。是夜开会,穆德(Dr.John R.Mott)演说,极动人。会已,为欢迎茶会。

六月十五日(星四)

第二日:穆德演说二次,此君演说之能力真不可及。有Prof.Hildebrand之经课及Dr.Beach之讨论会。游湖上。夜会。与陈君谈。与胡宣明君谈。齿痛。

六月十六日(星五)

第三日:李佳白君(Dr.Gilbert Reid)经课,李君自上海来。洛克乌德君(Mr.Lockwood)演说,亦自上海来者。朱友渔君演说。合影。是日牙痛甚剧,不能赴夜会。早睡。

六月十七日(星六)

第四日:经课。讨论会,题为《孔教之效果》,李佳白君主讲,已为一耻矣,既终,有Dr.Beach言,君等今日有大患,即无人研求旧学是也。此君乃大称朱子之功,余闻之,如芒在背焉。Mr.T.R.White演说《国际和平》(International Peace)。下午为欢迎茶会。夜会。

得希吕一书。

六月十八日(星期)

第五日:讨论会,题为《祖先崇拜》(Ancestor Worship)。经课。Father Hutchington说教,讲“马太福音”第二十章一至十六节,极明白动人。下午绍唐为余陈说耶教大义约三时之久,余大为所动。自今日为始,余为耶稣信徒矣。是夜Mr.Mercer演说其一身所历,甚动人,余为堕泪。听众亦皆堕泪。会终有七人起立自愿为耶稣信徒,其一人即我也。

〔附记〕这一次在孛可诺松林(Pocono Pines)的集会,几乎使我变成一个基督教徒。这册日记太简略,我当时有两封信给章希吕与许怡荪,记此事及当时的心境稍详细,现在附抄在此,与恰荪信附有八年十月一跋,也附抄在此:

一 寄章希吕

希吕足下:

现方外出赴一耶教学生会于Pocono山之巅。此间地高,气爽天寒,有围炉者。

今日忽得由Ithaca城转来手书,读之亦悲亦慰。乐亭之噩耗,已于怡荪手书中知之。自是以后,日益无聊,又兼课毕,终日无事,每一静坐,辄念人生如是,亦复何乐?此次出门,大半为此,盖欲借彼中宗教之力,稍杀吾悲怀耳。乐亭已矣!吾辈生者失一分功之人,即多一分责任,今方求负责任之人而不可得,而忍见沈毅少年如乐亭者夭折以死耶!来书言旧日同学将为乐亭开哀悼会,适与乐亭非独友朋之感而已,岂可默然无一言以写吾哀!惟顷见怡荪已有长诗哭之,适心绪如焚,不克有所作,仅集《文选》句成一联。弟能为我倩人书之否?

此间耶教学生会乃合二会而成:一为美国东省耶教学生会,一为中国留美东省耶教会。中国学生到者约三十余人。适连日聆诸名人演说,又观旧日友人受耶教感化,其变化气质之功,真令人可惊。适亦有奉行耶氏之意,现尚未能真正奉行,惟日读Bible,冀有所得耳。

来书言有“无恒”之病,此为今日通病,不止弟一人而已也。治之之法,在于痛改。其法大概如下:

一、读书非毕一书勿读他书。

二、每日常课之外,须自定课程而敬谨守之。

三、时时自警省。如懈怠时,可取先哲格言如“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古谚)”“德不进,学不勇,只可责志(朱子)”“精神愈用则愈出(曾文正)”之类,置诸座右,以代严师益友,则庶乎有济乎?

居此十日,便仍归去。适有去Cornell之志,不知能实行否?

