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燮舊藏明鈔本《中原音韻》《太和正音譜》考

姚燮舊藏明鈔本《中原音韻》《太和正音譜》考

李萬營[1]

摘要:《中原音韻》和《太和正音譜》今均存鈐“錢穀手抄”印章的鈔本,或稱其爲“錢穀鈔本”,此實是僞印,但屬明鈔本則無疑問。這兩種鈔本在清代經過顧菊庭、趙烈文及姚燮、姚承輿祖孫遞藏,姚燮爲著名曲論家,故可稱之爲姚燮舊藏本。此二書從姚家散出後,經過“萬古青山只麼青”收藏,從書坊出售時,前後半部被相互錯裝,又分别經孫家溎與鄭振鐸收藏,今分藏於四川師範大學圖書館和中國國家圖書館。其中《中原音韻》鈔本的底本可能早於《嘯餘譜》本,帶有瞿藏本、訥菴本向《嘯餘譜》本、《四庫全書》本演進的痕迹。而《太和正音譜》鈔本與内閣文庫藏明刊本、《北雅》同作三卷,接近《太和正音譜》早期傳本的面貌,它應是以閣本或與閣本同系統的早期傳本爲底本鈔録而成的。

關鍵詞:姚燮 中原音韻 太和正音譜

明朱權《太和正音譜》,現存一種鈐有“叔寶”“錢穀手抄”的鈔本,姚品文《太和正音譜版本知見録》云:

三卷(殘二卷)。署涵虚子編。無作者自序,有總目。卷上爲叙論;卷中爲譜式黄鐘至小石;卷下應爲仙吕至般涉,缺。書中有“錢穀手抄”印記。錢穀(一五〇八—一五七八),字叔寶,號懸罄室主人。嘉靖間遊於文徵明之門。曾抄書多種。《明史》卷二八七《文苑傳文徵明傳》叙及之。書當抄於嘉靖間。有收藏者“大某山民”、“長樂鄭振鐸西諦藏本”等印章。譜式曲文不標聲調。無斷句。文字錯漏甚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此本。[2]

按:國圖已將此書在網絡上公布,内含《太和正音譜》前二卷和《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後半卷,實爲兩種殘書合訂而成;所缺失的部分,則爲四川師範大學圖書館收藏。兩書應是在書坊出售過程中被錯裝而失群。由於其内葉鈐有“叔寶”“錢穀手抄”印章,或稱其爲“錢穀抄本”。如川師所藏《太和正音譜》殘本,《四川省高校圖書館古籍善本聯合目録》著録作“明錢穀抄本”[3];《中國古籍總目》亦有著録,稱:“明錢穀抄本(存卷下),川師大。”[4]又,川師所藏《中原音韻》,其圖書館網頁、《中國古籍總目》、《第三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録圖録》皆有著録,稱其爲“錢穀抄本”。[5]

早在民國間,版本目録學家傅增湘(1872~1949)就見過這部《太和正音譜》鈔本,他在《藏園群書經眼録》中説:“《太和正音譜》……明寫本,棉紙藍格,九行十七字。鈐有顧菊庭藏書印。又‘叔寶’、‘錢穀手抄’二印,不真。”[6]在《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中,他也説:“《太和正音譜》……明寫本,棉紙藍格,九行十七字,鈐有僞錢穀印記。”[7]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傅氏判定印章“不真”,係“僞錢穀印記”,但仍定爲“明寫本”。

1982年,熊克發表《跋明藍格鈔本殘卷〈中原音韻〉及〈太和正音譜〉》一文,也指出兩種鈔本的字體與印記皆與錢穀所存實物有别,“非叔寶手鈔,尤爲顯明”。但“以其與有關明鈔的書法、字體特征相證,猶相類似”[8],故今川師圖書館和國圖的網上目録,都稱此《太和正音譜》爲“明鈔本”。

筆者專程前往成都,複製得川師藏本,將兩書合爲完璧。

今合而觀之,所謂“錢穀手抄”“叔寶”二印,與今傳錢穀真印,確有明顯差異。今以“中國歷代鑒藏家印鑒數據庫”[9]所收“叔寶”印,與二家藏本進行比對。

可以看到,二家藏本的“叔”字右下角略短,呈現左右不穩之勢,與數據庫四例差異極大。故傅增湘、熊克所説非錢穀手鈔,應可成爲定論,當是書賈爲提高此書價值而作僞。此二書雖非錢穀所鈔,但稱其爲明鈔本,應無問題。

