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

关雎[1]

关关雎鸠[2],在河之洲[3]。窈窕淑女[4],君子好逑[5]

参差荇菜[6],左右流之[7]。窈窕淑女,寤寐求之[8]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9]。悠哉悠哉,辗转反侧[10]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11]。窈窕淑女,琴瑟友之[12]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13]。窈窕淑女,钟鼓乐之[14]

葛覃[15]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16],维叶萋萋[17]。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18]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19]。是刈是[20],为为绤[21],服之无斁[22]

言告师氏[23],言告言归[24]。薄污我私[25],薄浣我衣[26]。害浣害否[27]?归宁父母[28]

卷耳[29]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30]。嗟我怀人[31],寘彼周行[32]

陟彼崔嵬[33],我马虺[34]。我姑酌彼金罍[35],维以不永怀[36]

陟彼高冈[37],我马玄黄[38]。我姑酌彼兕觥[39],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40],我马瘏矣[41],我仆痡矣[42],云何吁矣[43]

樛木[44]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45]。乐只君子[46],福履绥之[47]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48]。乐只君子,福履将之[49]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50]。乐只君子,福履成之[51]

螽斯[52]

螽斯羽,诜诜兮[53]!宜尔子孙[54],振振兮[55]

螽斯羽,薨薨兮[56]!宜尔子孙,绳绳兮[57]

螽斯羽,揖揖兮[58]!宜尔子孙,蛰蛰兮[59]

桃夭[60]

桃之夭夭[61],灼灼其华[62]。之子于归[63],宜其室家[64]

桃之夭夭,有其实[65]。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66]。之子于归,宜其家人[67]

兔罝[68]

肃肃兔罝[69],椓之丁丁[70]。赳赳武夫[71],公侯干城[72]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73]。赳赳武夫,公侯好仇[74]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75]

芣苢[76]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77]。采采芣苢,薄言有之[78]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79]。采采芣苢,薄言捋之[80]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81]。采采芣苢,薄言[82]

汉广[83]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84]。汉有游女[85],不可求思[86]。汉之广矣,不可泳思[87],江之永矣[88],不可方思[89]

翘翘错薪[90],言刈其楚[91]。之子于归[92],言秣其马[93]。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94]。之子于归,言秣其驹[95]。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汝坟[96]

遵彼汝坟[97],伐其条枚[98]。未见君子[99],惄如调饥[100]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101]。既见君子,不我遐弃[102]

鲂鱼赪尾[103],王室如[104]。虽则如,父母孔迩[105]

麟之趾[106]

麟之趾,振振公子[107],于嗟麟兮[108]

麟之定[109],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110],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1] 这是一首爱情诗,写一个男子思慕着一位美丽贤淑的少女,日夜不能忘怀。他渴望终有一天,能与她结为永好,成为夫妇,过上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

[2] 关关:鸟鸣声。雎(jū居)鸠:水鸟名,即鱼鹰。一说为鸠类,求偶时雌雄相和而鸣。毛《传》:“兴也。关关,和声也。”

[3] 洲:水中陆地。

[4] 窈窕(yǎo tiǎo咬朓):体态娴美的样子。毛《传》:“窈窕,幽闲也。”淑:品德和善。朱氏《集传》:“淑,善也。”

[5] 君子:古代对男子的美称。一说公侯之子。好:此指男女相悦。逑(qiú求):配偶。好逑,爱侣、佳配之意。

[6] 参差:长短不齐的样子。荇(xìnɡ杏)菜:一种水中植物,可食。

[7] 左右:指船的左边和右边。流:择取。《尔雅》:“流,择也。”这句形容那个女子择取荇菜时向左向右的情状。

[8] 寤寐(wù mèi务妹):醒着,睡着。这里指日以继夜。

[9] 思服:二字同义,即思念。毛《传》:“服,思之也。”

