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 晴

9月14日 晴

下午,进行了一次“冒险”——自个儿搭学校巴士去EPB大楼,EPB大楼是英语系和哲学系的教学楼,“写作计划”的办公室就设在这楼里第四层。

中午,Esther打电话给我,说下午翻译班有个报告会,是一位圣第亚哥大学的美籍华人教授叶维廉来讲王维的诗的翻译。这位叶教授是台大的毕业生,曾在爱荷华大学的写作班读学位。他写诗,又是诗的批评家、翻译家,翻译中国的古诗和近代诗。中国的古诗究竟怎么才能翻成英文,翻成英文又是怎么样的?我想象不出。Esther在电话里给我指定了路线。三点钟时,我就勇敢地出发了。

在楼下等车时,遇到了那位爱尔兰诗人,一个面孔苍白削瘦、浅色头发、淡蓝眼睛,很温和的诗人。那天在Hahcher的晚会上,他极想跳舞,却又很羞怯,迟迟不敢上前邀请舞伴,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才站起身来。据说,他常常一个人躲在楼下门后看女孩子,也不敢大胆地看,只能悄悄地看,发现了漂亮的就悄悄走上几步多看几眼。他也在等车,是去图书馆,和我同一站下,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下。他问我上哪儿去,我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教授”,只能告诉他,去EPB,来了一个中国教授。为了扭转被动局面,我反攻为守,向他发出问题:“你读过中国的诗吗?”他马上举起手中的一本精装诗集,说,这就是他正读着的中国诗,现代诗。他又指给我看了几个名字,可惜我一个也不知道,我实在对诗一窍不通,只知道个舒婷。于是就向他介绍了一通舒婷。他感兴趣极了,不断地“哦哦”地惊呼。到图书馆了,我跟他下了车,走了没几步,立即看到了Esther指示的那座小天桥,心里又落实了一点。在图书馆前与爱尔兰诗人分了手,走过天桥,看见一幢大楼,是一个L形,心里又疑惑起来,就问了一个女生,她向我指点了路,EPB是那大楼的侧边。走进大楼,上了四楼,一出电梯,便看见了爱德文,我高兴极了,大叫一声朝他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证明我走对了。呀,我好伟大!要知道,我从来是不辨东西南北的。接着看见了华苓女士,又看见了叶维廉先生——这是一个清瘦的男人,个子不高,脸色有些黯淡,态度却很自信。也就是这自信使人不觉得他太难看。他的太太却很漂亮。然后,就见Esther急匆匆地走来了,她看到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没走丢。

拿了一份翻译材料,是两首王维的译诗,一首是《山居秋瞑》,一首是《田园乐七首》中的一首。译诗挺有意思,把每一个意象都逐一地译了过来,比如:“空山新雨后”,就译作——Empty mountain after fresh rains。每一个意象都没漏掉,可是那意象后面的境界呢?我不晓得外国人看到看不到。

叶教授谈到中诗和西诗的区别,谈到中诗的韵脚,谈了半天,一位美国诗人总结了一句:“中国诗的韵脚是急促的,而西方诗的韵脚是拉长的,会使人睡觉。”大家都笑了。这两种文化是很难互相传达、互相沟通的,每一种语言呈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这语言后面站立的是别个民族完全个别的历史、文化、经验、遭际……那天,Alex在我们那里吃饭时谈到美国拍的电视剧《马可·波罗》,是个大失败。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一点儿也不了解中国,了解得很浅,为了弥补这不理解,便拍摄了大量的中国风光。当然,我们对美国也不了解。据说,在这里曾放过《第二次握手》,他们笑得快昏过去了。叶维廉教授谈到翻译的艰巨性,语言之坚牢,翻译就是和语言的战争——打出沟通。之后,Esther就很难为我翻译了,他的报告里充满了主义,新型的现代主义——语言显示出它又一坚牢性。

报告会结束后已接近六点,Esther带我去一个农人市场,每星期三下午才一次,很像中国的自由市场。在一个露天的广场,农人们把自家种的东西带来卖。他们是开着汽车来,卖的东西有鸡蛋、蔬菜、水果、自作糕点、鲜花……我们先去买了一些鸡蛋,那鸡蛋是红壳的。妈妈总是说红壳的鸡蛋好,白壳的有腥味儿。那超级市场里的鸡蛋全是白壳。这里的鸡蛋比超级市场里的便宜。然后又去买糕点吃,糕点放在玻璃小柜里,干干净净。我挑了块二十五美分的巧克力蛋糕。太甜了,吃了一半就十分勉强了。有很多中国学生来买东西,大陆的、台湾的、香港的,见了好几个熟人。那位物理系的公费生小马,和他新婚的爱人一起来了,“来逛自由市场”——他说,我们都笑了。小马是山西人,他的爱人也是大陆的公费生。据说,他们是第一对在美国结婚的公费生。在他的婚礼上,有位美国教授说,他是爱荷华大学三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后来又遇到了台湾学生小亮和他的太太,他们开了一辆车,于是我和Esther就搭他们的车回去了。小亮夫妇俩都是学艺术的,小亮学摄影,他太太学美术设计。他们一直把我送到“五月花”门口。

晚上,和潘耀明一起散步,一直走到市中心。晚上的爱荷华很好看,灯光在清澈的夜空里闪烁,白天显得有点混浊的爱荷华河也清澈了起来。在Old Capital看到一件衣服,很好看,外面是毛线,里面有一层人造毛,毛线是白色的,肩膀和底边有咖啡色和紫色、粉红色组成的图案,滑雪衣的式样,很活泼,我很喜欢,试了又试。可是究竟太贵了,四十九美元。并且这已经是降过价的,原价要六十二元呢。女服务员过来伺候我试衣服,笑容可掬地问我:“喜欢吗?”潘耀明在一边死命催我:“买吧,买吧!”我说:“买东西怎么能这么急,要多看,比较,选择。”我把衣服在衣架上放好,决定离开它,太贵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