兩書中,“玄”字不避康熙之諱,知其鈔寫時間必在康熙之前。

又,明代避諱之法,到萬曆之後漸密,“常”多作“嘗”,“洛”多作“雒”,“校”多作“較”,“由”字則有缺筆者,至崇禎年間,又有避太祖成祖及孝武世穆神光熹七宗廟諱之詔[10],今檢兩書,“常”“洛”“由”“檢”皆不避諱,則其寫定可能在明泰昌、天啓之前。

查國圖本有“大某山民”印,川師本有“復孫”印,因知經過清代著名曲論家姚燮及其孫姚承輿遞藏,兩書均爲戲曲研究的重要文獻,故稱作“姚燮舊藏明鈔本”,或許更爲恰當。

國圖本共四册,前三册含《太和正音譜》卷上、卷中,卷中後半不全,至“大石調·惱煞人”而止。第四册爲《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後半部分,起自“句字不拘可以增損者一十四章”之“雙調”。

川師本共二册,第一册是《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前半部分,起自“一,音韻不能盡收《廣韻》”,終於“中吕·道和”。第二册即國圖本《太和正音譜》後半缺失部分,起自“大石調·伊州遍”,終於“般涉調·尾聲”。

由於存在書賈僞託“錢穀抄本”問題,這兩種鈔本的可靠性由此出現疑問,導致其版本價值未能得到關注。筆者認爲,兩書確爲明代鈔本,除去僞錢穀印章,仍有諸多名家收藏印章,均屬可信,其遞藏情况與版本價值也值得加以探討,故撰此文,以求正於方家。

我們先通過印章、題識的考辨,探討二鈔本的遞藏情况。

(一)國圖藏本中的印記

國圖本《太和正音譜》,存卷上、卷中,其目録葉有五枚印章,除僞“錢穀手抄”“叔寶”印以外,還有“大梅先生”“妙白草”“萬古青山只麼青”三枚印章。卷上首葉,有“大某(梅)山民”“長樂鄭振鐸西諦藏書”二印;末葉,有“顧菊庭藏書記”“長樂鄭氏藏書之印”二印。卷中首葉亦有五印,較目録葉之五印,無“大梅先生”,多“長樂鄭振鐸西諦藏書”,餘同。

《中原音韻》,書末尾有“長樂鄭氏藏書之印”,其後之空白葉有“顧菊庭藏書記”。

以上諸印,“大梅先生”“叔寶”爲白文,其餘皆爲朱文。

按:“妙白草”“萬古青山只麼青”二印,印主不詳,但印文風格相近,或屬同一人。“顧菊庭藏書記”,印主爲顧菊庭,生平事迹不詳。據《清實録·道光朝實録》,浙江平湖縣“監生耆民顧菊廷、王天奇等”,因道光十五年(1835)六月海潮衝壞平湖縣海塘、十六年(1836)六月海潮又衝進田地衝毁花禾事上呈,善英據奏,皇帝下旨核查;後巡撫上奏稱查無此事,訊查顧菊廷等“俱屬茫然,稱無其事”,皇帝以爲顧氏等人言語前後出入太大,又下旨核查有無諱飾情弊。善英又奏巡撫訊查顧菊廷等人時曾有威嚇之舉,皇帝再下諭旨核查。[11]此事以善英“降二級留任”爲終,可能係懲其所奏不實。[12]三次諭旨中,顧菊廷之“廷”前兩次寫作“廷”,後一次寫作“庭”,從名字看,他有可能是“顧菊庭藏書記”之印主。但光緒《平湖縣志》、民國《平湖縣續志》等,均未見此人信息。與顧氏一同上呈者王天奇,亦找不到相關文獻。在此海潮事件中,善英尚且得咎,也許二人亦因此罹禍,遂致家業飄零而藏書散出。

“大梅先生”與“大某(梅)山民”,均爲姚燮印章。姚燮(1805~1864),字梅伯,号復莊,又号大梅山民、上湖生等,浙江鎮海(今寧波)人,著有《今樂考證》十二卷,又編選《今樂府選》192册[13],是戲曲史研究的重要文獻。