匆匆奉闻,即祝

无恙。

小兄适 顿首

一九一一·六·十七

二 寄许怡荪

怡荪吾兄足下:

得手书,及哭乐亭诗之后,已有书奉复,想已得之。此后日益无聊,适大考已毕,益无所事事,适此间耶教学生会会于孛可诺(Pocono)

山之巅,余往赴之。此会合二会而成:一为Chinese Student’s Christian Association,一为美国东省耶教学生会。计中国学生到者约三十五人,美国学生约二百人。此山地高二千英尺,故寒如在深秋,早晚有拥炉者,可称避暑福地。会中有名人演说,如Mott,(即《青年会报》所称之穆德,乃世界名人),Beach(此君曾居中国,能通《说文》,亦一奇也),Gilbert Reid(李佳白)等。弟愁苦之中,处此胜境,日聆妙论,颇足杀吾悲怀。连日身所经历,受感益甚,昨日之夜,弟遂为耶氏之徒矣。想故人闻之,必多所骇怪,颇思以五日以来感人最甚之事为足下言之。

方弟入中国公学时,有同学陈绍唐君(广西人)与弟同班,一年之后,此君忽入守真堂专读英文,后遂受洗为耶教徒。他于前年来美,今于此相见。其人之言行,真如程、朱学者,令人望而敬爱。其人信道之笃,真令人可惊。然其人之学问见识非不如吾辈也。此可见宗教之能变化气质矣。

昨日之夜,有Mercer者,为Mott之副,其人自言在大学时染有种种恶习(美国大学学生之风俗有时真如地狱),无所不为,其父遂摈弃之,逐之于外。后此人流落四方,贫不能自活,遂自投于河;适为水上巡警所救,得不死,而送之于一善堂。堂中人劝令奉耶教。从此此人大悔前行,遂力行善以自赎。数年之后,一日有会集,此君偶自述其一生所历,有一报纸为揭登其词;其父于千里之外偶阅是报,知为其子,遂自往觅之。既至,知其果能改行.遂为父子如初。此君现卒成善士,知名于时。此君之父为甚富之律师,其戚即美国前任总统也。此君幼时育于白宫(总统之宫),则所受教育不言可知,而卒至于此,一旦以宗教之力,乃举一切教育所不能助,财产所不能助,家世所不能助,友朋所不能助,贫穷所不能助之恶德而一扫空之,此其功力岂可言喻!方此君述其父再见其子时,抱之于怀而呼曰:“My boy,My boy……”予为堕泪,听众亦无不堕泪。会终有七人(此是中国学生会会员,大抵皆教中人,惟八九人未为教徒耳)起立,自言愿为耶教信徒,其一人即我也。

是会在一小屋之中,门矮可打头,室小如吾南林里所居之半,拾门外落叶枯枝为炉火,围炉而坐,初无宗教礼仪之声容节奏,而感人之深一至于此,不亦异乎?现弟尚留此,三日后即归Ithaca城。……

匆匆奉闻,即祝

无恙。

弟适 顿首

六月廿一日

〔追记〕此书所云“遂为耶氏之徒”一层,后竟不成事实。然此书所记他们用“感情的”手段来捉人,实是真情。后来我细想此事,深恨其玩这种“把戏”,故起一种反动。但是这书所记,可代表一种重要的过渡,也是一件个人历史的好材料。

适 八年十月

六月十九日(星一)

第末日:祈祷集会。事务会。美国基督学生夏令会之欢迎茶会。运动比赛。

六月廿日(星二)

吾国学生会已毕,自今日为始吾辈留此为美国学生会之客。外出散步。看打棒球。

是日早晚俱有讲道会。

有Elkington者,为此间地主,曾至中国,现招吾辈明日往游其家。

六月廿一日(星三)

是日早有Talbot主讲之讲道会。

步行至Pocono湖,Elkington以舟来迎,舟行湖中,约一时始至其家(湖广约四英里)。其地幽绝,冬青之树参天蔽日,湖光荡漾,如在画图。主人导吾辈周览一匝,出橘浆饮吾辈已,复致词,甚殷挚,有陈某答之。五时辞归。

六月廿二日(星四)

Fosdick,Hurry等演讲。

下午,陈绍唐、胡宣明二君荡舟于Naomi湖,约二小时至一小岛,名“Comfort”,登岸一游,以小刀刻“二胡一陈”四字于一枫树之上而归。

六月廿三日(星五)

今日归矣。十二时十分上车,一时至Scranton。其地有车站极壮丽,垣壁皆以花石为之,嵌画甚多,皆就有色之石缀合而成,可谓奇观。过Elmira,即陈晋侯(茂康)所游者也。八时至Buffalo,住Iroquis旅馆。

