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温沙森林》与“和谐”思想

第一章 《温沙森林》与“和谐”思想

《温沙森林》(Windsor-Forest)是亚历山大·蒲柏创作的一首田园牧歌式诗歌,它是对古罗马大诗人维吉尔、奥维德等创作的田园诗歌的模仿之作。《温沙森林》分为两个阶段完成,其前半部分与蒲柏的初入诗坛之作——《田园诗组》同步完成,但没有发表。几年后即1713年,蒲柏在好友兰斯登议员(Lord Lansdowne)的建议下,特地给这首诗增添了和平政治的主题,这便成为该诗的后半部分。作者此时给《温沙森林》添加有关和平的政治内容并公开发表,其意在歌颂1713年签署的“乌得勒支和平条约”(Peace Treaty of Utrecht),该条约结束了长达数十年之久的欧洲战争,而兰斯登本人就是参与这次条约谈判的上议院成员之一。

从表面上看,《温沙森林》是一首描写风景的自然诗,但它并不是以纯粹歌颂大自然为目的而创作的。诗中,作者在对广袤的大自然杂乱现象进行观察同时,引发了对人类、社会和历史的联想,描绘了存在于自然界、社会和历史中的种种杂多、不协调和非理性因素。诗歌借助古典作家们惯用的艺术变形手法,将现存的自然景物和人类社会置换成古代神话故事里的情景,旨在向人们揭示这样一个事实:人类对于自然法则与秩序的违背与破坏,将可能给人类社会以及和谐的人际关系带来某种危害和颠覆。作者对于这些现象的观察与议论旨在强调“对立因素的和谐统一”,[1]就如同杂多的、不同的音符最终会奏出和谐的旋律。最后,作者对英国社会生活中某些政治、历史事件进行了回顾,并有意识地突出了和平政治的主题。通过对大自然、神话和人类历史这三个方面的描述,蒲柏阐述了他的“和谐”(concordia discors or discordia concors)[2]思想的深刻内涵。

第一节 自然诗与“自然”主题

《温沙森林》正式发表于1713年,但该诗的创作却开始于更早的时候,甚至可以追溯到1704年。在当时,大多数初入诗坛的新人,传统上都是从模仿古典田园抒情诗起步的,蒲柏也不例外。蒲柏在仅仅16岁的年纪就写作了抒情诗《田园诗组》(Pastorals),可以说,这是他初次尝试写诗的习作,直到1709年才得以正式发表。《温沙森林》的创作几乎与《田园诗组》同时开始,也是一部围绕着“自然”主题而展开的对大自然、对古代神话以及对历史进行联想、回顾和议论的自然诗,它初步显露了蒲柏对于诗歌和韵律的兴趣和天赋。

一 自然与民族情感的交织

《温沙森林》通过对大自然美好景色的歌颂,将自然主题与民族情感的抒发紧密交织在一起。诗歌的一开头,面对自己家乡温沙地区原始自然森林的美好景色,诗人不由得发出了赞叹和感喟。这时,温沙森林犹如一座消逝在人们对远古记忆中的伊甸园,在诗人美妙、动人的诗行中又重新浮现在人们的眼前:

啊!绿色的幽境,温沙的森林!

你是君王的领地,缪斯的胸襟,

召唤我的歌唱。快来吧,森林女神!

打开你的诗泉,揭示你所有的幽深。

……

伊甸乐园的久远,淡漠了人们的记忆,

在诗行的色彩里栩栩动人,重现生机。(1-8)[3]

大自然中的景物千变万化,不胜枚举,如山川、河流、森林、平原,等等,它们的千姿百态引发了诗人的创作激情。就在这美丽的绿色森林大自然怀抱里,诗人受到古典神话中的诗神——缪斯女神(Muse,2)的呼唤,他顿时灵感迸发,诗如泉涌,感叹着兰斯登议员的民族爱国举动,尽情地歌颂起英格兰的黄金时代。

诗歌不但对森林地区自然景色赋予了著名的《圣经》意象——“伊甸园”,在接下来的诗行中还展开了对古希腊、罗马神话的丰富联想。一幅幅犹如画廊般的田园美景,被缪斯女神一一披上了奥林匹斯山上众神的华丽外衣,令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在花神、果树女神、畜牧神等象征性的化身里,读者似乎看到英格兰大地上到处是一片美好、安详与繁荣的图景,人们生活平静、温馨与和谐;在谷物女神的丰厚馈赠之下,沉甸甸的庄稼在向人们召唤,人人脸上荡漾丰收的喜悦。诗人向人们宣布:

生产的丰收在祖国大地上微笑,

和平与富足宣告:斯图亚特统治的骄傲。(41-2)

诗里行间表达出一种喜悦、欢乐与祥和的气氛,这是因为,“和平与富足宣告了斯图亚特王朝统治的骄傲”(Peace and Plenty tell,a STUART reigns)。它向人们表明,英国斯图亚特王朝时期的一切和平、安详与富足景象,都是在安妮女王的温和政治统治之下,以及兰斯登议员等内阁成员们的多年努力下所取得的结果。

