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诸弟(咸丰元年三月十二日)
澄、温、植、洪四弟左右:
三月初四发第三号家信。其后初九日,予上一折,言兵饷事。适于是日皇上以粤西事棘,恐现在彼中者不堪寄此重托,特放赛中堂前往。以予折所言甚是,但目前难以遽行,命将折封存军机处,待粤西事定后再行办理。赛中堂清廉公正,名望素著,此行应可迅奏肤功。但湖南逼迫粤西,兵差过境,恐州县不免借此生端,不无一番蹂躏耳。
魏亚农以三月十三日出都,向予借银二十两。既系姻亲,又系黄生之侄,不能不借与渠。渠言到家后即行送交予家,未知果然否也。叔父前信要鹅毛管眼药并硇砂膏药。兹付回眼药百筒、膏药千张,交魏亚农带回,呈叔父收存,为时行方便之用。其折底亦付回查收。
澄弟在保定想有信交刘午峰处。昨刘有书寄子彦,而澄弟书未到,不解何故。已有信往保定去查矣。澄弟去后,吾极思念。偶自外归,辄至其房。早起辄寻其室,夜或遣人往呼。想弟在途路弥思我也。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评点
广西出了大事
前年十一月中旬得知祖父去世之后,曾氏便与家中商议迎养父母及叔父母的事,后达成一个共识:咸丰元年二月由四弟护送父母进京。但此事最终未果。为什么?原来,这一年多里国家出了两桩大事。
道光三十年正月,七十岁的道光帝宁病逝圆明园。在清王朝十一个皇帝中,道光只能算作一个平庸的人。他在位三十年,国家不是一年年好,而是一年年坏,内忧外患愈演愈烈。道光二十年发生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将大清王朝的腐败无能彻底暴露于世。这一年是一个分界,以“中西碰撞”作为主要内容的中国近代史从此开始了。
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朝廷该有多少事要办!而操办这种事又正是礼部的本职,身为礼部侍郎的曾氏自然忙碌异常。忠孝不能两全,“迎养父母”只得往后推。
就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候,又一桩大事出来了,这就是一八五一年一月十一日广西金田村的太平军起义。太平军声势浩大,广西各级官府及其军在它的面前犹如枯朽般地被摧垮,朝野震惊。刚登基的二十岁咸丰帝奕火急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前往广西平乱。
但这时在福州原籍养病的林则徐已病势沉重,他还是奉旨即行,不料在途中与世长辞。林则徐真是一个幸运的人。他这一死,既履践了自己“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诺言,作为一个忠臣典范被载入大清王朝的史册;又因为最终未到前线与太平军交锋,“镇压农民起义刽子手”的大帽子也可以不戴在他的头上,从而成为后世史学家笔下的完美爱国者。其实,在鞠躬尽瘁的林则徐面前,许许多多“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都是相形见绌的。
林则徐死后,朝廷改派前两江总督李星沅为钦差大臣。但李星沅无威望,前方将士不用命。太平军的势力越来越大,李星沅束手无策,不久便病死军中。朝廷又派大学士蒙古人赛尚阿为钦差大臣,特赐他遏必隆刀,必要时可代皇帝行斩杀大权。但遏必隆刀也没有遏住太平军,他们反而冲出广西杀进湖南,大有燎原之势。咸丰帝大为震怒,将赛尚阿逮捕进京。按律,赛尚阿应大辟,但最后并没有砍他的头,坐了一会儿牢又被放出来,谪戍边塞。到了边塞,他也没有真正做苦力。过了几年,又做起侍郎、副都统的大官来。晚清吏治松垮,此又是一例。这些都是后话,曾氏当时自然不可能料到,说什么“可迅奏肤功”云云,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广西闹事,朝廷派员统兵,于是军事便成了热门话题,信中所说的“言兵饷事”的折子即出于此种背景。
当时的制度,二品以上的官员方可直接向皇帝上折子;二品以下的官员,若遇要事上折,就只得托二品以上的官员代为奏递。曾氏全集中的奏折部分,除道光二十三年放四川乡试正考官请人代奏的一封谢恩折外,其余全部奏折,都是在道光三十年之后。这道言兵饷事的折子收在全集中,题为《议汰兵疏》。此疏一开篇便指出当今国家的两个重大的忧患:一为国用不足,一为兵伍不精。兵伍不精的状况,主要表现在械斗、勾结盗贼、吸食鸦片、聚开赌场、无事则游手恣睢、有事则雇无赖之人代替、见贼则望风奔溃、贼去则杀民以邀功等等。至于国用之不足,则更是人人都已看到,但又不能以搜括民财来补充。曾氏建议裁汰五万冗兵,恢复乾隆四十六年的军营数目,可节省部分兵饷,以作他用。但此刻正是用兵之际,“汰兵”之议虽好,却不能采用。所谓“封存军机处”,用当时的口语说来,便是“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