六月廿四日(星六)

晨以电车至尼格拉瀑布(Niagara Falls)观飞瀑,所谓全景(General View)者是也。泉自高岩飞下,气象雄极,唐人诗所谓“一条界破”,对此便觉其语酸可嗤,水触石,喷沫皆成云雾。既复以车游瀑布下之大壑(Gorge)。下壑仰观飞瀑,状尤雄伟。三时归Buffalo。五时五十分上车,十时至Ithaca。

六月廿五日(星期)

晏起。作一书寄母。昨日归,得保民、叔永等书。

六月廿六日(星一)

访宪生诸君于湖上别墅,下午始归。

六月廿七日(星二)

作《康乃耳传》未完。

六月廿八日(星三)

今日始习打网球(Tennis)。夜打牌。

阅《国风报》,见梁卓如致上海各报馆书,心颇韪其言,以为上海各报对梁氏,诚有失之泰甚之处,至于辱及妻女,则尤可鄙矣。

六月廿九日(星四)

写字一纸,甚苦磨墨。打球。夜读周昀叔(星誉)《鸥堂日记》三卷,亦殊好之。

今日天气甚凉,仅七十余度耳。思作诗挽乐亭,未成。

六月卅日(星五)

作《康乃耳传》未完。

读《马太福音》第一章至第五章。

七月一日(星六)

天骤热。初购希腊文法读之。读《马太福音》五章至七章。读班洋(Bunyan)之《天路历程》(Pilgrim’s Progress)。

七月二日(星期)

读《马太福音》八章至九章。作书寄李辛白。天热不能做事,打牌消遣。

七月三日(星一)

有休宁人金雨农者,留学威士康星大学(Wisconsin University)电科,已毕业,今日旅行过此,偶于餐馆中遇之,因与偕访仲藩。十二时送之登车。

今日天气百一十度。打牌。

七月四日(星二)

读Plato’s Apology of Socrates。

今日为美国独立纪念日,夜八时至湖上观此间庆祝会。士女来游者无算,公园中百戏俱陈,小儿女燃花爆为乐。既而焰火作矣,五光十色,备极精巧。九时半始归。

七月五日(星三)

往暑期学校注册。下午打牌。

七月六日(星四)

暑期学校第一日,化学(八时至一时)。打牌。

七月七日(星五)

上课。打牌。

七月八日(星六)

无事。打牌。天稍稍凉矣。

七月九日(星期)

读《马太福音》。

七月十日(星一)

上课。化学实验。左手拇指受玻璃管刺伤,流血甚多。

七月十一日(星二)

读Fosdick’s The Second Mile。此书甚佳。余在Pocono曾见此人演说三次。作《哭乐亭诗》成:

人生趋其终,有如潮趣岸;前涛接后澜,始昏倏已旦。

念之五内热,中夜起长叹。吾生二十年,哭友已无算。

今年覆三豪,令我肝肠断。于中有程子,耿耿不可漶。

挥泪陈一词,抒我心烦惋。惟君抱清质,沉默见贞干。

似我澹荡人,望之生敬惮。去年之今日,我方苦忧患:

酒家争索逋,盛夏贫无幔。君独相怜惜,行装助我办,

资我去京国,遂我游汗漫。一别不可见,生死隔天半。

兰蕙竟早萎,孤桐付薪爨。天道复何论,令我眥裂盱!

我今居此邦,故纸日研钻。功成尚茫渺,未卜雏与毈。

思君未易才,尚如彩云散。而我独何为?斯世真梦幻!

点检待归来,辟园抱瓮灌,闭户守残经,终身老藜苋。

七月十二日(星三)

上课。读H.Begbie’s Twice-born Men。

得怡荪书,附乐亭行述,嘱为之传。下午为草一传。久不作古文,荒陋可笑。昨日一诗,今日一文,稍稍了一心愿。然此岂所以酬死友者哉!