这里,诗歌对大自然景色和对祖国美好山河的赞美,与对民族爱国之情的抒发交织在了一起。不但如此,它还是对英国斯图亚特王朝和平政治的赞美和歌颂。因此,这首诗不仅仅是以纯写景为目的自然诗,而且是一首以爱国与和平为主题的抒情诗。这种通过对自然景象的冥思进行联想和议论的诗歌艺术,并不是蒲柏的首创,它是对17世纪中叶诗人约翰·德纳姆(Sir John Denham)创作的田园诗《库柏山》(Cooper's Hill,1642,1688)的直接模仿。

通常,18世纪自然诗中的自然景物并不是作者唯一关注的目标,对自然景色描写的目的并不局限于此,而是要借景抒情,以激发读者对民族和国家的情感和热爱。《温沙森林》在对地方自然风景着力描绘的背后,隐藏着更为深厚的政治内容和伦理主题。这是因为,在蒲柏诗歌里,政治与伦理具有内在统一性。这不足为奇,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政治与伦理是合二为一的,政治即伦理,伦理即政治,而这充分体现在政治伦理化与伦理政治化的互动过程中。古代希腊人认为,人是政治的动物,或者说人的本质只有通过政治活动才得以实现,而道德生活作为公民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自然不可能游离于政治之外。因此,蒲柏的诗歌里政治与伦理往往是相互联系、相互渗透的概念,政治问题具有明显的伦理属性。

二 自然与历史的联想

《温沙森林》在开头描写的良辰美景、安详和谐,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和丰富想象,表达了作者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民族感情。然而,诗人观察到,在大自然丰饶、美丽和平静的背后,还孕育着种种对立、冲突和矛盾的因素;其中,山川、河流、森林、平原等自然现象呈现出不对称、不规则和不一致的面貌,它们之间的巨大差异、变化和反常,构成了自然界广袤、纷乱与杂多的图景,如下:

这里,群山对应幽谷、森林对应平原,

这里,大地与河流,在对立中碰撞,(11-2)

从表面上看,《温沙森林》是一首描写英格兰南部森林地区风景的自然诗,但是,纯粹地歌颂大自然并不是它唯一的目的,而是借景抒情。因此,诗歌作者从对广袤的大自然中杂乱、矛盾现象进行观察出发,进而引发了对人类、社会和历史的联想和议论,并描绘了存在于自然界、社会和历史中的种种杂多、矛盾、不协调和非理性现象及因素。

此刻,展现在诗人眼前大自然如诗如画般的奇异风景,被赋予了人类社会的内涵和意义,打上了历史长河流淌过后的烙印,人类社会的痕迹和历史性意义早已经蕴涵其中。这是因为,大千世界中的万事万物环环相扣、息息相关,大自然与人类社会、人类历史紧密相连、不可分割。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具有同构关系,大自然一旦进入到人的视野,就被浸染了人的思想和情感,折射出人的心灵的映照。因此,与大自然几千年、几万年来经历的沧桑变幻相似,人类历史的发展同样也并非是一帆风顺的,而是经历了无数的坎坷与险阻。在历史的长河中,各种的无序、不和、混乱和破坏现象时常发生。

眼前大自然万事万物的广袤无边和起伏变化,激发了诗人的诗情和想象。诗人浮想联翩、思绪万千,展开了对英国过去历史上所发生的种种事件的回顾。虽然蒲柏生活的时代,正值英国在安妮女王统治下的安定时期,呈现出一派和平盛世的繁荣景象;然而,读者从诗歌中看到,在英国过去的历史上,却有着与此恰恰相反的图景:

在过去的几个朝代里并不这样,

到处是阴沉、黑暗的荒芜土地,

野蛮的狩猎制度,加上疯狂的捕捉,

国王们比它们更加可怕、更加残暴,

四处凄凉、荒无人烟,洪水泛滥,

剩下孤独的君王在空荡荡的荒野。(43-48)

这里,诗人痛心地回顾了英国过去历史上的动乱年代。由于狂暴君主的独断专行和野蛮统治,国家到处是一片荒芜、悲凉、黑暗与混乱,那情形就如同T.S.艾略特在他著名的《荒原》中所描写的那样,阴暗、混乱、可怕,充满了罪恶。诗歌还通过形象化的描述,谴责了英国历代君王所制定的残酷的森林法则。诗歌暗示,暴君们对于大自然界中生灵的屠戮和对生态环境的肆意破坏等恶劣行径,反映着他们对于人类社会文明秩序与和谐的人际关系的颠覆和破坏,也意味对人的自然情感和自然权利的否定(Who claim'd the Skies,dispeopled Air and Floods,The lonely Lords of empty Wilds and Woods. WF,47-48)。

诗歌接下来历数了英国历史上外来的国王威廉一世和他的继承人威廉二世的胡作非为。暴君们的种种行为不但破坏了自然界的生态环境,同时也打破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这暗示着他们对于自然人性的背离。后来,威廉二世与另外一个外来暴君——威廉三世都在打猎中受伤而因此丧生,同样表明了宇宙中自然法则无所不在的力量。诗歌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蒲柏的生态伦理思想,那就是,整个宇宙自然是一个生态循环系统,存在着它固有的运行轨道和秩序。任何违反自然规律者必然会遭到自然的淘汰和惩罚,而偶然偏离了方向的历史必然会重新回归到它原来的轨道。混乱、无序现象只能是局部的、暂时的,最终都将回归于宇宙的整体和谐与秩序,这就显示了自然法则和自然秩序的神圣性和不可抗拒。正如诗中所歌唱的那样,在英国斯图亚特朝廷的正确领导下,国家经过历代暴君的蹂躏和摧残,几经波折,终于回归稳定、和平与秩序,就证明了永恒不变的宇宙自然规律和秩序。

