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淡黄

山坡下的溪水已淌了六年,记忆却抹不去那淡黄……

记得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第三个秋天,我和你就是在这山坡下相识的。

作为报社记者,我正为参加翌年6月在我市举办的摄影大展筹集资料。

面对着山坡下这一片淡黄色的野菊花,我情不自禁地举起了摄影机。就在按下快门的一刹那,一只狮子狗闯入了镜头。出于好奇,我忙抬头寻找这狗的主人,才发现你穿着红衣白裙,坐在黄花丛中,正用画笔描绘着这遍地的野菊花,身边还放着一支拐杖。

职业的敏感使我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调好光圈焦距,对准角度,恰在此时,你抬起头对着画板嫣然一笑。于是我的镜头里永远留下了这千载难逢的刹那……

出乎意料的是,这张题名为《人比黄花娇》的作品在竞争中名列榜首,这样一来我的名字登上了报纸上的头版头条,来采访的人着实不少。

这天听到敲门声,我想一定又有人来采访了。我拉开门,愣了半晌——你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拄着一支拐杖,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一只狮子狗在你脚边转来转去——太熟悉了!可我一时怎么也想不起你是谁。

正当我痴痴地看着你时,你咯咯地笑着说:“人比黄花娇。”

“哦,你就是黄花少女,啊不,黄花小姐,黄花、黄花……”

“我不叫黄花,我叫冯飞扬。”你大方地说。

“哦,冯小姐请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我又恢复了记者的风度,“上次拍了那张照片,没向你解释清楚就匆匆地走了。事后想征得你同意,可找了你半年多都没有找到,又怕错过参赛机会,所以……只打算以后再向你解释,你今天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吧?”

你鼓着腮帮子:“我正是来问罪的,”停了一会儿又说,“除此之外还要罚。”

“罚?”我着实吃惊不小,“罚什么?”

“罚你一两年时间。”你脸上露出了憋不住的笑。

“干什么?”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

“罚你做我的老师,”你终于笑了起来,“教我摄影、绘画、诗词和音乐。”

“可我要工作啊。”面对这么一个娇憨美貌的姑娘,我真不忍心拒绝,“冯小姐,你怎么知道我还懂诗词、绘画和音乐呢?”

“我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你叫刘乃郁,今年28岁,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为了工作经常半夜才回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弹一曲自己创作的钢琴曲《月光送给我一段恋情》,然后用冷开水冲两碗快食面,再将一天采访的内容总结归纳,才去睡觉,对吗?”接着是一串咯咯的笑声。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天我到处找你,而你竟一直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更何况你还拄着拐杖。我问:“你还记得《月光送给我一段恋情》的歌词吗?”

“我在窗外听你唱了好几遍了,怎么会不记得呢?”你说着坐在钢琴边自弹自唱起来:

如水的月光啊

溅湿了枕巾

每一缕 每一滴

都是爱的结晶

当她流进了我的梦里

月光哟,送给我一段恋情

哦——

你不仅歌唱得好,琴弹得也好,尤其最后那句拖腔伴着颤音和着琴声,真好像遥远的月光如潺潺流水般涌入了窗口,涌入了眼底,流进了心房,流进了梦里。

我情不自禁地将双手一合:“太妙了,你简直是我的老师。”

就这样,我收下了你这个既是老师又是学生的“学生”。

山坡下的溪水已淌了六年,记忆却抹不去那淡黄……

转眼又是野菊花盛开的季节,在和你相处的这三四个月里,我宁静的生活更增添了和谐。回家能吃到热饭热菜,饭后抽出半小时辅导你摄影和绘画,或与你共同欣赏名曲,然后送你回家。无论多晚都是这样。

你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喜爱淡黄,就你的创作而论,无论摄影或绘画都以淡黄为主调,给人以轻松舒适的感觉,甚至连音乐也是如此,每当听你弹出那宁静安详的旋律,我脑海里总浮现出一抹淡黄。

我们的生活虽然如此和谐,但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究竟是什么我说不清楚,我想恐怕就是罗曼蒂克吧。

这天我回家时已是半夜了,屋里的灯还亮着,你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狮子狗在你脚边打着瞌睡,拐杖也静静地躺在地上睡着觉。

看着你娇美的脸庞和殷红的嘴唇,我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流,我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走过去在你的唇边轻吻了一下。

你睁开眼睛,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但立即被泪水模糊了:“阿郁,你坏,你坏!”说着双手不停地用力捶打着我的双肩,一边捶打一边痛哭着。

我手足无措地任你的拳头打在身上。

渐渐地觉得你的拳头越来越轻,痛哭也变成了轻泣,继而拳头变成了手掌,在我的胸前轻轻地抚摸,带泪的脸上露出了娇笑。

“飞扬,你……你这是……”我更是不知所措了。

“你真傻,”你将脸轻轻地贴在我的胸前,“我真高兴,我一直盼望着……盼望着你吻我,终于……”

我把你拥入怀里,久久地亲吻着……

在淡黄的野菊花丛中,我和你用画笔描绘着安详,抒发着宁静,同时又享受着生活,赞美着爱情……

黄昏的小路上,你朝我迎面走来,微风荡漾着你浅浅的笑靥,掀动着你淡黄色的连衣裙……

山坡下的溪水已淌了六年,记忆却抹不去那淡黄……

“……你不想想那个女人既残废又待业的,你将来养她一辈子吗?”母亲从乡下赶来,正在教训我,“你说秀珍哪点比不上她?”母亲指着身边那个从乡下带来的姑娘说。

“妈,我并没有说她不好。”我看了一眼姑娘,“可我跟她一不相识,二不了解;而我和飞扬相识快两年了,彼此都情投意合,我怎么能……”

“不管怎么说,这次我一定要看到你和秀珍成婚我才回去,绝不让你与她……”

“妈,您……”门外“啪”的一声,我的话被打断了,我立刻意识到不妙,伸手拉开门——

你正弯腰去捡倒在地上的拐杖,当你抬起头时,脸上已挂满了泪水。“飞扬!”我伸手去拉你。

“阿郁!”母亲在身后威严地喊了一声。

这时你已转身走了,狮子狗也跟着你走了。

我追了出去。

“阿郁,回来!”母亲的话不紧不慢,但充满了威严。

“妈,这样飞扬会受不住的。”

“我不管她受住受不住,今晚就让你和秀珍成婚。”

“妈,您不能……”

这时,那狮子狗“汪汪”叫着冲进了房间,咬住我的裤角往外拖。我的头“嗡”的一声,差点摔倒……

你倒在马路中间,拐杖已成了两截,鲜血染红了淡黄色的连衣裙。

你缓缓地睁开眼睛,将攥着的手递给我,我用颤抖的手将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原来你攥着的是一朵淡黄色的玫瑰……

山坡下的溪水已淌了六年,记忆却抹不去那淡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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