程乐亭小传

乐亭以辛亥三月二十六日死。后二月,其友胡适为诗哭之。诗成之明日,而许怡荪以乐亭之行述来嘱为之传,适不文,然不敢辞也。谨按行述:

君程姓,名干丰,居绩溪十一都之仁里。其先代以服贾致富,甲于一邑,累叶弗坠。父松堂先生,敦厚长者,好施而不责报,见侵而不以为忤。当国家初废科举,即出资建思诚学校,近又建端本女学,以教育其乡之子女,吾绩风气之开,先生有力焉。

君为人少而温厚,悱恻有父风,为思诚校中弟子,与其弟三四人晨趋学舍,皆恂恂儒雅,同学咸乐亲之。日夕罢学,则与同学胡永惠、胡平及其诸姑之子章洪钟、章恒望数人促膝谈论,以道义学行相砥砺。君深于英文,尤工音乐,同学有所质问,辄极其心思为之往复讲解。盖其爱人之诚,根于天性如此。

既卒业而有母丧。后半载,始与其友数人入金陵某校,旋去而之上海,读书于复旦公学。君既遭母丧,意气即惨然弗舒,至是益憔悴,遂病。而读书仍不少辍,尝曰:“为学宜猛进,何可退也?”至庚戌之夏,日益不支,家人乃促之归,归未一年而死,年二十一。君生平笃于朋友恩谊,其卒也,同学皆哭之如手足云。

胡适曰:“呜呼!余识乐亭在戊巳之际,已丧母矣,形容惨,寡言笑;嗣后虽数数相见,其所与我言才七八十语耳,盖其中怀惨痛有难言者。不知者以为乐亭矜重难合,而乌知此固前数年沉毅佳侠抵掌谈论不可一世之少年耶!”

许怡荪曰:“呜呼!余与乐亭六载同学,相知为深,孰谓乐亭之贤而止于此!夫以乐亭与其尊甫之恻怛好义,天不宜厄之,而竟死,可伤也!”胡适曰:“许君之言诚也。”遂以为传。

七月十三日(星四)

上课。读《陶渊明诗》一卷。

七月十四日(星五)

化学第一小试。读拉丁文。

夜游公园,适天微雨,众皆避入跳舞厅内。已而乐作,有男女约二十双,双双跳舞。此为余见跳舞之第一次,故记之。

七月十五日(星六)

读拉丁文。读《谢康乐诗》一卷。作书寄友人。夜赴暑期学生之欢迎会。

七月十六日(星期)

游湖上别墅,归后大风雨。读拉丁文。

七月十七日(星一)

上课。化学试卷竟得百分,真出意外。读拉丁文。

七月十八日(星二)

上课。作化学算题,久不作算数之事矣。(去年北京试后,即未一亲此事。)

夜听Prof.Sprague演说Milton。此君为本校最先英文掌教,今老矣。

七月十九日(星三)

上课。偶与沈保艾谈,以为吾辈在今日,宜学中国演说,其用较英文演说为尤大,沈君甚以为然,即以此意与三四同志言之,俱表同意,决于此间组织一“演说会”。

七月廿日(星四)

上课。写化学讲义。

七月廿一日(星五)

化学第二小试。是夜邀演说会同志会于余室,议进行大旨。打牌。得近仁一书。

七月廿二日(星六)

晨往Robinson照相馆摄一小影。打牌。读美国短篇名著数种。

七月廿三日(星期)

晨十时,康乃耳中国演说会第一会,余演说《演说之重要》。是日有参观者六七人。余演说每句话完时常作鼻音“nn”声,亦不自觉,此是一病,今夜承友人相告,当改之。

七月廿四日(星一)

上课。得德争一书。打牌。演化学算题。

七月廿五日(星二)

上课。作书复德争。打牌。

七月廿六日(星三)

上课。演化学算题。

连日极寒,中夜尤难堪。天明时梦见吾母,又梦见蜀川。

七月廿七日(星四)

上课。写化学讲义。

七月廿八日(星五)

化学第三小考。

七月廿九日(星六)

读《马太福音》。读Samuel Daniel情诗数章。打牌。

七月卅日(星期)