对于诗行的行数安排来看,是经过诗人精心安排的。前面的42行诗句,用于歌颂自然景物,而紧接下面对于历史的回顾同样也用了42行来进行描述,形成了截然的对比。然而,这种数字的对应并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可以看出蒲柏有意采用了对照或对比的艺术手法来加强效果、渲染气氛,激发读者的感受和体悟。蒲柏将当前伊甸园般的美好、和谐、安定的社会环境和面貌,与国家过去历史上遭受的灾难性破坏与生灵涂炭的景象对照起来进行描写,使之形成多么鲜明、多么强烈的两极对比,可见作者匠心独运之功效。

第二节 “和谐”思想的萌芽

古希腊思想家赫拉克利特曾说:“相反者相成,对立造成和谐。”[4]可以说,《温沙森林》中描写的蕴涵在自然中的历史、社会和人性的种种差异和对立,正是导致和产生和谐与秩序的前提和基础,因为“互相排斥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一切都是斗争所产生的”。[5]这里,在自然的矛盾中孕育的“和谐”,是一个具有辩证意味的哲学思想,即有对立才会有和谐,和谐寓于矛盾之中。这种“对立因素的和谐统一”,就如同杂多的、不同的各种音符,最终会奏出和谐的旋律。“和谐”一词本身包含了丰富的内在含义,它表明,尽管自然中的事物混杂繁多,却能够协调一致。这是因为在不断变化的宇宙事物当中,存在着某种永恒不变的宇宙秩序。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德谟克利特等人,特别注重对宇宙和谐秩序的探讨……以多种“本原”的关系来把握自然的变化和多样性。……解释自然的生成变化、寻求宇宙秩序的合理性……[6]缘于此,笔者认为,这里的和谐与秩序是两个紧密联系、相互补充的概念。秩序是指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的宇宙自然规律,秩序中可能呈现和包含了和谐的因素和特征,但和谐并不能够替代秩序的概念,不能与之等同起来。

在现代分析哲学思维下的结构主义语言理论中,秩序是一个冷漠的、无动于衷的概念,它不受到外部世界的干扰和影响,就如同维特根斯坦眼中的内部结构一样,完满自足。这种秩序概念并不包含人的思想情感,它与价值无涉,是一种冷漠无情的自在结构。然而,对于18世纪西方的人们来说,秩序更多的是用来表达一种伦理秩序,它作为一个基本伦理概念,是指上帝控制之下的个人与个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宇宙之间存在的内在关系与协调性。

莱布尼茨(Leibniz,1646-1716)是当时德国数学家和哲学家,他也是欧陆理性论的三位杰出哲学家之一,另外两位是笛卡尔(Descartes,1596-1690)与斯宾诺莎(Spinoza,1632-1677)。莱布尼茨的哲学思想首先表现为一种伦理思想,不但深刻地影响了启蒙时代德国哲学发展的全过程,还描绘了整个欧洲启蒙运动的中心概念。他在其著作《论智慧》中这样写道:全部存在是某种力,这种力越大,源于统一性和统一性之中的多样性就越丰富。多样性中的统一性不是别的,只是和谐,并且由于某物与一物效之于另一物更为一致,就产生了秩序,由秩序又产生出美,美又唤醒爱。由此可见,幸福、快乐、爱、完美、存在、力、自由、和谐、秩序和美都是互相联系着的……[7]

受莱布尼茨哲学思想的启发,我们由此认为,和谐与秩序是如此相辅相成、须臾不可分离的两个伦理概念,可以成为我们对蒲柏诗歌进行分析探讨的理论基础,即:大千世界并非像它表面的那样杂乱无章、矛盾对立,而是形成一个和谐的、看不见的具有某种内在秩序的整体。而《温沙森林》似乎正是对这种思想的诗化阐述:变化中有秩序,斗争产生和谐,世间的一切事物看似千差万别,实则都和谐相处、秩序井然。

一 变化中的秩序

《温沙森林》中的第1至第 290行,即诗歌的第一部分,早在1804年便初具雏形,但蒲柏后来为了给诗歌添加和平的主题,对诗歌做了大幅度修改和增补。因此,尽管它表面上看是对大自然景色的观察和赞礼,但实际上诗歌通过对大自然、继而对历史的描述和回顾,在表达了和平政治的主题之外,还暗中阐发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伦理思想,即宇宙间存在的永恒不变的、和谐统一的秩序思想。

诗歌在开头不久,在赞叹大自然的杰作同时,“和谐”与“秩序”思想的萌芽早已潜伏其中,并作出了明确的表述:

并非杂乱无章、混沌一气,

而是迷离变幻、和谐交织,

每个人都明白,变化中有秩序,

一切的千差万别,都和谐相处。(13-16)

