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霜楚圆禅师语录》
[北宋]楚圆[1]
1.师到仰山，众请升座，师乃云：“宝镜当台，森罗自现，太阿[2]在手，煞[3]活临时。且道——还有该不着者么？有，即倒道将一句来；如无，初心后学，有疑请问。”时有僧问：“知师久卧深潭里，大仰升堂事若何？”师云：“雨来山色暗，云出洞中明。”进云：“学人不会，特伸请益。”师云：“拈取簸箕别处舂[4]。”僧无语。师云：“弄潮[5]须是弄潮人。”
【注释】
[1]楚圆(986～1039)：全州清湘(广西桂林)人，北宋禅僧，俗姓李。少年学儒，二十二岁出家，随侍汾阳善昭十二年，受法印，后住湖南潭州石霜山崇胜寺弘扬禅法。宗风简古，机用越格，著有《牧童歌》，说游戏三昧的妙趣。楚圆门下法嗣五十人中，以黄龙慧南、杨岐方会最为知名，且各成一派，分别为杨岐、黄龙二派。《石霜楚圆禅师语录》由其弟子慧南编。
[2]太阿：古剑名。
[3]煞：通“杀”，杀伤。
[4]舂(chōng)：把东西放在石臼或乳钵里捣，使破碎或去皮壳。
[5]弄潮：在潮中戏水。苏辙《竞渡》：“父老不知招屈恨，少年争作弄潮游。”
2.问：“达磨西来，曲为今日，向上宗乘，请师举唱。”师云：“云雨满寥廓[1]，花开遍地春。”进云：“与么则，涧松青冷澹[2]，晓月照长川。”师云：“一句既流通，古今谁言异。”进云：“云生岭上，花发岩前。”师云：“人人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进云：“今日遭逢和尚。”师便喝。
【注释】
[1]寥廓：辽阔的天空。方文《乱后过姑苏驿》：“月明双雁翔寥廓，羡尔能飞脱网罗。”
[2]澹(dàn)：淡。
3.吾峰岌岌[1]，独露太虚[2]之中；布水滔滔，冷泻碧霄岩畔；龙潭幽僻，游鱼透即无门；天柱山高，水云进而无路。垂钩四海，少遇狞[3]龙，一句当锋，罕逢知己。所以三玄[4]权设，应病施方，四拣开遮[5]，观根逗诱。过去诸佛悲愿难穷，西祖东流，不忘付嘱，河沙知识，善巧多方，万派同源，皆归大海。且道——水不洗水一句作么生道？还有人道得么？试出来道看。设你道得倜傥[6]分明，也未梦见野僧脚跟在。
【注释】
[1]岌岌(jí)：很高的样子。《楚辞·离骚》：“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2]太虚：浩浩虚空的宇宙。
[3]狞(níng)：狰狞。
[4]三玄：临济宗有三玄三要接应学人，三玄即体中玄、玄中玄、句中玄。(一)体中玄，指语句完全没有修饰，依据所有事物的真相与道理而表现的语句。(二)句中玄，指不涉及分别情识的实语，即不拘泥于言语而能悟其玄奥。(三)玄中玄，又作用中玄，指离于一切相待的论理与语句等桎梏的玄妙句。
[5]开遮：开，许可。遮，禁止。指在戒律中，时而允许，时而禁止。小乘戒的戒法较严，并无开许。大乘戒法则本慈悲愿行，与活用戒法的精神，时有开许，称为开遮持犯，是大乘戒的特征。
[6]倜傥：非常，特别。司马迁《报任安书》：“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纪，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4.无明实性[1]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诸仁者！若也信得去，不妨省力。可谓善财[2]入弥勒楼阁，无边法门悉皆周遍。得大无碍，悟法无生，是为无生法忍。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3]；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且问诸人，阿那个是当念？只如诸人无明之性，即汝之本觉妙明之性，盖为不了生死根源，执妄为实，随妄所转，致堕轮回受种种苦，若能回光返照，自悟本来真性不生不灭，故曰：“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4]只如四大五蕴不净之身，都无实义。如梦如幻，如影如响，从无量劫来。流浪生死，贪爱所使，无暂休息，出此入彼，积骨如毗富罗山[5]，饮乳如四大海水，何故？为无智慧，不能了知五蕴本空，都无所实，逐妄受生，贪欲所拘，不得自在故。所以世尊云：“诸苦所因，贪欲为本。若灭贪欲，无所依止。”汝等若能了知幻身虚假，本来空寂，诸见不生，无我人众生寿者，诸法皆如。故曰：“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觉了无一物。”唯有听法说法，虚玄大道无着真宗。故曰：“本源自性天真佛。”又云：“五阴浮云空去来，三毒水泡虚出没。”
【注释】
[1]实性：真如。真实、超越所有差别相，万物绝对平等的本性。
[2]善财：佛弟子名，相传曾到弥勒楼阁求法。
[3]毫端：细毛的末端。比喻极细微。《水调歌头·金山观月》：“漱冰濯雪，眇视万里一毫端。”
[4]出自永嘉玄觉禅师的《永嘉证道歌》。下引文同。
[5]毗富罗山：地名，意译为深广无际，不可测量。
5.问：“如何是佛？”师云：“面如满月目如莲，天上人间咸恭敬。”师乃以拄杖击绳床一下，云：“大众还会么？不见道，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诸方达道者，咸[1]言上上机[2]。香严[3]与么悟去，分明悟得如来禅[4]，祖师禅[5]未梦见在。且道：祖师有甚长处？若向言中取则，误赚[6]后人，直饶[7]棒下承当，辜负先圣，万法本闲，唯人自闹。所以山僧居福严，只见福严境界：晏起[8]早眠，有时云生碧嶂，月落寒潭，音声鸟飞鸣般若台前。桫椤[9]花香散祝融峰畔，把瘦筇[10]坐盘石。与五湖衲子[11]，时话玄微，灰头土面。住兴化只见兴化家风：迎来送去，门连城市，车马骈阗[12]，渔唱潇湘，猿啼岳麓，丝竹歌谣，时时入耳。复与四海高人，日谈禅道，岁月都忘。且道：居深山住城郭，还有优劣也无？试道看，良久云：“是处是弥勒，无门无善财。”
【注释】
[1]咸：全，都。
[2]上上机：最卓越的根机。
[3]香严：香光庄严。
[4]如来禅：经教里的禅法，因为它是如来所说，后人称之为如来禅。
[5]祖师禅：与如来禅相对称，又作南宗禅，特指禅宗初祖菩提达摩传来，而至六祖慧能以下五家七宗之禅。祖师禅主张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不依言语，直接由师父传给弟子，祖祖相传，以心印心，见性成佛，所以称祖师禅。
[6]赚：骗。
[7]饶：即使，尽管。
[8]晏起：很晚才起床。
[9]桫椤(suōluó)：梵文音译。或译为“娑罗”。据称释迦牟尼佛在八十岁时在拘尸那拉城外的桫椤双树林圆寂。
[10]瘦筇(qióng)：指手杖。笻，竹子。
[11]衲子：禅僧的别称，因为禅僧经常身穿一身衲衣云游四方。
[12]车马骈阗(pián tián)：车马聚集很多，形容非常热闹。骈阗，聚集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