演说会第二次会,余为主席。

七月卅一日(星一)

上课。演算题。

八月一日(星二)

上课。读George Eliot’s Silas Marner。

八月二日(星三)

读Silas Marner。此书虽亦有佳处,然不逮The Mill on the Floss远甚。友人某君昔极称此书,盖所见不广耳。

八月三日(星四)

读Silas Marner之第十二回The Discovery of Eppie,不觉毛发为戴,盖惨怆之至矣。

八月四日(星五)

化学第四小考,极不称意;平生考试,此为最下。打牌。

八月五日(星六)

打牌。

八月六日(星期)

演说会第三次会,余演说《祖国》。

自今日起不吸烟矣。余初吸最贱之烟卷,继复吸最贵之烟卷,后又吸烟草,今日始立誓绝之。

八月七日(星一)

上课。

八月八日(星二)

上课。今日读Silas Marner毕。作家书。作书寄近仁。朱友渔君自纽约来。取回所摄影。

八月九日〈星三)

得保民一书。演算题。

八月十日(星四)

上课。夜早睡;连日或以读书,或以打牌,恒子夜始寝,今日觉有不适,故以此矫之。

爱国会举余为主笔,尚不知何以答之。

八月十一日(星五)

上课。下午晤Brown君夫妇。此君夫妇皆尝至吾国,教授于天津某校者也。取照片。夜打牌。

八月十二日(星六)

读狄更氏《双城记》。

八月十三日(星期)

演说会第四次会,余演说《克己》。

韩安君自西方来。此君字竹平,吾皖巢县人,毕业于此校,今以爱国会事,周游东方诸校。

温化学。

演说会自下星期起暂停。

八月十四日(星一)

化学大考。读《双城记》。

八月十五日(星二)

上课。天大雷雨。读《双城记》完。

韩君见访,谈甚久,此君貌甚似保民。

学生会特别会,为爱国会事也。

八月十六日(星三)

今日为暑期学校课最末一日。

去年今日去国,去祖国已一年矣。今日得堂上家书,坐Morse院外坡上读之。读已四望,湖光如镜,白杨青枫,萧萧作声,树间鼪鼯窥人,毫无畏态。佳哉此日!

八月十七日(星四)

读爱麦生文(Emerson’s Essays)。读《五尺丛书》中之“Tales”,此书如吾国之《搜神述异》,古代小说之遗也。连日无事,极无聊,故读之。

此间国人十去其九,皆赴中国东美学生会者也。

八月十八日(星五)

读马可梨(Macaulay)之History及Johnson。打牌。

见北京清华学堂榜,知觐庄与钟英皆来美矣,为之狂喜不已。

八月十九日(星六)

读密尔顿(Milton)之Lallegro。

与魏作民诸君游湖上别墅,夜八时始归。

八月廿日(星期)

与魏、李诸君躬自作馔,烹鸡炙肉,大啖之。

下午独游Cascadilla谷,独行林中,长松蔽天,小桥掩映,溪声淙淙可听,胸襟为之一舒。读密尔顿之Lallegro及ⅡPenseroso,皆佳构也。

八月廿一日(星一)

读密尔顿稍短之诗。下午至藏书楼作《康乃耳传》。

八月廿二日(星二)

作《康乃耳传》毕,凡五六千言,拟系以短论,久之未成。

八月廿三日(星三)

下午,与同居诸君泛舟湖上,此日所用为帆船,但恃风力,亦殊有趣。夜打牌。

八月廿四日(星四)

是日,打牌两次。读密尔顿小诗。

八月廿五日(星五)

作《康乃耳传》结论,约三百余字,终日始成;久矣余之不亲古文,宜其艰如是也。打牌。

八月廿六日(星六)

读德文诗歌Lyrics and Ballads。打牌。

八月廿七日(星期)

金旬卿君归自纽约,闻其谈旅行事甚详,拟今冬亦往纽约一游。王益其君昨日约往一谈,今日赴之,谈气象学建设事。

八月廿八日(星一)

昨夜寻思非卖文不能赡家,拟于明日起著《德文汉诂》一书,虽为贫而作,然自信不致误人也。

读Lyrics and Ballads。

八月廿九日(星二)

