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与怀旧
在希腊神话中,记忆女神摩涅莫辛涅是文学艺术之神缪斯之母。换句话说,在希腊人看来,一切文学艺术都是与记忆和回忆分不开的,回忆是文学创作的源泉之一。对一次艰难旅途、失去至爱、朋友的亡故、与野兽的一次遭遇、战争的爆发等等的回忆都可以激发艺术家的心灵,促使他们产生强烈的表达欲望。诗歌常常被用来赞美或纪念重大事件或著名人物,更是与记忆密切相关。因此,文学史上有很多著名的诗歌是对回忆的沉思。很多诗歌把久远的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哀叹失去的过往,感慨只能通过诗歌把久已不在的内容加以延续。怀旧是对过往一个时期或者一个地方所经历的美好时光的感伤情怀。
本书第三章讨论了当代美国诗人杰拉尔德·斯特恩诗歌中的回忆与怀旧主题。他回忆了与诗人杰克·吉尔伯特的友谊,尤其是他们1950年待在巴黎的日子。他的朋友吉尔伯特在一首名为《不同寻常并非勇气》一诗的最后几行中,可能也是在想着一位像斯特恩这样的诗人,因为他谈到“美/在很多日子里。坚定而清晰”。他说,勇气“是长期的成就,造就的正常的优秀”。斯特恩的诗歌回忆了1950年春天,当时斯特恩“和杰克·吉尔伯特一同漫步在宽阔的人行道上想着哈特·克莱恩和阿波利奈尔”。这首诗告诉我们,斯特恩保存了一张“我们二人”在“燃烧的煤进入我的人生之前”拍的照片并“把它放在庞德或威廉姆斯旁边”,因为他“想看看煤也对他们的生活干了什么”。斯特恩和他的朋友吉尔伯特需要的是知识,“而现在”,“我们拥有了那种知识”。然而,知识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眼泪,而眼泪是“我们带回到/黑暗中的东西……/红色的煤,自始至终,为我们/准备的东西”。诗歌回忆的阿波利奈尔和克莱恩都是英年早逝,一个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一个死于自杀。或许没有任何两个人在塑造有关此刻的文学敏感性方面,能及得上庞德和威廉姆斯所做出的贡献。斯特恩想象着他们是两个日益变老的人在“观察太阳,/四万条皱纹在他们之间,/痛苦最终接管了他们的人生”。虽然斯特恩认识到,眼泪“是我们带回到/黑暗中的东西”,但他还是认为人生是幸运的。他评论了他和吉尔伯特能在纽约生活是多么幸运,他觉得“我们随身携带着未来”。对过往的回忆以及把过往的历史用诗歌加以连续,对斯特恩来说具有中心意义,他的诗常常隐含着过去在何种程度上仍然活在当下。
如果说斯特恩诗歌中的回忆与怀旧是诗人自身的亲身经历,本书第十二章讨论的当代诗人查尔斯·西米克的怀旧则带有诗意的想象。西米克1986年发表的诗歌《古秋》呈现一幅久远风景画的同时,又对这处风景提出质疑。呈现出的风景来源于古代的日常生活,但在这风景中又微妙暗示出对现代人类生活既悲观又充满喜剧感的观点。诗歌呈现了一片“旧世界”的风光:一个“傻青年”坐在一棵苹果树上,用锯子锯着自己所坐的树枝。果园里回荡着这锯木声,树上仅存的几个苹果随着锯子的动作而晃动。青年若从现在所占的优越位置向外瞭望,他会看到村庄的炊烟随风袅袅飘动。在他下面,有人正在清扫烟囱。一个女人把尿片固定在晾衣绳上,然后在灌木丛后小解,把裙子拉起到足够显现“一片白”的高度。在靠近镇中心的地方,“驼背”的男人们滚动着一只装满苹果酒或啤酒的酒桶。牛儿在他们旁边吃草,一群孩子扮演着士兵行军。风在青年的耳边呼呼响,所以他听不到孩子们喊叫的是什么。同样,一位“黑骑手”无声地出现。青年一度看到这位骑手策马似乎是朝他而来,但骑手要么很快改变了方向,要么离得太远,所以青年也无法准确判断他到底是朝哪个方向走。在诗歌最后一节,诗人声称静默的场景导致青年开始思索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何意义,竟至于达到了忧郁的境地。这些事情所教给人的东西既“模糊”又“无言”。青年全神贯注于思考,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在重新开始锯那根树枝,也没有注意到照亮一切的“大大的红太阳”差不多已经下山了。读者们也看到过跟树上的青年同样的风景:没有呈现任何明确含义,可能的只是不断增加的黑暗。即便没有诗人的指示,面对这样一幕,读者肯定也能感觉到某种忧郁和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