这里,虽然世界是混杂、多变的,但绝非同上帝创世之前那样,是混沌一气,杂乱无章的,而是“和谐交织在一起(harmoniously confus'd,14)”,因为“变化中有秩序”(Order in variety,15)。宇宙中的万事万物虽然表面上是矛盾、复杂的,但都有其内在永恒不变的运行规律和秩序,所以说,“一切的千差万别,都和谐一致”(tho'all things differ,all agree,16)。温沙森林既是大自然的典型代表,也是整个英格兰的象征,或者说,它的伊甸园形象是整个宇宙世界的象征。诗中所说的“变化中有秩序”,也不仅仅指大自然的规律特征,更是喻指人类社会和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特征。

正是由于变化之中存在着永恒不变的秩序,因此,自然界的万物尽管在表面上看起来混杂在一起,但实质上是井井有条、排列有序的,如同“棋盘上五彩缤纷的方格图案”(checquer'd Scene display,17),是那么平衡、匀称、协调,和谐一致,请看:

这里,丛林荡漾起伏,整齐有序,

在阳光中或半照、或半掩着大地,

如同躺在情人温暖怀抱的仙子,

即不过于放纵,也不那么压抑。(17-20)

这里,诗句节奏明朗、匀称,语调轻松、随意,如同对话一般平和、自然、流畅。不仅如此,作者还通过对音韵和节奏的控制和把握来表现与之相对应的意义。比如,在“半照”(part admit,18)与“半掩”(part exclude,18)之间的并比和对仗,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停顿,让读者在这种听觉的巧妙暗示下,在视觉上也将烈日与阴凉对照起来并形成一种均衡感。紧接下来,在“即不放纵”(Nor quite indulges,20)与“也不压抑”(nor can quite repress,20)之间也设有一个停顿,同样形成一种平衡和对仗。

让我们回到前面谈到过的自然界广袤、纷乱与杂多的图景,以及它们之间种种对立、冲突和矛盾的现象,便会发现,诗歌的节奏和韵律也具有相似的情形和特征。比如,山川对应峡谷(Hills and Vales),森林对应于平原(Woodland and the Plain),大地对应河流(Earth and Water)。种种不对称、不规则、不一致的面貌,构成了它们之间表面巨大的差异、对立与碰撞。然而,自然界这种千差万别的地形面貌,在作者流畅、简洁、有规律的笔端下,却变得那样整齐、均匀,秩序井然。作者采用了英雄双韵体的诗歌艺术创作形式,利用匀称、对仗的诗句,将自然界种种不对称、不规则、不一致的自然因素进行了精致、巧妙、恰当的整合与配对。这种在强烈的对比和反衬中利用整齐、简洁的诗体形式,来应对奇异、变化景物的描写方法,给读者造成视觉上和听觉上的同步冲击,更加完美地表达了作者追求平衡、对称、和谐和秩序的创作理念。

《温沙森林》中所描述的自然界、社会与历史的种种现象与事实,充分说明了在人类社会中,遵守和维护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与秩序是何等的重要,它初步显露出来的关于自然、和谐与秩序的思想,成为蒲柏后来创作思想体系中的核心。虽然该诗在最后发表的时候,作者刻意突出了和平政治的主题,但从诗歌对于自然、社会与历史的宏观回顾和展望的意义上来看,它还从根本上表现了一种蕴涵在人类与社会各种现象之中的伦理秩序观念。这种观念是千百年来西方传统思想史上流传至今的、宇宙普遍的和谐与秩序观念。“诗句反映出蒲柏对于理性主义哲学的信仰,这是流行于他时代的人们对宇宙自然的普遍想法,他期待与渴望他所身处的社会正好与这种自然的和谐与秩序的信念相吻合”。[8]这种存在于矛盾中的和谐与秩序,既是大自然中万物的秩序,也是人类社会与人类发展历史的秩序。这便给全诗定下了基调,从而使自然、和谐与秩序成为贯穿全诗的核心思想。

我们知道,无论是在政治、哲学、文化、文学还是宗教领域,都不可能与道德无涉,而是与之紧密联系、息息相关的。一个时代或一个阶级的伦理、道德观念作为一种最基本、最普遍的意识形态,就从这众多的意识形态领域中展现出来。从蒲柏的诗歌中所反映出来的和谐与秩序的伦理思想,是他在诗歌中表达的最基本、最普遍的思想意识,它从根本上显现为对自然、和谐与秩序精神的向往和追求。因此,无论诗歌涉及政治、哲学、艺术还是宗教方面的议论,始终都脱离不了对宇宙的普遍秩序的关注和伦理思考。

二 “变形”的象征寓意

《温沙森林》不但对自然界、对社会和历史的种种现象以及事实进行了直接的对比和回顾,还借助古典诗歌中惯用的艺术手法,将现存的自然景观和人类社会现象置换成古代神话故事里的场景。诗歌借助古典神话故事的情节模式,运用生动、形象的神话意象和象征性隐喻,再现了古代人类历史和人类社会曾经发生过的种种矛盾现象和事实,并向人们发出警示:人类对于自然法则和社会秩序的违背、破坏,将可能给人类以及和谐的人际关系与正常社会秩序带来某种危害或颠覆。