晨起读王介甫《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极爱其议论之深切著明,以为《临川集》之冠。

访Prof.Wilson承其导观气象所(Weather Bureau)—切器械。

夜读King Lear。

八月卅日(星三)

晏起。打牌。读The Tempest。连日读萧士璧戏剧,日尽一种,亦殊有趣。

八月卅一日(星四)

上午,至王益其处,与同炊爨为午餐食之。下午散步Cascadilla谷。是日,读Macbeth未完。

九月一日(星五)

昨夜误碎目镜,今日入市令工治之。理什物。

读Macbeth毕。此书为萧氏名著,然余读之,初不见其好处,何也?

得傅有周寄小影,附题词廿四韵。以一书报之,亦媵以一影。

九月二日(星六)

陈晋侯、沈保艾归自年会,为言余被举为赔款学生会中文书记兼任会报事,余已许爱国会为任主笔之一,今若此,恐遂无宁日矣。

读Dryden’s All for Love毕。此剧甚佳。

九月三日(星期)

读仲马小说。改《康乃耳传》结论,删去二百字,存百字耳。打牌。

见《小说时报》所登上海伎人小影,知吾前所识之某辈今皆负盛名矣。

九月四日(星一)

今日为劳动节(Labor Day),为休息之日。打牌。

读仲马小说。吾读《侠隐记》续集,已尽六巨册,亦不知几百万言矣。此Son of Porthos为最后之一册。伟矣哉,小说之王也!

九月五日(星二)

读小说。打牌。阅报知第三次赔款学生今日抵旧金山。与金涛君谈话。今日拟迁居而未成。是夜大雨。

九月六日(星三)

主妇大可恶,几致与之口角。此妇亦殊有才干,惟视此屋为一营业,故视一钱如命,为可嗤耳。

今日,迁居世界学生会所。初次离群索居,殊觉凄冷。

昨日,与金涛君相戒不复打牌。

九月七日(星四)

得君武书,知杨笃生投海殉国之耗,为之嗟叹不已。其致君武告别书云:“哀哀祖国,殉以不吊之魂;莽莽横流,淘此无名之骨。”读之如闻行吟泽畔之歌。

君武赠诗一首。

九月八日(星五)

昨夜译Heine小诗一首。作书寄君武。读《荀子》一卷,小说一卷,陶诗数首。写去国后之诗词为《天半集》。

九月九日(星六)

读《荀子》第二卷。读Fortunes of Nigel,小说也。

与匈牙利人A.Janitz君谈。预备明日演说。

九月十日(星期)

演说会第五次会,余演说《辩论》。与诸君论下次辩论会择题事。

读《荀子》半卷。读Fortunes of Nigel。

九月十一日(星一)

读Fortunes of Nigel毕。此为司各得氏小说之一,以有苏格兰文字,故读之稍费时力。得钟英一电,知明日可到。

九月十二日(星二)

至车站迎钟英。十二时车到,同来者四人:裘维莹、杨孝述、章元善、司徒尧诸君。是日与钟英及诸君闲谈终日。

九月十三日(星三)

读《荀子》半卷。

得保民一书,附《艺舟双楫》及《广艺舟双楫》二册。夜开欢迎会,欢迎新来诸君。

九月十四日(星四)

与钟英诸人闲谈,又同游农院。

得二兄一书,久不得二兄书矣。

九月十五日(星五)

钟英前已定居Lee姓之屋,今日始迁往。主妇之子,余同班也。

读Man in the Iron Mask。作公私书函。

钟英携来照片甚多,有余十八岁时小影,对之不胜今昔之感。

九月十六日(星六)

读小说。与钟英往见注册主任Hoy。与程计二君议明日会事。

夜与钟英闲步至Happy Hour看影戏,余九阅月不至此矣。

钟英父母俱存,有兄有妹,承以合家影片见示,天涯游子,对之感慨何限!