[10] “悠哉”二句:形容思念不已,不能安睡的样子。悠:悠长,指思绪绵绵不尽。反:覆身而卧。侧:侧身而卧。

[11] 采:采摘。

[12] 琴瑟(sè色):古代的两种弦乐器。友:亲密相爱。这里以弹琴奏瑟,比喻与她相会相处时的亲密无间,和谐愉快。

[13] 芼(mào冒):拔取。“流”、“采”、“芼”,均指采取,但动作有区别,有递进,兼表示感情和追求的程度。

[14] “钟鼓”句:敲钟击鼓使她快乐。这里指钟鼓喧喧热闹的婚礼场面,是男子设想未来结婚的情景。

[15] 这首诗写已婚女子归宁省亲前劳作、做准备的情景,充满着急切、快乐心情。葛(ɡé格):多年生蔓生植物,纤维称葛麻,可以织布。覃:长,指葛藤。

[16] 施(yì易):移,指葛藤蔓延、爬满。中谷:即谷中,山谷之中。

[17] 维:虚词,用于发语。萋萋:茂盛的样子。

[18] 喈喈(jiē阶):象声词,形容鸟鸣宛转好听。

[19] 莫莫:犹“漠漠”,极茂密的样子。

[20] 是:乃,于是。刈(yì义):割。(huò获):煮,指煮后取其纤维。

[21] 为:动词,这里指织成。(chī痴):细葛布。绤(xì细):粗葛布。毛《传》:“精曰,粗曰绤。”

[22] 斁(yì义):厌。无斁,指乐穿不已,久穿不厌。

[23] 师氏:古时教导女子学习女工(如织布、做衣等)的人。言:用作动词词头,无实义。

[24] 归:回娘家。

[25] 薄:语助词,有勉力、赶快的意思。《广雅·释诂》:“薄,迫也。”污:指洗衣去污。私:内衣,贴身衣服。

[26] 浣(huàn换):洗涤。

[27] 害:“曷”的假借字,同“何”。这句说,哪些需要洗,哪些不用洗。

[28] 归宁:回娘家省亲问安。宁,安宁,作动词,问候安宁。

[29] 这首诗写妇人怀念出征在外的丈夫,首章自写,二、三、四章均从对方着笔,写征夫在外服役的劳苦和对自己的思念,含蓄委婉,愈见情笃。卷耳:野生植物,嫩苗可食。

[30] 采采:采而又采,指采摘动作不断。朱氏《集传》:“采采,非一采也。”顷筐:一种簸箕状的浅筐。二句说久采不满筐,是因采者有心事,未能专注劳作。

[31] 嗟:叹词。怀:思念。人:征人,指其丈夫。

[32] 寘:同“置”,放置。周行:大道。这句说,无心采摘,索性将筐放置在路上。

[33] 陟(zhì志):登。崔嵬:高而险的山。

[34] 虺(huī tuí灰颓):疲病腿软的样子。以下的“我”均是思妇代行人自称。牟氏《质疑》:“六我字,皆代征夫设想。”

[35] 姑:姑且。酌:用勺舀酒。金罍(léi雷):铜酒器。古代称青铜为金。罍,刻有云龙纹的盛酒器。

[36] 维:发语词。永怀:长久的思念。

[37] 冈:山岗,山脊。

[38] 玄黄:指马因疲劳而目眩眼花(取闻一多《诗经新义》)。

[39] 兕觥(sì ɡōnɡ寺公):犀牛角杯。

[40] 砠(jū居):有土有石的山丘,分外难行。

[41] 瘏(tú途):疲病力竭。朱氏《集传》:“瘏,马病不能进也。”

[42] 痡(pū铺):生病不能行走。

[43] 云:发语词。吁(xū虚):同“”,忧伤。这句说,这是何等的忧伤啊!