作者采用古典作家们所惯用的艺术手法——“变形”(metamorphosis),在丰富的神话意象以及象征性隐喻里,将人类社会的种种不协调、非理性现象,予以了形象化描绘,使它们获得更加鲜明、生动的体现,从而赋予读者更加持久的记忆和更为透彻的理解。

诗中,罗多娜(Lodona,172)是森林狩猎女神狄安娜(Diana,165)指挥下的一名水泽仙子,她实则泰晤士河(Thames)的一条小支流——罗东河(Loddon)的化身,在温沙森林地区附近汇入英国的父亲河——泰晤士河。在诗中,她被经过神话意象的置换与变形之后,以水泽精灵(Nymph,175)的面貌出现,成为罗东河的人格化象征,如下:

心急的水泽仙子急于追击,

不慎跨越森林的自然边境,

潘神一见钟情,欲火中烧,

仙子拼命逃跑,潘神紧追不舍。(181-184)

在富于象征性意义的神话叙事中,读者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罗多娜在追捕猎物时过于心切,不小心跨越了森林自然保护区的安全范围,因此被欲火攻心的山林畜牧神——潘神(Pan,181)窥见并爱上。于是,罗多娜急忙逃离,而潘神则在她身后奋力追逐。

在古代神话里,狄安娜既是森林女神,又是贞节女神,她指挥下的仙女罗多娜当然也是自然和纯洁的化身。在这里,罗多娜不慎跨越森林的自然安全保护区,这个行为意味着她偏离了生活的正确轨道,象征着她对自然界原有的和谐与秩序的破坏,因此她遭受到了外来者的威胁和侵犯,并为此而受到了惩罚。那就是,她由原来的一个追捕者,现在变成了被追逐者。

诗中叙述,罗多娜拼命逃跑,就在即将被追上的一刹那,她向狄安娜大声呼救,情急之下纵身跳入了泰晤士河。顿时,她与河流融合,汇聚一体。此刻,罗多娜所代表的自然和纯洁险些遭到破坏,但是,她的窘迫和困境却在诗人那富于想象的、理想化的诗句中得到了解救。泰晤士河清澈的流水维护了她的贞洁,并获得了象征性的体现,如下:

‘Let me,O let me,to the Shades repair,

My native Shades——there weep,and murmur there.’

She said,and melting as in Tears she lay,

In a soft,silver Stream dissov'd away.

The silver stream her Virgin Coldness keeps,

For ever murmurs,and for ever weeps;(201-6)[9]

在此处对河流描写的诗行里,作者巧妙地运用音韵上的重复手法,如Let me…O let me,Shades…Shades,silver Stream… silver stream,weep,and murmur…murmurs,weeps,给读者造成一种听觉上和视觉上平滑、缓慢和持续不断的效果,把读者从前面激烈追逐的步伐和紧张的气氛中,一下子带入到另外一个缓缓流淌、延绵不绝的感官世界里。[10]这样,隐含在其中的多层意义在音韵和节奏的变化与交替之中,获得了不断的释放和扩张。

被打破的森林自然规律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与和谐的正常秩序。神话故事情节象征性地向人们示意:与其他的泰晤士河上游的任何一条小支流一样,无论罗东河怎样地蜿蜒、曲折或迂回流淌,她最终仍将汇入主河流——泰晤士河,与之和谐交汇。罗多娜的故事象征着自然的神圣和贞洁不容许被玷污,就如同宇宙规律和自然法则一样不能够被破坏。泰晤士河本身也代表着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然秩序,它亘古不变地、日日夜夜地向前流淌着,是稳定与和谐的象征,是永恒不变的自然法则和自然秩序的象征。

这里,罗多娜的行为实际上意味着人类曾经对自然法则和人类社会规律的违背或颠覆,代表着自然界或人类社会出现的种种变幻无常、难以预测的现象,以及它们随时可能带来的危害和破坏因素。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的这些复杂现象和矛盾因素,在诗人对具有象征意义的神话典故的回顾和借鉴中获得了栩栩如生的再现。

总而言之,上述种种自然、历史、社会和人性的差异与对立,正是导致和产生和谐与秩序的前提和基础。罗多娜的行为象征着对宇宙自然法则和人类社会规律的偏离和违背,但她终究要回归到自然秩序规定了的正常轨道,这种意义体现在了罗东河经过蜿蜒、曲折的流淌之后,最终要汇入父亲河——泰晤士河的神话象征里。《温沙森林》中所描述的自然界、社会与历史的种种现象与事实,也充分说明了在人类社会中遵守并维护人与人之间和谐的政治、伦理秩序是何等的重要。

赫拉克利特认为,“斗争是万物之父,而内在于这种对立表象的深处是和谐,世界的和谐是由对抗力量的均衡构成的,犹如弓箭的弓与弦的关系”。[11]可以说,《温沙森林》在借助古代神话人物和事件进行象征性重塑中,对寓于对立统一关系之中的和谐与秩序思想进行了生动、活泼而形象的诗化阐释。