九月十七日(星期)

演说会第一次举行辩论,题为《中国今日当行自由结婚否?》余为反对派,以助者不得其人,遂败。

读小说。

九月十八日(星一)

读小说。作书。读《荀子》。是日购C.Lamb尺牍二帙读之。

九月十九日(星二)

读Lamb尺牍。删定《气候学论》。

下午往观Ithaca Fair。Fair者,所谓“展览会”也。陈一乡之所出而定其优劣焉,以鼓舞其优者而汰其劣者,意至善也。

九月廿日(星三)

作家书。今日为始,以后每七日作书一次寄吾母与吾兄。作书寄上海友人。今日终日未读一书,何也?

九月廿一日(星四)

读《荀子》。

下午至Fair观飞行机,所见为一双叶机,亦不甚大,待之久乃不见飞起。天忽大雨,时来观者约数万人,皆狼狈走散。余亦衣履皆濡。

九月廿二日(星五)

读Sophocles’(希腊人B.C.495—405 B.C.)Oedipus the King一剧。读《荀子》。

以所居之图寄母兄。得仲诚一书,觐庄一书。

九月廿三日(星六)

今日匆匆竟未读书何也?上午拍球;下午预备演说,定下学期课程。

九月廿四日(星期)

今日以会所不可用,故演说会展缓一星期。读《马太福音》两卷。

九月廿五日(星一)

在藏书楼阅书,为作《本校发达史》之材料。史目如下:

第一章 概论

第二章 白校长(White)时代

第三章 亚丹校长(Adams)时代

第四章 休曼校长(Schurman)时代

九月廿六日(星二)

至藏书楼读书。作校史第一章未成。作书寄觐庄,约二千言。有M.B.Haman Felix Kremp者来谈。

九月廿七日(星三)

上山注册,归时小雨。下午作校史第一章成。

出游偶见书肆有Henry George’s Progress and Poverty(亨利·乔治著《进步与贫穷》),忆君武曾道及此书,遂购以归,灯下读之。卷首有其子序一首,甚动人。

九月廿八日(星四)

昨夜夜分腹痛大作,几不可忍,一夜数起,今晨诣医视之,服药两种,稍稍愈矣,然尚泄不已。

今日为上课之第一日,休曼校长演说。

九月廿九日(星五)

今日犹时时泄下,医云,“此药之力也,病已祛矣”。

上课。夜读Wordsworth’s Tintern Abbey。

九月卅日(星六)

上课。听Prof.Strunk讲Tintern Abbey甚有味。西人说诗多同中土,此中多有足资研究者,不可忽也。

偶见Little Visits With Great Americans一书,甚爱之。

十月一日(星期)

至Sage Chapel(本校礼拜堂)听Anderson讲道。

今日以会所未得空地,遂不开演说会。

读Wordsworth(华茨沃氏)诗。

十月二日(星一)

经济学第一课宣言农院二年生不许习此课,以人太多故也。

听Prof.Northup讲英文,谓欲作佳文,须多读书。其说甚动人。

十月三日(星二)

以改定课程颇费周折,卒仅得读十五时耳。

得觐庄所寄《颜习斋年谱》,读之亦无大好处。

十月四日(星三)

上课。读华茨沃诗。

得觐庄一书,亦二千字,以一书报之,论宋儒之功,亦近二千言。

是日大雨。天骤热。中夜忽流鼻血不已。

十月五日(星四)

上课。读De Quincy’s The Knocking,甚喜其言之辩,惟所论余殊不谓然,为作一文驳之。

十月六日(星五)

今年每日俱有实验课。上午受课稍多,竟不暇给;惧过于劳苦,自今日为始,辍读演说及英文诗二课,而留英文散文一科。

今日为中秋节,天雨无月,为之怅怅不已。

十月七日(星六)

上课。下午看影戏,有科学片《花的生长》(The Growth of Flowers),真妙不可言;又有Cornell景物写真,亦可观。

夜学生会第一次会,新职员为金涛、刘仲端、林亮功、程义藻等。会毕访邹树文,归见月色甚佳,心神为之怡悦无已。

十月八日(星期)

未读一书,未作一事。

十月九日(星一)

