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存在与人的存在

神的存在与人的存在

前面说过的,“荷马史诗”有神话色彩,这里面神当然要扮演角色,事实上战争的整个过程,神一直在掺和,甚至海伦与帕里斯之间,也要掺和,给人的印象是,他们的关系也都是神在操纵,根本不必为自身的行为负什么责。比如按照海伦后来的说法,她跟着帕里斯私奔,完全是阿芙洛狄忒的“作为”,是后者让她爱上了美男子,不管是起初的私奔还是后来对帕里斯的埋怨,海伦都没有表现出多少自我的挣扎。因为,她只是顺从了神意——都是美神惹的“祸”。

有那么多神不时地出没,照说人应该显得很渺小了,事实上读罢全诗,我们却没有这样的印象。在这个舞台上,上演着人的喜怒哀乐的大戏,阿基琉斯、赫克托尔们牢牢占据了舞台的中心,总之,这里面有着旺盛的人气,神的出现似乎更是名义上的,相形之下倒是花絮的性质了。这里面透射出古希腊人与神之间的关系,有一种对人的肯定。神在那里,人也在,其存在格外分明。甚至可以说,那还是“大写的人”,敢爱、敢恨,敢和命运作对。战争的进程似乎更在“人为”,系乎阿基琉斯的脾气,赫克托尔的忠勇等人世的表现,众神的干预不是不起作用,那作用却不是讲故事的人着力表现的,更未曾大事渲染。相反,背景里的神往往任性地出现一下就不管事了,众神之神的宙斯,在双方激战正酣,杀得难分难解之际,每日所为似乎就是将天平端出来打量一番,看战事朝哪一方倾斜,一副作壁上观的架势。

希腊人对神祇一方面敬畏,一方面又不当回事,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却不是不可想象的——其情形正如孩童之对家长、大人,家长、大人既是孩童安全感的来源,同时经常也是恐惧的发端。来自成人世界的惩罚会让孩童惶惶不可终日,然他们玩到兴奋处,忘乎所以也是常态。我们在《伊利亚特》中看到的双方人物,尤其是主要的英雄,大多不予人听天由命的印象,阿基琉斯被自己的愤怒充塞,赫克托尔为自己的责任与荣誉鼓舞,谁也没惦记着神意之类。就连海伦,当阿芙洛狄忒出现在面前,吩咐这吩咐那时,也没表现出匍匐在地似的恭谨,她埋怨美神将她拖入窘境的一番话,倒像是使性子的抱怨。

所以《伊利亚特》中显现的人性,毋宁是张扬的。作为一部英雄史诗,《伊利亚特》差不多是一个“男人的世界”,海伦的存在只是个由头,或者说,是男人们要奋勇争夺的一项锦标。英雄的舞台在战场,人性的张扬也多见于血与火的洗礼,阿基琉斯等众英雄的勇气、胆量都在战场上得到彰显。诗中有对战争浓墨重彩的描写,这也正是会让现在的读者不大适应的地方:诗中有大量血腥杀戮的段落,如果转换成镜头语言,绝对暴力。另一方面,肆意的铺陈也是它美学的一部分,就像火山爆发无疑是巨大的灾难,同时在我们眼中又极其壮观一样,《伊利亚特》里的战斗、杀戮也于血腥中鼓荡起一股豪放之气,去除了这些部分,史诗粗犷、雄浑、华丽的风格也要打折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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