三 自然的回归

从朝廷和城市的轰轰烈烈的政治生活中隐退,或从喧闹的城市和俱乐部隐居到森林、山区和乡村,是18世纪英国的许多人,尤其是文人或诗人最向往的理想生活方式。平淡、安闲、简朴的家居生活(home-felt Quiet,239),可以有利于人们亲近大自然,安心于沉思、读书和户外活动。这种对大自然和宇宙万物的静默和反思,可以净化人的灵魂,纯洁人的思想,从而感悟人生和哲理并追问生命的终极意义,请看诗歌的第235至240行:

幸福啊!那个被光明朝廷赞许的人,

被他的君主宠幸,被他的国家爱戴;

幸福啊!那个回归大自然怀抱的人,

被自然美景陶醉,被缪斯赋予灵感;

他欣喜于自在的安详、平淡与卑谦,

他在读书、散步与悠闲中心满意足。(235-240)

从这段诗行可以看出,回归自然、向自然归皈是《温沙森林》的另一个主题。前面我们曾经谈到,《温沙森林》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德纳姆的自然诗《库柏山》启发下产生的结果。蒲柏在创作这首诗歌前半段的时候,还没有将和平的主题纳入其中,而主要以歌颂大自然来展开联想,抒发感情,但在后来正式出版该诗之前,为了要突出和平政治的主题,蒲柏对诗歌又进行了一些增补和修改。[12]

这里,诗歌从原来的四句变为现在的六句,可以清楚地看出作者的用心。1904年开始写作该诗的时候,蒲柏主要是歌颂淳朴、自然、安详和远离世俗的简单乡村生活,并没有过多地涉及社会活动和政治生活方面的内容。如今,蒲柏的朋友兰斯登议员的政治活动和爱国举动激发了他的民族感情和爱国之心,使他产生了新的想法和观点,那就是,在隐居于乡村与活跃于城市之间,在参与政治活动与潜心诗歌创作之间,两者并不相冲突,两者可以恰当地协调起来并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便成为蒲柏所追求的理想生活和精神状态。

诗歌一开头就提到过温沙地区的自然森林是一块绿色的栖息地(thy green Retreats,1),它充满了诗情画意,是诗人们诞生和向往的地方。而在最后结尾的一段诗人再次表达了希望亲近大自然、渴望向自然回归的田园理想:

我谦卑的歌儿,带着安宁恬淡的曲调

描绘这绿色的森林与茂盛的平原;

……

在这里我度过幽静、闲散的时光,

满足于孤独,远离世俗喧嚣和赞誉。(427-32)

在英国17世纪后期,出现过好几位使蒲柏为之仰慕的自然抒情诗人,比如德纳姆、考利等。蒲柏在《温沙森林》中也几次提到他们,他这样歌颂:

这里,高贵的德纳姆谱出他那最初的诗行;

这里,最后的音符从考利的舌尖缓缓吟唱。(271-2)

德纳姆和考利都是17世纪优秀的自然诗人,他们都是蒲柏力图学习和效仿的榜样。然而,这种远离世俗的生活态度绝不意味着与世隔绝。蒲柏所要提倡和学习的,是遵循自然的处世原则和生活态度。在他看来,兰斯登议员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和榜样。兰斯登既积极参与朝廷和国家的政治事务,又不拒绝自然、悠闲和恬淡的乡间生活。他不但是当时英国上议院的成员之一,常常参与国家和朝廷大事,而且还是诗人蒲柏在文学创作和诗歌兴趣方面很好的良师益友。况且,兰斯登议员本人也算是一位诗人。不唯如此,他还具有激发其他诗人(比如蒲柏)的创作灵感的非凡才能,蒲柏在这首献给兰斯登议员的诗歌中就这样深情地歌唱道,“是你,给这块美妙的绿色圣地带来祝福,呼唤诗神们回到他们古老的住处(温沙森林),将丰饶的森林地区描绘得焕然一新”,“使森林永远戴上绿色的王冠,使温沙森林的群山在层层叠叠的诗歌中矗立,高耸云霄”(284-287)。

诗中还特别强调,如果要把参与社会和政治的嘈杂、热闹的公共生活,与平静、单纯的隐退生活和谐地协调起来,仍然要以遵循自然为根本原则。因为,只有遵循了自然法则,才能够使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融合起来,变得协调一致。诗人这样教导人们:

遵守中庸,才是善待自己,

遵循自然,关注它的目标。(251-2)

《温沙森林》虽然赞赏和向往那种远离世俗、亲近大自然的隐退生活,但仍然强调,不要忘记随时关注国家大事和政治事态的发展。这种对于生活的双重态度便是诗中所指的“遵守中庸”(T'observe a Mean,251)的道德原则体现。其实,向自然归皈的潜在意义就在于能够使人们更加清醒地观察和面对社会与现实,并同时从大自然中获取心灵的恬淡、宁静、平衡与和谐。因此,回归自然的真正意义在于心灵上的安详、和谐与平衡。