(二)川師藏本中的印記

川師藏本,爲《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前半和《太和正音譜》後半,原訂爲一本,題《中原音韻》[14]。熊克文章已經介紹,此《中原音韻》内鈐有“鄞蝸寄廬孫氏藏書”“惠父寓目”“半甓道人”“曾在孫翔熊處”“叔寶”“錢穀手抄”“漁甫”等印,另有“歲在閼逢涒灘太簇月元日閲”題記一行。[15]筆者所見,首葉還有“萬古青山只麼青”一章;“漁甫”一印則鈐在題記下。

再看《太和正音譜》殘本,熊克指出:

此卷所鈐印記,除無“惠父寓目”“漁甫”等章,另增有“顧菊庭藏書記”“漁道人所作”“輿甫詩書”等印外,基本上與《中原音韻》相同。此外,則尚有“四明孫氏蝸廬珍藏善本、癸酉十一月陶君處來”“元月十三日閲”“漁道人藏”“二月十八夕雨窗酒醒閲”等題字四處。所有題識字體,尤相類似,從各方面推證,似皆出孫氏手筆。[16]

按:筆者所見,還有“妙白草”“復孫”二印。諸印中,“叔寶”“惠父寓目”“半甓道人”爲白文,其餘爲朱文。

“惠父寓目”,係趙烈文藏書印。趙烈文(1832~1894),字惠甫,一字偉甫,號能静居士,江蘇陽湖(今江蘇常州)人。曾入曾國藩幕。其藏書樓名天放樓。據《中國藏書家印鑒》所載,其藏書印有“趙氏惠父”“烈文私印”“惠父寓目”等。[17]

“曾在孫翔熊處”“鄞蝸寄廬孫氏藏書”二印,係孫家溎藏書印。孫家溎(1879~1945),字翔熊,號蝸廬主人,鄞縣(今屬浙江寧波)人。藏書共約二萬卷,藏書印有“鄞蝸寄廬孫氏藏書”“蝸寄廬孫氏藏書之印”“曾在孫翔熊處”等。[18]

“半甓道人”,可能亦爲孫家溎藏書印,因其鈐於“曾在孫翔熊處”“鄞蝸寄廬孫氏藏書”之間,且“半甓”意半塊磚瓦,與“蝸廬”之義相近。

又,熊文稱“所有題識文字,尤相類似,從各方面推證,似皆出孫氏手筆”[19]。其實這個説法是存在問題的。其中第一則題識“四明孫氏蝸廬珍藏善本、癸酉十一月陶君處來”(圖一),確係孫家溎手筆,熊克據“癸酉”,指出孫氏是在“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始自陶君處獲得”[20]。這一解説是對的。但其餘三處題識,其實都不是孫氏的手筆,由於熊文没有結合印章來考察,其指認出現了錯誤。

前舉《中原音韻》内之題識“歲在閼逢涒灘太簇月元日閲”(圖二),意爲甲申年正月初一閲。熊克從孫家溎的生平角度出發,定爲公元一九四四年一月廿五日,這是錯誤的。此題記下有“漁甫”印,熊文未加注意,我們必須在考明此印主人的情况之後,纔能加以確認。《太和正音譜》内,熊文所舉第二條題識“元月十三日閲”,書於首葉(圖三),下鈐“漁道人所作”印。它與“漁父”印應是出於同一主人。

第三條“漁道人藏”,書於下卷首葉(圖四),下鈐“復孫”印。

第四條“二月十八夕雨窗酒醒閲”,書於“雙調”之“山丹花”葉(圖五),下鈐“輿甫詩書”印。“輿甫詩書”當亦是他的藏書印。

按:這四條均出於同一人之手,所鈐印章也屬於同一人,即鄞縣姚承輿。

姚承輿(1861~1928),字復孫,姚燮之孫,書畫家。《四明書畫家傳》所載其别號有:伏虎居士、漁道人、漁父、復莊孫、靈子山民、漁旉。[21]這裏,題識及印章中的復孫、漁父、漁道人,都可以對上號。第四條之“輿甫詩書”,“輿甫”諧音“漁父”,又與“承輿”之名相關聯,當是其别一字或别一號。