上课。读Burke’s The Age of Chivalry is gone!文秾丽极矣。写地质学报告。

十月十日(星二)

上课。下午地质学野外实习。读Thackeray’s Round About Papers,甚趣。至Fall Creek风景佳绝,余居此一年,乃未游此地,可惜可惜。

十月十一日(星三)

上课。得觐庄书,攻击我十月四日之书甚力。夜世界学生会(Cosmopolitan Club)常会,是日有人提议宾客不宜太滥一事,甚有理。作一书寄马小进。

十月十二日(星四)

上课。闻武昌革命军起事,瑞澂弃城而逃,新军内应,全城遂为党人所据。

十月十三日(星五)

作英文记一篇。上课。

革命军举谘议局长汤化龙为湖北总督;黄兴亦在军,军势大振;黎元洪为军帅。外人无恙。

十月十四日(星六)

上课。种果学野外实习。

武昌宣告独立。北京政府震骇失措,乃起用袁世凯为陆军总帅。美国报纸均袒新政府。

十月十五日(星期)

Prof.Comfort有《圣经》课。

起用袁世凯之消息果确,惟不知袁氏果受命否耳。汉口戒备甚严,念大哥与明侄在汉不知如何?

十月十六日(星一)

上课。夜温习地质学与化学,以明日有小试也。

十月十七日(星二)

上课。地质学小试。化学小试。下午地质学野外实习,至湖上,还至鬼头山而归。

相传袁世凯已受命,此人真是蠢物可鄙。

十月十八日(星三)

上课。作一书致本校图书馆长Harris君,论添设汉籍事。

闻有兵轮三艘为新军击沉于江中。

十月十九日(星四)

上课。昨日汉口之北部有小战,互有杀伤。下午《神州日报》到,读川乱事,见政府命岑春萱赴川之谕旨,有“岑某威望素著”,又“岑某勇于任事”之语,读之不禁为之捧腹狂笑。

十月廿一日(星五)

下午,至Percy场观本校与Washington and Jefferson College比球,本校胜也。

十月廿二日(星期)

演说会开会,余演讲Ezra Cornell之事迹。

经课,Prof.Comfort主讲。此君博学能言,辞意恳切动人。今日言人生处世如逆流之舟,须以汽力助之始可逆流而上耳。

十月廿三日(星一)

作一写景文字。温种果学,明日有考也。

报载袁世凯果不肯出山,而以足疾辞。

十月廿四日(星二)

野外实习至南山,教师谓此地四千万年前尚为大海,汪洋无际,今考山石尚多介族化石之遗,山石分层,序次井然,非一川一渎之所能成也。闻之感慨世变,喟然兴思。

十月廿五日(星三)

上课。偶读Newman文而喜之,余初不知此君,今始读其文,始信盛名非虚也。读俄国短篇小说数则。

十月廿六日(星四)

广州新将军凤山赴任尚未登岸,有党人以炸弹投之,凤山死,同时死者二十余人。广州今日防卫之严,自不待言,而犹有此事,亦可异矣!

上课至花房(Green House)实习,见菊花盛开,殊多感叹。

十月廿七日(星五)

作一书寄君墨。余去年作《重九词》,有“最难回首,愿丁令归来,河山如旧”之语,今竟成语谶,可异也!

十月廿八日(星六)

腹中作痛。夜赴学生会,归赴世界学生会Smoker(“Smoker”者,无女宾,可以饮酒、吸烟,故名)。是夜有诸人演说,侑以酒饼,至夜半始散。余助之行酒,以余不饮酒故也。

十月廿九日(星期)

赴康福(Prof.Comfort)之经课。下午有辩论会。夜作植物生理学报告。昨日报记官军获胜,复夺汉口。

十月卅日(星一)

今日为重九,“天涯第二重九”矣。而回首故国,武汉之间,血战未已;三川独立,尚未可知;桂林长沙俱成战场;大江南北人心惶惶不自保:此何时乎!

(以下缺)

  1. 原注:此四句译萧士璧小诗第六十章。
  2. 原注:粤乱吾友二人死之,与乐亭而三也。山谷诗云:“今年鬼祟覆三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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