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日 雨

9月15日 雨

下午三点钟,有一个报告会——非洲当代文学。这是“写作计划”活动的第一个报告会。共有五位作家演讲,一位加纳的,一位尼日利亚的,两位埃及的,一位南非的女作家,她是剧作家、诗人,也是短篇小说家,她的作品是反映种族问题的,而她自己却并不是黑人。陈映真向她提问:“一般来说,黑人作家总希望得到白人的认同,而你,是一位白人,却期待得到黑人的认同,是什么力量促使你这么做呢?”她回答说:“我是个黑人。”陈映真诧异了,我们也都诧异了。原来她是黑白混血的,在南非,有色人种一律受歧视。然后,有人朗诵了她的两首诗,其中有一首写的是一些黑人和白人在酒吧玩,过了宵禁时间,黑人是不允许宵禁时间在外活动的,于是一位黑人姑娘对白人说:“你带我回家吧。”念诗时,南非女作家一直在流泪。一位埃及作家谈到阿拉伯的民族性:吝啬、受压抑之后的变态、没有创造性等等。巴勒斯坦女作家,漂亮的撒哈站起来大声地反驳,她的声音很粗,很哑,态度很凶。她说:“我现在搞不懂我究竟是什么人了。阿拉伯人?巴勒斯坦人?埃及人?为什么要作这种区别。而事实上,埃及人幽默,我也幽默……”她的意思大约是,劣根性并不能单纯以国家、民族来区别决定。另一位埃及作家阿里的话又引起一位听众的反感:关于小说要不要政治。争论的也很激烈。这个问题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而我以为这样主义对主义,思想对思想,是永远争不出结果来的。应该小说对小说,那么就会发现,主张不要政治的小说中,优秀者实际上有着政治,主张政治第一的小说中,优秀者实际上并不完全是政治。政治究竟是什么?我也给他们吵糊涂了。

晚上,在聂家聚餐,我们每人带一个菜,我们做的是龙虾片和馄饨,潘耀明是汤,七等生是炸鸡,陈映真的——我揭开他的锅盖,他大声唱:“0333丨1—丨—”是肥肥的猪脚!今晚来了很多人,叶维廉夫妇,萧乾夫妇,吕嘉行夫妇,以及来帮忙的小叶,Alex,Esther。

楼上闹哄哄的,我们几个跑到楼下聂华苓的工作室里看电视。是卓别林的电影《淘金者》。暗暗的屋子里,卓别林在作着一连串的笑而辛酸的表演,身后,谭嘉和蓝蓝的表弟小球在聊天。小球是为了安格尔先生的病特地赶来的。

“你希望你的孩子将来做什么?做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小球问。

“我不管他,我随便他们。”谭嘉说,她的声音很柔和。

“你总有个希望。”

“要说希望,我希望将来能有一天,没有中国,也没有美国。”

“这有什么意思呢?你现在是怎么培养孩子呢?”

“我教他们中文。不管他们干什么,我都要叫他们记住,他们是中国人。”

“可是,我认识一些中国人,决定让他们的孩子以为自己是美国人,这样兴许能少些苦恼。”

“可是,我也认识一些中国人,他们从小说英语,自以为是美国人。当他们长大以后,忽然感到自己是中国人,于是进学校学中文,然而,晚了。所以,我要给我的孩子一个机会,多一种选择,当他们想当中国人的时候,他们会说中文,他们能够当中国人。”

“我现在看了台湾的电视,我都感到回去是不可能的。”

“我无所谓。我看透了一切富贵和贫穷。我亲眼看见过,今天钱多得不晓得怎么花,而明天,成了乞丐……”

楼上在唱歌,是蓝蓝的生日。

在安格尔和华苓的客厅,前排左起安格尔、陈丽娜、聂华苓、王安忆,后排左起陈映真、茹志鹃、许世旭夫妇

这是在茹志鹃王安忆母女居住的五月花公寓的厨房兼餐厅里,右一是吴祖光,中间一对夫妇是比尔和玛丽,他们照管作家的生活起居等各项事务

今天晚上,大家都好像发疯了。许世旭跳朝鲜舞,萧乾伯伯唱了很多他们青年时代的歌曲,这些歌,妈妈和华苓女士她们都会唱。他们有一些共同的歌,那是很久以前的歌。而我们年轻人没有,没有可以一起唱的歌。哦,想起了,有一个,《龙的传人》——

“遥远的东方有条河,它的名字叫黄河,遥远的东方有条江,它的名字叫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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