再觀圖二至五,字體筆迹亦完全相同,可知皆爲姚承輿所書,故“歲在閼逢涒灘”,其時間不是1944年,而是1884年。

(圖一)

(圖二)

(圖三)

(圖四)

(圖五)

(三)二書之遞藏變遷

根據以上辨識,可以對二書之遞藏作一判斷:

明鈔本《中原音韻》《太和正音譜》,皆有“顧菊庭藏書記”印,説明顧氏不但收藏了二書,且所藏皆爲完本。若顧菊庭是上文所舉浙江平湖縣人顧菊庭的話,則其生活時代在嘉慶、道光間(1796~1850);若其在道光十六年(1836)海塘事件中罹禍,則其藏書當於此時散出。其後爲趙烈文所得。

趙氏有《能静居日記》,咸豐十一年(1861)四月十三日,他記下了一則信息:“《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三卷,論北曲音律。”[22]

按,《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即該鈔本《中原音韻》卷首題名,然鈔本不分卷;而該鈔本《太和正音譜》爲三卷,趙氏所謂“三卷”,或係記日記時漏寫《太和正音譜》書名。據此,二書皆入趙氏之手。

趙烈文1861年已經見到二書,收藏時間必在此年之前。是年趙氏因太平軍戰亂避難於崇明(今上屬海市),六月即乘輪船沿長江上行,入東流(今屬安徽池州)曾國藩軍營。[23]二書可能留在上海而遺失。

姚燮與其孫姚承輿的印章、手迹,一在《太和正音譜》國圖藏本上,一在川師藏本上,表明此書曾完整地收藏在姚家。又《中原音韻》上雖無姚燮印章,但有姚承輿手迹,則此書亦曾藏於姚家,可能從趙烈文手中散出後,輾轉流入姚家。

姚燮於1862年8月至1864年4月之間去世,一直旅居上海,[24]二書入藏時間或在此期間。此時《今樂考證》已經寫定將近十年[25],因此這二種鈔本没有得到姚燮充分的利用。

據姚承輿“歲在閼逢涒灘太簇月元日閲”的題記,他1884年已經在閲讀此書。至於二書流出姚府的時間,可能在1928年姚承輿逝世以後。

“萬古青山只麼青”“妙白草”二印,見於《太和正音譜》前後各卷,説明印章的主人所見該書爲完本。前一印又見於《中原音韻》首葉,説明印章的主人曾同時收藏了此二書。又,此印鈐於“大梅先生”之上(《太和正音譜》目録葉),則其收藏二書當晚於姚燮,他得到二書的時間,當在1928年之後。

自“萬古青山只麼青”主人家流出後,二書被錯析爲二,一爲《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前部與《太和正音譜》中(殘)、下卷;一爲《太和正音譜》上卷、中卷(殘)與《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後部。至於二書的錯裝,或係書坊造成:進出之書既多,又有採購、搬運、售出諸環節,又或經衆手,難免造成混亂;而藏書家不太可能錯裝,因而只能是在書坊流通時造成。

前引孫家溎題識稱“四明孫氏蝸廬珍藏善本、癸酉十一月陶君處來”,即經陶某之手歸於孫家溎,時間爲1933年11月。陶君爲誰,今不可考,疑其即“萬古青山只麼青”之主人。又,孫氏的印記,只見於錯散後的川師藏本中,不見於國圖藏本,則其所見已經是殘本,故錯裝時間應在1933年11月之前。

孫氏在1945年去世,所藏書籍在其死後逐漸流出,如天一閣藍格鈔本《録鬼簿》亦爲其舊藏,流出後被杭州書商帶到上海,於1946年秋爲鄭振鐸購得。[26]疑此種前半爲《中原音韻》的錯裝本,亦於同一時期被杭州書商帶到上海,因係殘本,故一直滯留書坊,直到1960年,始爲四川師範學院(今四川師範大學)購得[27]

前半爲《太和正音譜》的錯裝本,是否經過陶氏之手,不詳,至1941年,被帶到北京斐英閣,爲傅增湘所見。《藏園群書經眼録》載有此事:“斐英閣送閲,辛巳。”[28]斐英閣,北京琉璃廠書店,由河北棗强縣(今屬河北省衡水市)人裴成武(字子英),於民國二十一年(1932)開設,在南新華街長春會館内。[29]辛巳,即1941年。但傅氏因發現其中印章有僞,故未購藏;後遂爲鄭振鐸所得。1958年鄭氏去世後,家屬將其藏書捐贈給北京圖書館(今改名爲中國國家圖書館)。

