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是逃不出的城

有关你的那些回忆,我已经辨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有人说,回忆是由许多记忆碎片组成的虚拟城堡,是一幅没有任何色彩的画面,却因为历久弥新的思念,城堡变得越来越坚固,画面变得越来越斑斓。然而,有关你的那些回忆,我已经辨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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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晚照,琥珀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低着头,在我一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好看的眉舒展开来,对着我温柔地笑,眼睛里全是我熟悉的柔光。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渐渐消退,我的眼里只剩下那个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对我微笑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像触碰泡沫一样,小心翼翼地拦腰轻轻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呜咽出声,然后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道:“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啊!乔欢,我带你回家。”

曾经,在我最无助绝望的时候,是他将手伸向我,对我说:安冉,我带你回家。

如今,已轮到我成为他的依靠。

我自他怀里仰起头来看他,入目的却是他一张略显慌张与尴尬的脸。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林慕筝,并不是什么乔……欢。”他这样说的时候,高举着双手,尽量不让自己碰到我,却并没有就此推开我。

“你……”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温润的脸庞,狭长的凤目,这样的眉眼早已镂刻进我的脑海深处,我又怎么会认错呢?

“啊,我知道了!你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乔欢?”说着,我即刻便笑了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撒着娇,说道,“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玩,不要闹了,乔欢!我们俩都是老人家了,还要玩那种假装初次见面的游戏吗?”

他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淡漠的面孔生动起来,也学着我的样子笑着说:“那么,你……是谁?”

我认定了是他在跟我开玩笑,配合他说:“我是安冉,平安的安,‘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的冉。”

“那么你呢?你是谁?”我歪着头,满心期待地笑望着他,预备着在他说出那个答案的第一时间,便跳起来像树袋熊一样趴在他的身上。

我在心里默念那个答案,乔木的乔,欢颜的欢。

曾经,我无数次当着乔欢的面向别人这样介绍他,并嘲笑他,名字的寓意是“一根愉快的木头”。

然而,那个前一刻还任由我轻轻环住他腰的人突然变了脸,轻柔却坚决地拉开我的手,退后一步,礼貌又疏离地说:“你好,我是林慕筝。”

“哈哈,不要再装了,你早就被我识破啦。”我固执地笑着叫他,“乔……”

门外,突然有人抱着画板走进来,头也不抬地叫道:“林慕筝……”

那是一个与乔欢年纪相仿的男生,他抬头看见我,愣住,然后说道:“慕筝,原来你有客人啊!那我把画板给你放这里了。”

“你说他叫什么?”我茫然地看着那个男生,听见自己极力控制的嗓音里夹杂着明显的颤音。

“慕筝啊,林慕筝。”男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那种茫然似乎并不是能装得出来的。

我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眯了眯眼,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林慕筝的人。

男生笑起来,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原来你们不认识啊!”

“现在认识了啊!简尘,这是安冉。”他用那双狭长的凤目望着我,淡漠疏离地说,“安冉,这是我的大学同学简尘。”

“喂,即使开玩笑假装不认识我,但是演戏也要演得专业一点啊!你根本没有一个叫简尘的大学同学!”我失声尖叫出来。

简尘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然后了然地笑起来,说:“啊,我明白了。慕筝,你是不是又用你这张迷死人的脸招惹了小朋友,然后又不想负责啊?”

“假装不认识这一招实在太烂啦。”简尘摸摸鼻子,偷笑道,“看来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简尘说着,夸张地做出逃跑的姿势离开,屋子里又只剩下我和他。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细长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我便认定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一场玩笑。

“群众演员这么快就离场了?一点都不好玩,接下来你要怎么演你是林慕筝呢?”

于是,我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分明就是乔欢却嘴硬地称自己是什么林慕筝的家伙,耐心地看他还要怎么演下去。

“演?可我本来就是林慕筝啊!”他的眉头皱起来,良久,叹一口气,好脾气地说道,“好吧,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乔……欢?”

“证据?那就太多了。”我胸有成竹地偏头看着他,一副好戏即将上演的表情,“我熟悉你白衬衫上的气息;我知道你只抽同一个牌子的烟;我知道你喜欢蔷薇花;我记得你左侧额头上疤痕的形状,虽然那个疤痕可能浅淡得别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那是你救我时留下的,所以我记得那疤痕的位置和形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猜,此刻,你的身上根本没有‘林慕筝’的身份证。”

他沉默着听我说完,然后兀自笑一笑,低下头,细碎的头发落下来,挡住他的眼睛。

我看不清他的眼中是喜是悲,只听见他坦然地说:“既然你有这么多‘证据’,那么,欢迎你来一一检验。”

他张开双臂,一副愿意任我宰割、坦然又自若的样子。

我突然就有点恐慌起来,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会被我识破的样子。我轻轻吸吸鼻子,又吸吸鼻子,那本该充盈整个鼻腔的浅淡清新的白残花气息渺无踪影。

“怎么会?”我愣在原地低声喃喃,一秒后,像疯了一样扑进他的怀里,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没有那熟悉的气息。

“也许你只是换了别的牌子的沐浴露。”我强作镇定地说道,却已经有点慌乱地踮起脚,去拨开他的头发,看他的额头。

大概是因为他太高,又或者是我太慌张,他的头发仿佛有了魔力,怎么也拨不开。

我急得就快哭出来,却听见他认命般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将头发全部拨上去,露出额头,俯身笑望着我:“这里,有你想要看到的伤疤吗?”

那里,他的额头,一片光洁,没有任何曾经受过伤的痕迹。

我的心仿佛在这瞬间跌入深渊,失重般地呼吸困难。

我已顾不得所谓的形象与基本的礼貌,伸手进他的裤兜快速地翻找他抽的烟,甚至不放过西裤后面的口袋。

然而,一无所获。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记忆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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