遵循自然,回归自然,向自然归皈的“和谐”意识,从另一个角度再次体现了诗歌所表达的核心思想——孕育在大自然中的、普遍的宇宙和谐与秩序。

四 和谐与秩序的社会价值

《温沙森林》在对广袤的大自然杂多现象进行观察同时,引发了对人类、社会和历史的联想,描绘了存在于自然界、社会和历史中的种种杂乱、不协调和非理性因素。作者还借助古典作家们惯用的艺术变形手法,将自然界的景物和现代社会置换成古代神话故事里的情节和事件,借助丰富的神话意象和象征性隐喻,向人们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人类对于自然法则和自然秩序的违背和破坏,将可能给人类社会以及和谐的人际关系带来某种危害与颠覆。最后,作者对过去英国社会生活中的某些政治与历史事件进行了回顾,并有意识地突出了和平政治的主题。

在这里,蒲柏所追求和歌颂的是一个诗意化的理想世界。他对于神圣的宇宙秩序以及现存的社会秩序坚信不疑,而这种信念始终被笼罩在他对“和谐”的追求的理想光芒之中。当时,尽管牛顿理论发现了宇宙间事物运行的某些规律,但并没有揭示宇宙的起源。因此那个时候的人们仍普遍认为,世界万物是在某个神灵或上帝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指挥与控制之下的。人们这种对于宇宙间永恒不变的神圣秩序的信念,后来被证明不过是那个时期人们对于社会和平与稳定的一种期盼和向往,这种期盼和向往就在蒲柏诗歌《温沙森林》中被象征性地体现了出来。

第二部分是作者在1713年发表之时增补进来的,蒲柏有意识地涉及了和平政治的主题。诗中回顾起在英国历史上曾经显赫一时的种种人物,如爱德华三世和他的儿子。他们都赢得了海上争夺战争的光荣胜利。另外两位就是在英国国内战争,即“玫瑰战争”中争夺王位的死对头——亨利六世和爱德华四世。然而,如今,他们谁都分不出高低和胜负,无论是征服者,还是失败者,他们的墓穴一个个并排地连接起来,相互紧挨着,被埋葬在了温沙地区附近的圣·乔治小教堂里。历史就像一位颇善讽刺的老人,对世界上的芸芸众生进行了莫大的嘲弄!请看:

墓穴一个连着一个,大人物安息于此,

无论是压迫者还是被压者都混在一起。(316-8)

这里,当我们回忆起诗歌开头的那句“一切千差万别,都和谐共处”。(And where,tho'all things differ,all agree),似乎又看见了自然界那“混杂与和谐交织的”景象,并再一次感悟到了那无所不在的、贯穿诗歌始终的核心观点:“变化中的秩序”(Order in variety)。

为了反面衬托和突出当前斯图亚特王朝统治时期的和平盛世景象,诗中还提及近代英国历史上发生的几起不协调、非理性的动乱事件。除了前面提到过的持续不断的各种政权内部纷争,还有1665年在英国爆发的大瘟疫和发生在1666年的伦敦大火,在形象生动的诗句中读者仿佛看见人民在痛苦中挣扎,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终于,这种混乱、动荡的不利局面,在安妮女王的统治之下又归于安详、宁静与平和,一切又恢复了原有的和谐与秩序。诗人这里采用戏拟的手法,给安妮女王戴上了上帝的面具,只见她模仿着《圣经》里上帝的语言,向世人发出神圣的指令:

终于伟大的安妮发令:停止争斗!

全世界都服从,于是一切都和谐!(327-8)

这时,安妮女王摇身一变,仿佛成为那全能的上帝的化身。她不但阻止了随之而来的在国内战争中的未来两党——托利与辉格之间逐渐升温的争斗,还制止了英国与法国之间将要发生的激烈战争。“和平”——这个在谈判桌上往往被派上用场的制胜法宝,不但可以终止欧洲大陆长期以来的战争,还是调和全世界所有敌对与冲突的黏合剂。[13]

最后,蒲柏满怀着爱国热情,动情地描绘和展望起英国的现在与未来。在他的笔下,读者仿佛看到:祖国到处都井井有条、欣欣向荣、和谐安详。在泰晤士河的中上游,无数小支流从古老的原始地区流出,经过两岸各大繁华都市,最后都汇入横跨英国的泰晤士河,流进广阔无边的海洋。原始森林(这里指温沙地区的森林)的古老树木从偏僻的山区被泰晤士河带到了繁华的城市,又被运往世界各个遥远的角落。这样,泰晤士河俨然就像一位神圣的和平使者,把祖国的各个地区汇聚到海洋,大海又把被大陆分割的各大洲重新连接起来,使世界各地甚至最遥远的天涯海角都汇聚起来,连成一片,互通有无,好一幅世界大同、宇宙和谐的美好景象啊,如下所述:

如海洋或风一样自由的时刻终将来临,

广阔的泰晤士河为全体人民奔腾不停,

所有民族随着它的潮涨潮落汇集于此,

海洋把被陆地分割的世界各地连接起;

地球每个遥远的角落都有我们的光荣,

新的现代世界还要追怀古老优良传统。(397-402)