這兩種明鈔本《中原音韻》與《太和正音譜》,有其重要的版本價值。

首先來看《中原音韻》。

據張玉來先生研究,《中原音韻》的版本可分全本、節本、增訂删節本、今人刊行本、《韻編》本等系列,共計31種[30];再加上他與耿軍合作完成的《〈中原音韻〉校本》,則有32種版本。但他的研究並没有提及、利用這部姚氏舊藏明鈔本。據筆者考察,姚藏本可能與《嘯餘譜》本、《四庫全書》本源自共同的祖本。

在張氏提到的31種版本中,包含“正語作詞起例”部分的明清版本有:全本的瞿藏本、訥菴本、《嘯餘譜》本、《南九宫十三調曲譜》本、《四庫全書》本;節本的《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字學典第一百三十三卷聲韻部匯考三》題“嘯餘譜中原音韻二”本、清鈔本《韻略易通》附《中原音韻》“起例”本。按:張氏所舉,《南九宫十三調曲譜》本、清鈔本《韻略易通》附《中原音韻》“起例”本,筆者未曾見到;《古今圖書集成》本係自《嘯餘譜》而來,故以下以姚藏本與瞿藏本、訥菴本、《嘯餘譜》本、《四庫全書》本進行比對,以説明其版本價值。

可以看出,姚藏本明顯與《嘯餘譜》本、《四庫全書》本更相近。由於《四庫全書》本“辨明古字略·東鍾”下漏“蠭蜂”一對字,“救尾對”下遺漏“寨兒令第九句第十句第十一句爲三對”一句,《嘯餘譜》本“套數·雙調·夜行船”漏【撥不斷】一支曲子,故二者不可能爲姚藏本之底本。而姚藏本只有《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部分,亦不可能爲全本的《嘯餘譜》本、《四庫全書》本的底本,只能是三者的底本有共同的祖本。

尤可注意者,“若是造語且熟亦無害”一例,“造語”瞿藏本、訥菴本作“古句”,《嘯餘譜》本、《四庫全書》本作“造句”,從演變上看,“造句”可能爲“造語”與“古句”的合成,故姚藏本的底本可能處於中間位置:瞿藏本、訥菴本—姚藏本的底本—《嘯餘譜》本、《四庫全書》本。

其次是關於姚藏《太和正音譜》的版本價值。

《太和正音譜》現存版本有:黄裳藏明刻本(以下簡稱黄藏本)、日本内閣文庫藏明鈔本(以下簡稱閣本)、何鈁刻本、《北雅》、《嘯餘譜》本、藝芸書舍本(以下簡稱藝芸本)、美國國會圖書館藏影鈔本、鳴野山房藏本、清王禮培掃塵齋藏清鈔本、清周大輔鈔本及本文所考姚燮舊藏本。[31]以下對姚藏本進行考察。

第一,姚藏本與閣本、《北雅》都是三卷本,可能更接近《太和正音譜》早期傳本的面貌。

三者每卷起始完全一致:第一卷起自“樂府體式”,終至“譜中樂章乃諸家所集……當自裁斷可也”。第二卷起自“黄鐘·醉花陰”,終至“中吕·煞尾”。第三卷起自“南吕·一枝花”,終至“般涉調·尾聲”。

語句次序方面,姚藏本與藝芸本相比存在許多歧異之處,如“群英所編雜劇”部分,高文秀名下,《風月害夫人》《門神訴冤》次序顛倒,《窮風月》《黑旋風借尸還魂》次序顛倒;

李進取名下,《窮解子破雨傘》《復奪受禪臺》次序顛倒;

李直夫名下,《孝諫鄭莊公》與《念奴教樂》《水淹藍橋》次序顛倒;

石君寶名下,《士女愁香怨》《柳眉兒金錢記》次序顛倒;

沈和甫名下,《燕山逢故人》《瀟湘八景》次序顛倒;

鄭庭玉名下,《欒城驛》《復勘贓》次序互换,《哭韓信》《駟馬奔陣》次序互换;

