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活逼到绝处]

[把生活逼到绝处]

德吉玛广场是这样一个地方:

白天你坐在一家小餐馆的阳台上,看着烈日下三三两两个冷清的摊位,偶尔有游客走过来买一杯橙汁,惊醒了太阳伞下的舞蛇人,他用竹笛敲一敲倒扣着的大瓷碗,故作神秘地问:“猜猜里面是啥?”游客们摆摆手走了,舞蛇人翻了个身,又重回到甜美的梦乡。

你正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老板从厨房里钻出来,热情洋溢地说see you tonight(晚上见),边说边往你手里塞两块小甜饼;趴在一旁的伙计也突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殷切地煽动你说:“晚上一定要回来,相信我,好戏还没开始呢……”

这仅仅是我们在摩洛哥等待第二天,顶着40度高温和8个小时的时差,中午过后便昏昏欲睡,这句“See you tonight”却始终在我的脑海中絮絮不休。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我们重整旗鼓,朝德吉玛广场而去。

在阿拉伯语中,“德吉玛”是亡者的意思,有人推测说这里曾为斩首的刑场,或倒塌过一座重要的清真寺。无论如何,今天的德吉玛广场一扫往日的沉重,摇身变成了整个非洲最繁荣的,妙趣横生的露天剧场,它甚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人类无形文化遗产”,让每一个到过马拉喀什的人都心驰神往,念念不忘。到底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这是阿特拉斯的魔法……”算命的婆婆悄声说。这位自称是来自高山之巅的柏柏尔族妇女,身穿艳丽的长袍,身形佝偻,满身的饰品叮当作响。她问我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愣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算是顺风顺水,没什么困惑。于是她清了清喉咙,透露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吃健康的食物,你会很开心……”我和团团恍然大悟,心甘情愿地给了她30迪拉姆的小费(折合人民币21元)。

是的,这是阿特拉斯的魔法。

德吉玛广场上没有碑和塔,没有喷泉,没有可圈可点的历史建筑,它就是个光溜溜的广场,若不是魔法眷顾,又怎会如此欢乐呢?此时天尚未全黑,健康的食物正在纷纷入场,就像是坐在镜前梳妆的少女,一会儿一个样子,很快便换上了一张光彩照人的面孔,准备出门赴宴了。

八点一刻,大喇叭里传出“安拉真主万能……”的吟唱声,大家齐声诵念,宴会也随即拉开了帷幕。

此时正值斋月,虔诚的穆斯林信徒在日出之后,日落之前都不可以饮水或进食,虽然身为游客并不受此限制,但总觉得吃独食有点儿尴尬,与当地人同吃同乐才更有氛围。广场上人气最旺的要数一家连着一家、香飘四里的大排档了,每家的感觉都差不多,有选择恐惧症的朋友们要小心了,与其比较细节,不如相信缘分,不然就真要饿肚子了。

听橙子哥阿纳斯说,这些大排档是专门宰外国游客的,可谓物不美,价不廉,这是我唯一一次不听他的劝阻,毅然决然地选定了25号摊位。摊主的嘴很甜,左一句朋友,右一句亲人地叫着,我心里揶揄着,却依旧陶醉在其中。阿纳斯或许不明白,我们吃的不过是种气氛。

作为一个大排档,这里颇有几分情调:小而整洁的开放式厨房,被琳琅满目的水果、蔬菜和新鲜的肉串环绕着,三张长桌依次排开,桌面上早已布置好餐巾、大饼和各式饮料,若再点上几根蜡烛,便可媲美北京城里的高档西餐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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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点了两瓶可乐,两道前菜,一份什锦烤串,一份海鲜拼盘和一锅牛肉塔津(塔津是摩洛哥传统食物,类似于炖菜),总共200迪拉姆,若这样还不算“价廉”的话,当地人的消费水平可想而知。如阿纳斯所说,食物的味道一般,卖相却非常好,尤其是那一盘金黄酥脆、外焦里嫩的烤串,勾起了我多少思乡的情结,我几乎想脱口叫一瓶小二了,环顾四周,又恍然若失。在这个禁酒令大如天的伊斯兰国家里,小酌几口的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

餐后在夜市里闲逛,只见各路英雄们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有舞蛇的;有耍猴的;有套圈的;有算命的;有身穿奇装异服,挎着羊皮袋子的卖水人;也有披着满头小辫子的黑人乐师,敲着响板,拉着四弦琴,非要你坐下来听上一首不可。

团团想坐下来听歌,我想去文身,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分头行动,于是我们一起去听“灰袍的甘道夫”吹牛。这是一名年逾七旬的老者,两腮通红,扮相与《魔戒》里的甘道夫无异,口中说着不知是阿拉伯语还是什么,边说边比画着,神情亢奋,说到高潮的时候简直可以用手舞足蹈来形容。

团团说,权当他是在讲七侠五义吧,于是我俩饶有兴致地听着,想象着,不时还大笑几声,其他围观者以为我们真能听得懂,齐刷刷地投来了钦佩的目光。我和团团说,见好就收吧。于是我们赶在有人来搭讪之前,高调地在他的小铁盒里放了20迪拉姆,挥挥手走人了。

离开德吉玛广场是晚上10点,好戏才刚刚上演,一辆辆装饰精美的出租马车,配上高大英武的阿拉伯骏马,24小时等待着生意,我们却困极了,实在是跟不上这座城市的节奏了。次日清晨在酒店退房的时候,Hamid问我最喜欢马拉喀什的什么,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白天不吃饭,晚上不睡觉!”

是的,这是一座充满了不和谐的城市,它在刑场上建起闹市,化黑夜为白昼,虔诚地信仰着真主,也堂而皇之地纵容着欺骗,像是一个孩子在力竭声嘶地抢夺着一件玩具,他一次次捡起地上的摔得粉碎的零件,没人觉得他是对的,没人相信他最终能得到它。然而这件玩具在他心里就是完整无缺的,如同荒漠里一座人迹罕至的金矿。

我想起了《瓦尔登湖》里的一段话:

“我愿意深深地扎入生活,吮尽生活的骨髓,过得扎实、简单,把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把生活逼到绝处。”

这看似是一种病态,却让生活充满了治愈感。

如此说来,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倒是个大隐者的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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