空间与时间在诗人大胆的想象中结合起来。代表古代人类文明的希腊、罗马优秀文化传统,经过了几个世纪的传承和发扬,深深吸收到了人们的思想意识里,内化成他们的精神气质,成为人们始终所信奉、所追随的传统价值观念。虽然,它们身上携带着古老的气息,但这些传统的价值仍然为新时代的人们所渴望、所诉求,古代原始自然与现代文明进步相互融合、和谐并处。作为一名启蒙主义者,基于对理性与和谐社会理想的追求和向往,凭借着对诗歌艺术创作的灵感和天才般的想象,蒲柏此刻构想起一个现代版的“乌托邦”来。他呼吁:“啊!美丽的和平,让你的领域无限延伸吧!直到遍及世界五大洲、四大洋,直到没有侵略、战争、压迫、奴隶买卖,等等。到那时,所有不公平、不道德、无秩序现象统统都将不复存在,被和平使者抛进深渊般的地狱里,人们从此幸福、安详地生活,一切最终都恢复到远古时期的平静、美满与和谐。”(407-413)这时,诗人心目中那神圣的宇宙秩序再次发挥了它无比的威力,诗歌在开头时描写的上帝的乐园又以新的面貌重返人间。

《温沙森林》的作者通过从大自然景色、神话和人类历史这三个视角进行描写和议论,阐述并揭示了“和谐”思想的深刻内涵,即和谐寓于矛盾和冲突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宇宙间万事万物都处于“对立统一”关系之中的辩证思想,而这种基于对立统一辩证思想而产生的和谐思想意识,正是作者以及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对于永恒的自然法则或宇宙秩序的坚定信念和必然表现。

《温沙森林》的编撰者认为,虽然这首诗可以被看做由两个部分拼合而成的,但它们仍然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他们这样评论道:“……任何对于这首诗的研究都可以发现,温沙森林有关‘自然’的早期描写,始终反映了上帝神圣的或人类社会的自然秩序;在第二部分的第7至42行的长段中,反映的不但是上帝统治下的神圣宇宙万物和秩序,而且还是斯图亚特女王统治下一个王国的和平与丰盛,因为道德和政治的主题从一开始就暗藏在诗歌当中。”[14]

和谐与秩序思想的萌芽在《温沙森林》前半部分对自然的观察和历史的回顾中早已明朗、清晰,而后半部分作者刻意增添的“和平”政治主题,使得这一思想得到了更加深入、有力的阐述和论证。和谐与秩序的思想在《温沙森林》得到了初步的显露和反映,是蒲柏在诗歌创作中从始至终所要探索和阐述的中心思想,为他在随后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中,能够更加深入、全面地探讨和论述他的伦理和政治思想,做好了铺垫,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 “对立因素的和谐统一”借用了朱光潜先生的译文,例如,“音乐是对立因素的和谐的统一,把杂多导致统一,把不协调导致协调”。因此,笔者认为,这里“和谐”思想应该被理解为一个辩证的哲学概念。参见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第14页。

[2] concordia discors为拉丁文,是古希腊科学家和哲学家们在他们的著述中提出的一个哲学概念。许多蒲柏批评专家不约而同地指出,蒲柏在诗歌中所表述的一个重要思想就是“和谐的不和谐”(concordia discors)。在蒲柏的《温沙森林》中,有与该词语意义相对应的英文表达:order in variety或harmoniously confus'd.该拉丁文出处可参见Maynard Mack,Alexander Pope.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5,p.634。另可参见Paul Baines,The Complete Critical Guide To Alexander Pope. Routledge,11 New Fetter Lane,London EC4P 4EE.2000,p.58。另外,在克拉克的专著里,也出现类似的术语“和谐来自不和谐”(discordia concors),具有同样的含义。参见Donald B. Clark,Alexander Pope. New York:Twayne Publishers Inc. 1967,p.25。

[3] Butt,John,ed. “Windsor-Forest”,The Poems of Alexander Pope. London:Methuen & CO LTD,1963,p.195. 以下文中凡出自该书的英文引文,均按照此注方法直接在引文后注明章节数和诗行数,中译文除了已经作出标注了的之外,均为本文作者自译。

[4] 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第15页。

[5] 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第16页。

[6] 宋希仁主编《西方伦理思想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第16页。

[7] E.卡西勒:《启蒙哲学》,顾伟铭等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8,第118页。

[8] Gooneratne,Yasmine. Alexander Pope. 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6,p.53.

[9] 这一段诗歌利用重复手法,使音韵的运用与意义结合,富有特色。为了保持诗歌风格的原貌,使读者更好领略其原有诗歌语言艺术的韵味,故不作翻译。

[10] 对这段诗歌的详细分析请参见Fairer,David. The Poetry of Alexander Pope. London:Penguin Books LTD,1989,p.45。

[11] 宋希仁主编《西方伦理思想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第16页。

[12] 蒲柏本人在对诗歌的注解中,注明了原来诗中的第235行及以下一段如下:
Happy the man who to the shades retires,
But doubly happy,if the Muse inspires!
Blest whom the sweets of home-felt quiet please;
But far more blest,who studyjoins with ease.
参见Butt,John,ed. “Windsor-Forest”,The Poems of Alexander Pope. London:Methuen & CO LTD,1963,p.202。

[13] Baines,Paul. The Complete Critical Guide to Alexander Pope. London:Routledge,p.63.

[14] Butt,John.(Gen.ed.)The Twickenham Edition of the Poems of Alexander Pope,Ⅵ,London:Muthum,1969,pp.13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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