丹丘先生名下,《楊娭復落娼》《客窗夜話》次序顛倒;

湯舜民名下,《風月瑞仙亭》《嬌紅記》次序顛倒;

楊景言名下,《風月海棠亭》《史教坊斷生死夫妻》次序顛倒。

這些歧異在閣本、《北雅》中亦存在。

再如“娼夫不入群英四人”部分,與藝芸本相對照,“子昂趙先生……故入於娼夫之列”一段,姚藏本置於姓名劇作之後,與後面“娼夫自春秋之世有之”一段合二爲一;“詞林須知”部分,“凡人聲音不等”段,“唱得輕巧的失之閑賤”一句置於段末;“南吕十二章”,“紅芍藥”“四塊玉”次序顛倒。閣本、《北雅》亦存在這樣的歧異。

曲譜部分姚藏本與藝芸本的書寫格式不同,但與閣本、《北雅》相同:藝芸本的書寫格式是曲牌名—作者—出處或體式(小令、散套),姚藏本與閣本、《北雅》的書寫格式則是曲牌名—出處或體式(小令、散套)—作者。

與藝芸本相對照,姚藏本存在許多異文,這些在閣本、《北雅》中亦存在。如“群英樂府格式”部分,元代部分末尾,藝芸本爲“已下一百五人俱是傑作……”而姚藏本、閣本、《北雅》爲“前八十二人詞格已注,後一百五人俱是傑作……”再如“詞林須知”部分開端,藝芸本作“古帝王知音者”,姚藏本、閣本、《北雅》作“古之帝王”。

尤其值得關注的是,“樂府體式”之題目,藝芸本、何鈁刻本作“予今新定樂府體式一十五家及對式名目”[32],閣本、姚藏本作“樂府體”,下有小字注云“凡一十五家予新定”,呈現出一種尚未寫定的狀態,可能接近《太和正音譜》早期傳本的面貌。[33]

第二,姚藏本可能以閣本爲底本,但參考了其他版本;亦可能是以與閣本同系統的早期傳本爲底本。姚藏本與閣本存在許多相同的文字錯誤。如“群英所編雜劇”部分,“馬致遠”,姚藏本與閣本作馬志遠[34]。譜例部分,正宫“伴讀書”譜例,作者“白仁甫”作“白甫仁”;雙調“銀漢浮槎”譜例,作者“白仁甫”作“白甫仁”;雙調“離亭宴煞”譜例,作者“王實甫”作“王甫”。

以上所舉文字錯誤,説明二者的關係更爲相近。然而姚藏本不可能是閣本的底本,因爲閣本有序言,姚藏本無;“六宫十一調”部分“雙調唱徤棲激裊,商調唱悽愴怨慕,角調唱嗚咽悠揚”,姚藏本漏“徤棲激裊商調唱悽愴怨慕角調唱”十四字;角色部分“猱”下“古人取喻,虎譬如少年,喜而愛其色;彼如猱也,誘而食其財”一句,姚藏本漏“如少年喜而愛其色彼如猱也誘而食其”十六字。故此,姚藏本可能是鈔自閣本。

姚藏本可能還參考了其他版本,因爲閣本黄鐘“醉花陰”譜例,署名“前人”,姚藏本署“散套,丹丘先生”。按此譜例爲曲譜部分第一支曲子,單從閣本無法判斷“前人”爲誰;而何鈁刻本、《嘯餘譜》本、藝芸書舍藏本作“丹丘先生散套”,《北雅》作“丹丘子”,則姚藏本當是據他本進行了修正。

亦有可能當時存在一種與閣本同系統的早期傳本,與閣本存在如上文所舉的相同的文字錯誤,而在“醉花陰”譜例署名上不署“前人”而署“散套,丹丘先生”;姚藏本以其爲底本鈔録而成。

姚藏本與《北雅》則没有直接的版本承襲關係。[35]

附記:本文的完成得到四川師範大學圖書館古籍部諸位老師的幫助,及黄仕忠教授多次修訂幫助,得到杜雪、李健、陳艷林等同學的啓發,謹此致謝!