[44] 这是一首贺新婚的诗。以葛藟之绕樛木,喻女子对男子的依附;诗中祝愿成婚后,男子快乐并福禄日增。樛(jiū纠)木,高大乔木。按,樛同“朻”,《说文·木部》:“朻,高木也。”

[45] 葛藟(lěi垒):葛蔓。累:缠绕。

[46] 只:语助词。君子:对男子的美称。

[47] 履:脚步。福履,福随步而有的意思。严粲《诗缉》:“动罔不吉,谓之福履。”绥:安宁。

[48] 荒:草掩地为荒,这里指掩盖。

[49] 将:大。毛《传》:“将,大也。”

[50] 萦(yínɡ盈):盘环缠绕。毛《传》:“萦,旋也。”

[51] 成:成就,无不具有之意。上述由“绥”而“将”,由“将”而“成”,表示福祉日进,越来越福气大。

[52] 这是一首祝愿多子多孙、后代昌盛的诗,全篇用比体,是我国早期咏物诗之一。螽(zhōnɡ终):蝗虫。蝗虫,繁殖力强,产卵众多,故用来比人之多子。斯:语助词,犹“之”字,今语“的”。

[53] 诜诜(shēn申):初生时掀动翅膀发出的声音。

[54] 宜:适合,多用于上下承转。陈氏《传疏》:“宜者,承上转下之词。”尔:你。

[55] 振振:奋起群飞的样子。《说文》:“振,奋也。”

[56] 薨薨(hōnɡ轰):群飞时发出的声音。

[57] 绳绳:绵延不绝的样子。朱氏《集传》:“绳绳,不绝貌。”

[58] 揖揖:上下飞舞发出的声音。

[59] 蛰蛰(zhé哲):蛰伏的样子,指安静而各得其所。明何楷《毛诗世本古义》:“曰蛰蛰者,安静而各得其所也。”按诜诜、薨薨、揖揖,都是状声词。振振、绳绳、蛰蛰,都是状态词。

[60] 这首诗与前面的《樛木》一样,都是贺新婚的诗,《樛木》重在贺男,这首贺女。用桃花鲜艳比喻女子貌美,用果实肥大、绿叶茂密比喻家族兴旺、昌盛。

[61] 夭夭(yāo腰):同“枖”,木少壮,即初长成开花的树。一说,形容花之娇好。

[62] 灼灼(zhuó卓):形容花之盛开,红色鲜明,光彩照人。华:古“花”字。

[63] 之子:此子,指这个新婚女子。子,古时男女皆可通称为“子”。于:往。归:归于夫家,即出嫁。

[64] 宜:适当,相宜。室家:男子有妻称有室,女子有夫称有家。这里指家庭。

[65] 有(fén坟):即,形容果实肥大。实:果实。这里以结果实比喻生子。

[66] 蓁蓁(zhēn真):叶子茂密的样子。这里指家族兴旺而福荫后代。

[67] 家人:指家族之人。

[68] 这是一首称赞青年猎手的诗,赞美他善猎而威武雄壮,足可充当公侯的卫士和亲信。兔:野兔。一说当作“菟”,指虎。捕虎方见勇武,当指虎。罝(jū居):捕猎的网。

[69] 肃肃:整齐而严密的样子。这里形容捕猎时的布网。

[70] 椓(zhuó浊):敲击,这里指张网时敲击木桩。丁丁(zhēnɡ争):象声词,打木桩发出的声音。

[71] 赳赳:勇武的样子。

[72] 干:盾牌。城:城池。这里指坚强守卫。

[73] 施:设置,安放。逵(kuí奎):通往各处的道路。中逵,即逵中。此当指野兽经常出没之径路。

[74] 仇:同“逑”,匹偶,这里指伴当、帮手。

[75] 腹心:指亲信、亲密的关系。今称心腹。严粲《诗缉》:“可为公侯之腹心,谓机密之事可与之谋虑,言勇而智也。”

[76] 这是妇女们在山坡田野间,结伴采集芣苢时所唱的歌,在劳动进程和满载而归的描绘中,表现出极欢快的情绪。芣苢(fú yǐ浮以):车前草,籽入药,古人相信它可以治不孕症。

