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和大城市

小城市和大城市

阿伦市是我出生的地方,是德国巴登符腾堡州的一个城市。有时候我会想,我要是不在阿伦出生那该多好。然而,光想是没有用的: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阿伦人,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20年,这里有我的初吻、我的初恋、我的初夜(当然不是按我说的这个顺序发生的)、我上过的中学、我的朋友和我喜欢去的咖啡厅。生活就是这样,人们总是习惯用自己从小就形成的视角来观察和衡量整个世界,把人按照地域进行划分:你是德国人,我是阿伦人。就像狗和它的主人会越来越像一样,生活在同一地域里的人也会逐渐同化。但我可以不断地暗示自己,我实际上是纽约人,只是在阿伦暂住,之所以会那么像阿伦人,是因为人会逐渐受居住环境的影响。

阿伦位于斯图加特和乌尔姆之间,有著名的德国古界墙温泉和施瓦本冶炼厂,有为数不多的意大利人,可以买到日本寿司,有17个咖啡馆里供应“雨果”咖啡,所有的咖啡馆里都有无线网络供顾客使用。这里还有天文台、爵士音乐节、舒伯特奖和音乐学校。阿伦在匈牙利和法国都有结盟的友好城市,像世界上所有居住在小城市的人一样:越关注大地方,越显出你生活的地方小。阿伦没有格拉德贝克那种特色绑架剧,也不像莱格德市和拉姆施泰因市那样,发生过震惊欧洲的大事故。在阿伦,从来没有类似的大灾难发生过,实际上,连个把小事也没有,大家的生活总是那么平静,而这样的平静让我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坐在常去的那家咖啡店里,观察窗外行色匆匆的人们,我不禁问自己,如果继续生活在这个城市,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在说话时带点儿施瓦本方言口音?现在的我只有在特别困或喝醉酒的时候,说话才会带点儿施瓦本口音,大部分时候我还是说标准德语的。

如果我继续在这儿生活下去,我的口音就会越来越重,最后就会严重影响我与本地区以外的人的正常交流。

“马格特,在市场上买个东西把你的客厅墙糊一下,不会花多少钱的!要选举市长了,埃尔顿·约翰不应该出现在足球场里的绿草地上,那会过度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应该出现在报纸上才更合理!”

方言听起来很难懂,而且说方言的人也很少,这也是联邦总统每年都要用标准德语而不是方言来说新年祝词的原因。

如果有人来拜访我,他会先跟我打个招呼:“卡特琳,告诉我,你最近怎么样啊?”我回答说:“我最近采访过俄罗斯政治家米歇尔·戈尔巴乔夫……”然后我就会得到一个和我的话毫无关系的回答:“你听说了吗,卡尔·海因茨得了癌症,病情很严重,他刚刚才买了一套新厨房用具。”

阿伦这个城市很闭塞,没有大型企业的分公司。尽管这样,大家还是对生活充满期待,比如“奔驰车、去美国、买个大房子……”还有其他的吗?难道在阿伦过一个令人满意的生活,比不上在柏林过着充满抱怨的日子吗?

小地方的时间流逝得很慢,即便你过去的十年都是在刚果过的,十年后再回到阿伦生活,你也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应。阿伦也有科技公司,这里的人也会在星巴克里点一杯卡布奇诺。阿伦的汽车协会成员比同性恋成员多,或许明年,第一家奶茶店就会开始营业……

现在,我旁边站着一个“九〇后”女孩儿,她穿着白色登山裤,上面缝着大大小小好多口袋,十分显眼,甚至都能透过白色的裤子看见缝口袋的线头。上身穿着一件露腰上衣,外面披着一块看起来像是钩织的黑色桌布,一直垂到屁股下边,头发还被染成了蓝黑色。即便是“九〇后”,这样的装扮也有些过火,除非你是唱歌的凯蒂·佩里或者是搞艺术的人。她站在桌子旁,一边抽烟,一边和旁边的一位男士聊天,这位男士一看就是那种在夏天会穿运动凉鞋配袜子和格子汗衫的人,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想,现在还不是夏天,他只是穿了一件格子汗衫和一条牛仔裤,还有一双棕色的平底鞋,抽着小雪茄。

过了一会儿,这位格子衫男士的朋友也走了过来,把头凑到他的肩膀上说道:“你身上臭烘烘的,是穿了一身臭雪茄吗?”这位朋友的话引来周围人的一阵笑声。好笑吗?我不觉得。如果我继续留在家乡,难道我也必须学会接受这样的幽默吗?还有那奇怪的裤子?

为什么家乡是一个能够让你兴高采烈地待上两天之后,又抱着急切的心情想要离开的地方呢?呵,臭雪茄!

  1. 此处为施瓦本方言。
  2. 本段对话均为施瓦本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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