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口述自传

第一部 口述自传

一 家世春秋

我已九十有几,心力有所不及,只能作些漫谈式和片段性的回忆,再由我的学生整理。

好在以前也有些传记类的记叙留存下来,可供参考。当然,这些材料侧重于学术思想研究,对生活方面关注得很少,我自己也较少关注,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学术上,现在要弥补后一方面的欠缺,才能比较全面、立体地反映那个时代的特征。

学术思想是小范围人群关注的对象,而对大多数人来说,更感兴趣的恐怕在于后一方面,即我们那个时代以及那个时代人们的生存状况及其奋斗的足迹。从过去走过的老路中总结若干经验,启迪他人,这样或许更有教育意义。

我的爷爷

要论祖籍,我应该是湖南湘潭(湘潭绳背冲)人,但这条线索中断了。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流离失所,很难追根溯源。以前省里还有认识的人可以请他们帮助追根查找,但那时没想到要着急去办,现在就更难追溯了。

要说我爷爷刘文彬,就得说到太平天国,否则我们这一脉怎么从湖南迁徙到南京呢?

我没有见过爷爷。我出生时,爷爷已经不在了。我爷爷大约是在湘军里担任一个小头目,负责采办。当年湘军是围剿南京太平军的主力,号称江南大营、江北大营,驻扎在南京城外好多年。剿灭太平军以后,南京城里十室九空,民生凋敝,人口和劳力严重不足,包括我爷爷在内的大量兵士就这样留下来补充人口,娶妻生子,置办田产。这样,我们祖上就在鸡鸣寺后南京城墙脚下安顿下来,出了城就是汪洋一片的玄武湖了。

刘家在南京的这一脉就这样扎下了根。我们是第二房刘致和一家,到我这儿已经是第三代了。

我的父母

我的父亲刘致和,家中排行老二,仅有小学文化程度,但悟性好,脑瓜子好使,用英文跟洋人交流无碍,我也不知他是怎么自学而成的,因此能够进入英商办的“和记洋行”,最后还升到中级管理层的部门主管。因此,我们家当时也算是相当于今天中等收入水平,基本生活没有大问题。

和记洋行主要做食品生意,收购国内鲜鸡蛋及肉类运到英国,备有很大的冷库,在小孩的眼里大得不得了,我还记得小时候一到夏天就喜欢去冷库纳凉。这家洋行规模不小,在南京、上海、武汉、香港都设有分支机构或工厂。不想这些落脚点后来我们一家逃难时都用上了,成了躲开日本人袭击的避风港。这自然是后话,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我的母亲姜淑兰在家中也是排行老二,性情中和,没有上过学,但通情达理。家中先后育有五个孩子,不幸的是,除我之外其余都夭折了。如若算起来,我也是排行老二,所以我们一家三口都是排行老二,这也算是一种巧合吧。

刘家在南京三代家谱

我们一家住在南京下关,那时长江上没有大桥,南北岸交通主要靠轮渡。20世纪初开通沪宁铁路和津浦铁路之后,长江两岸的物资客流无法贯通南北,要靠轮船摆渡过江,所以这一带很繁华,也很忙碌。

1937年1月,在江苏省江宁中学肄业时与父母合影

刘国光(中立者),14岁

这是一片繁忙的水域,不仅是连接南北岸最重要的交通枢纽,而且是进出口重要的交通枢纽。当时下关沿江建有许多码头,外国公司驻扎在那里,以便内外出入。和记洋行也设在那里。长江上有很多外国轮船,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中国人自己的船只太少了。

我母亲是在1944年兵荒马乱年代得了猩红热在沦陷区南京病逝的,去世时才四十岁,非常年轻,那时我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已在昆明西南联大上学了。战时两地信息不通,家里一直瞒着我,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后父亲才来信告诉我这个不幸的消息。这个时候四姨的丈夫也去世了,我们两家合为一家,这样才有了我的两个继妹。

次子刘致和一家

我的外祖父

外祖父姜永发一家以务农为主,属于小地主一类,还雇工种菜,在南京城内鼓楼以东宝泰街居住,置有一些田产,盖了十几间瓦房(平房),后来出租给紧邻的在校大学生。过去那一带虽然紧邻中央大学(今东南大学、南京大学前身),但周围一大片都是菜园子,不像现在这么繁华。

当时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段要数新街口、夫子庙、中华门城关一带。

南京市区鼓楼至鸡鸣寺一带示意图

童年记忆

我母亲常带我回外祖母家玩,那时我的三姨姜淑颖交了一个大学生男朋友,他当时是中央大学学生,叫程登科,也租住在这里,后来成了我的三姨父。程登科果然能登科及第,不负祖辈的期望,后来自费到德国留学,回国后在中央大学任教,抗战时期在重庆大学、湖南大学等高校任教,颇有点名气。

正因为有三姨父这层关系,我跟租户的其他大学生也渐渐熟络起来,成了他们闲暇时光开心逗乐的对象。他们都很喜欢我,特别是湖南人袁俊和重庆人孙泽树。袁俊还乐意认我为干儿子,把一些小人书送给我看。他们告诉我许多能理解的和似解非解的道理,海阔天空,什么知识都有,乐趣无穷,都装在我这个小脑袋里,这是其他同龄孩子很难有的机会,少小时代沉浸在大学生的氛围里耳濡目染,由此也激发我探索知识海洋奥秘的浓厚兴趣和对知识的崇敬之情。

1934年,与父母(后排右二、三)、姑父母等在玄武湖五洲公园合影

刘国光(前排右一),11岁

正因为跟这帮大学生有比较密切的交往关系,母亲因而有机会做媒,将她最要好的一个朋友──父亲洋行里的女会计张懿娟介绍给了我干爹孙泽树。后来抗战流亡到大后方,这些关系都用上了。如我后来在抗战初期流亡四川时得到孙泽树夫妇多方面的照顾,这也是始料未及的。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