[77] 薄:有勉力、迫切意。言:语助词。“薄言”二字连用,有急忙、赶快的意思。

[78] 有:指开始采集,从无到有。

[79] 掇(duō多):拾取。

[80] 捋(luō啰):用手握住,用力抹下来。掇、捋,写动作从慢到快。

[81] 袺(jié结):用衣襟兜住。

[82] (xié协):将衣襟插在腰带上兜住,这样所盛东西更多些。袺、,写收获从少到多。

[83] 这首诗写一个砍柴男子,追求一个女子而不可得,从而自歌自叹,表现出一片痴慕之情。

[84] 息:《韩诗》作“思”,兹从《毛诗》。

[85] 汉:汉水。游女:出游之女,此指歌者所倾慕的女子。

[86] 思:语助词,有叹意。

[87] 泳:游泳,指游泳渡过汉水。

[88] 江:长江。永:长。

[89] 方:筏子,这里作动词,指用筏子渡江。以上以汉广江长,难以渡过,比喻中间阻隔,对所爱之人难于亲近。

[90] 翘翘:高出的样子。错薪:丛杂的灌木柴草。毛《传》:“错,杂也。”比喻婚礼。魏源《诗古微》:“《三百篇》言取妻者,皆以析薪取兴。盖古者嫁娶必以燎炬为烛,故《南山》之析薪,《车舝》之析柞,《绸缪》之束薪,《豳风》之伐柯,皆与此错薪、刈楚同兴。”

[91] 言:语助词。刈(yì义):割。楚:植物,荆条类。

[92] 之子:那个女子。于归:出嫁。

[93] 秣(mò末):用草料喂马。古时用车马迎亲。

[94] 蒌(lóu娄):蒌蒿,植物。

[95] 驹(jū居):小马。

[96] 这首诗写女子喜其丈夫服役归来。其中有对王室多难的担忧,也有终能与家人团聚的慰藉。

[97] 遵:遵循,沿着。汝:汝水,河名。坟:土高处,这里指河堤。毛《传》:“坟,大防也。”

[98] 条枚:树的细枝。闻一多《诗经新义》:“枚之言微也。”

[99] 君子:古时对男子的尊称,美称。这里指思妇的丈夫。

[100] 惄(nì逆):《韩诗》作“愵”,忧伤。调:通“朝”,早晨。这里以早起饿饭比喻对丈夫的殷切思念。

[101] 条肄(yì异):树的再生枝。与前面“条枚”相对照,表示时间已不同。

[102] 遐(xiá侠):远。弃:抛弃,有远离的意思。

[103] 鲂(fánɡ防):鱼名,即鳊鱼,体薄红尾。赪(chēnɡ撑):赤色。

[104] :火烧。这里写给归家的丈夫烹鱼吃,见鲂鱼之尾赤红如火,从而联想到王室也多难似焚。

[105] 孔:很。迩(ěr尔):近。这里意思是说,国事日非,多难,但归家靠近父母生活,还是可喜可慰的。实亦指包括女子自己在内的全家团聚。

[106] 这是一首贺新婚祝愿多子的喜歌。与《桃夭》的不同是:前者用于民间,此诗用于贵族之家。麟:麒麟,古代传说中的神兽,据说它的出现代表祥瑞。趾:足。

[107] 振振:繁多兴盛的样子。公子:与下面“公姓”、“公族”,皆指当时贵族子孙。

[108] 于嗟:赞叹词。于,借为“吁”。

[109] 定:借为“顶”,额头。朱氏《集传》:“定,额也。”

[110] 角:犄角。古代传说麒麟是种仁兽,有足不踢,有额不抵,有角不触,从不伤害人和它兽,故诗中分别言说,以赞美其仁厚之性。此诗借赞麒麟来比人,意谓子孙众多而有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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