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数年前的一个春日,在伦敦的戴萨特酒店,早餐时分,我一如既往地翻看《晨报》的专栏版,试图搜寻一些有关美国的消息。美国的新闻当然是没有找到;但是,那个幸运的早晨却给我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意外收获。
在那段日子里,被誉为“下议院之父”的前任议员T.P.奥康纳正主持着《晨报》的“伟人与回忆”专栏。在那个特别的早晨以及之后的好些日子里,专栏都是以亚伯拉罕·林肯为人物的特写——并非专注于他的政治活动,而是他事业生涯中个人的一面:他的悲伤,他的屡屡失败,他的穷困,他对安·拉特利奇的深沉爱恋,他与玛丽·托德的不幸婚姻。
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将林肯的系列故事读完。之后,我感到惊讶。我生命中的前二十年是在中东部度过的。中东部距离林肯所在的州并不遥远,并且我一直都在研读美国历史,因此理所当然地,我早该宣称自己知晓林肯的一生。但是,读完专栏故事之后,我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林肯。事实上,作为一个美国人,我却不得不跑到伦敦,去阅读一位爱尔兰作家撰写的文章,才得知林肯的人生堪称所有人类史书中最吸引人的故事之一。
这仅仅是因为我的可怜的无知吗?我不知道。但是,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当我与国人探讨这个问题时,很快就发现,国人对林肯的认识与我相差无几。他们所知道的林肯也就只有这些:出生在一个小木屋里;跋涉好几英里去借书,四仰八叉地躺在壁炉前的地板上挑灯夜读;起先干着伐木的营生,之后成长为一名律师;他的笑话很多,说什么男人的腿应该修长得足以触及地面;他被誉为“诚实的阿贝”;与道格拉斯法官激辩,之后便当上了美国总统;他头戴丝绒礼帽;他废除了奴隶制;他在葛底斯堡发表演说;他宣称他想知道格兰特将军喝的是哪个牌子的威士忌,以便能给其他的将军们也送上一桶;最后,在华盛顿的一个戏院里,他被一个名叫布思的坏小子给谋害了。
《晨报》的专栏文章激发起了我的浓厚兴趣。于是,我走进大英博物馆的图书室,大量阅读与林肯有关的书籍。书读得越多,我对林肯越是着迷。终于,我下定决心由我自己来撰写一本有关林肯生平的书。我知道自己没有受过任何写作的训练,更谈不上富有创作的激情、素养和足够的能力,可以为学者和历史学家们提供学问高深的论著。再者,我也感到没有些许的必要再出版一本类似的书籍,因为现有的都已经相当优秀。然而,在读完有关林肯的故事之后,我确实感到有这个必要。我的书应该可以向当今行色匆匆的普罗大众,简练地述说一下林肯事业生涯中最引人入胜的史实。于是,我开始努力撰写这样一本书。
写作始于欧洲。在那里,我艰苦笔耕了整整一年,之后在纽约又花去两年的时间。结果是,我将那三年写下的文字统统撕碎,扔进了垃圾堆。之后,我去了伊利诺伊——林肯曾经心怀梦想并为之艰苦奋斗的地方,拿起笔再次写下林肯的故事。在那里,我与那些和林肯沾亲带故的人们一起度过了好几个月的时光,他们的父辈们曾经帮助林肯开垦土地,修建篱笆,把猪赶到集市上去出售。为了了解林肯,我潜心研读古籍、演讲稿、年代久远的报刊,以及发霉变质的法院记录。
我在彼得斯堡小镇度过了一个夏天。之所以要去那里,是因为它距离修复过的新塞勒姆村仅一英里之遥,而新塞勒姆是林肯人生观的发源地,也是其一生中最幸福快乐之所在。在那里,林肯经营过小作坊,开过杂货店,学过法律,当过铁匠,做过斗鸡和赛马的裁判;他坠入情网,因失去恋人而心痛欲绝。
即使在鼎盛时期,新塞勒姆的居民也没有过百,而它存在的时间总共也就十年左右。林肯离开之后不久,这个村落就变得荒凉了。蝙蝠和燕子在摇摇欲坠的木屋里筑巢,狂野的牛群则在那片土地上觅食了半个多世纪。
好些年前,伊利诺伊州政府终于把那个地方给管制了起来,将它修建成为一个公园,里边复制了一些一百年前模样的小木屋。所以,今天的新塞勒姆看起来颇有几分林肯时代的模样。
那棵白橡树依然挺拔地矗立着,林肯曾经在那棵树底下学习,摔跤,忘情地做爱。每天清晨,我都会带上打字机,从彼得斯堡驱车赶到那棵树下,写下一章半节的文字。在那样的环境里写作是多么地惬意呀!蜿蜒曲折的桑加蒙河在我的眼前静静流淌,环绕在我四周的林木和干草,随着白色小牛仔的声声呼唤而翩翩起舞;蓝色的松鸦、红色的风琴鸟,还有金翼啄木鸟在林中穿梭。林肯在我眼前栩栩如生。
每当夏夜月朗星稀、鸟儿在桑加蒙河两岸的树丛中欢叫的时候,我便会独自一人前往新塞勒姆。拉特利奇的小旅馆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在夜空中活灵活现,它让我不禁想起一百年前,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年轻的阿贝和安手拉着手在月光下并肩漫步。他们聆听着夜莺的歌唱,梦想着注定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未来。然而,我坚信,新塞勒姆是林肯最能感受到幸福的地方。
写至林肯的心上人去世那一章时,我带上一张小折叠桌和一台打字机驱车穿越乡间小道,经过一个猪圈,再经过一片牧牛的草地,终于来到了这片静谧的土地——安·拉特利奇长眠之所。现在,这片土地完全荒芜了,杂草丛生。为了接近安的坟墓,我不得不大刀阔斧地斩除杂草和灌木。在这个林肯曾默默哭泣的地方,我开始了他悲伤故事的叙述。
许多章节我都是在斯普林菲尔德写就的。有些章节是在老房子的起居室里完成的,那是林肯伤心度过十六年人生的地方;有些章节是俯伏在林肯第一次起草就职演说的桌案上完成的;剩下的章节则是完成于林肯走进法院与玛丽·托德争吵不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