[1]李萬營,男,1986年生,山東人。南開大學文學博士,現爲中山大學中文系博士後。發表《嘉靖本〈三國志通俗演義〉軍事影響論補證》等文。
本文係2018年成都歷史與成都文獻研究中心規劃項目“四川師範大學典藏古籍研究”階段性成果。

[2]姚品文:《太和正音譜箋評》,中華書局,2010,第409頁。

[3]四川省高等學校圖書情報工作委員會編《四川省高校圖書館古籍善本聯合目録》,四川大學出版社,1994,第141頁。

[4]《中國古籍總目》,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第3847頁。

[5]http://202.115.193.41:8080/opac/book/46a2dcd67a875a56ed90a55278530919;《中國古籍總目》,第3859頁;《第三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録圖録》,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第324頁。

[6]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録》,中華書局,1983,第1618頁。

[7](清)莫友芝撰,傅增湘訂補《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卷十六下,中華書局,1993,第76頁。

[8]熊克:《跋明藍格鈔本殘卷〈中原音韻〉及〈太和正音譜〉》,載《古籍論叢》,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第260~261頁。

[9]http://diglweb.zjlib.cn:8081/zjtsg/zgjcj/index1.htm.

[10]參見陳垣《史諱舉例》,中華書局,1956,第165~166頁。

[11]《道光朝實録》卷二百八十九、二百九十一、二百九十二,載《清實録》第37册,中華書局,1986,第465~466、500~501、518~519頁。

[12]《道光朝上諭檔》第42册,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第388頁;《浙江海塘宸翰》,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2015,第206頁。

[13]據蔡鴻鑑爲《復莊駢儷文榷》所作序文、《(光緒)鎮海縣志》與《(光緒)諸暨縣志》所載,該書有“五百卷”,但今存鈔本實未分卷;據現存《復莊今樂府選總目》所載,該書共192册。見陳妙丹《〈今樂府選〉編選考論》,《戲曲與俗文學研究》第一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第68頁。

[14]熊克:《跋明藍格鈔本殘卷〈中原音韻〉及〈太和正音譜〉》,第260頁。

[15]熊克:《跋明藍格鈔本殘卷〈中原音韻〉及〈太和正音譜〉》,第261頁。

[16]熊克:《跋明藍格鈔本殘卷〈中原音韻〉及〈太和正音譜〉》,第264頁。

[17]林申清:《中國藏書家印鑒》,上海書店出版社,1997,第210~211頁。

[18]參見駱兆平《蝸寄廬贈書目録前記》,《圖書情報論壇》1994年第1期。

[19]熊克:《跋明藍格鈔本殘卷〈中原音韻〉及〈太和正音譜〉》,第264頁。

[20]熊克:《跋明藍格鈔本殘卷〈中原音韻〉及〈太和正音譜〉》,第261頁。

[21]洪可堯主編《四明書畫家傳》,寧波出版社,2005,第260頁。

[22]點校本作“《中原音韻正誤作詞起例》”,“誤”當爲“語”。見(清)趙烈文《能静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第309頁。稿本見趙烈文《能静居日記》,台灣學生書局,1964,第559頁。

[23]參見朱尚文編《清趙惠甫先生烈文年譜》,台灣商務印書館,1980,第20頁。

[24]汪超宏:《姚燮年譜》,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第337~343頁。

[25]據《姚燮年譜》(第260頁),《今樂考證》必作於咸豐三年(1853)之前。

[26]鄭振鐸在《録鬼簿題跋》中説:“蝸廬所藏,頃亦爲杭賈挾之滬上求售。予見此明藍格抄本《録鬼簿》,不能不動心,索六十萬金,乃舉債如其數得之。……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見鄭振鐸《西諦書目·題跋》,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第32頁。

[27]熊克:《跋明藍格鈔本殘卷〈中原音韻〉及〈太和正音譜〉》,第260頁。

[28]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録》,第1618頁。

[29]“斐英閣”,《琉璃廠小志》作“蜚英閣”。參見孫殿起《琉璃廠小志》,上海書店出版社,2010,第92頁。

[30]張玉來:《〈中原音韻〉版本源流辨正》,《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0年第1期。

[31]參見本輯李健《〈太和正音譜〉版本源流考》一文。

[32]何鈁刻本“予”作“余”。

[33]此發現得自黄仕忠教授指導。

[34]姚燮舊藏本“志”字有圈改痕迹,當係收藏者校改。

[35]參見李健《〈太和正音譜〉版本源流考》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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