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生

许地山

我们屋后有半亩隙地。母亲说：“让它荒芜着怪可惜，既然你们那么爱吃花生，就辟来做花生园吧。”我们几姊弟和几个小丫头都很喜欢——买种的买种，动土的动土，灌园的灌园；过不了几个月，居然收获了！

妈妈说：“今晚我们可以做一个收获节，也请你们爹爹来尝尝我们的新花生，如何？”我们都答应了。母亲把花生做成好几样的食品，还吩咐这节期要在园里的茅亭举行。

那晚上的天色不太好，可是爹爹也到来，实在很难得！爹爹说：“你们爱吃花生吗？”

我们都争着答应：“爱！”

“谁能把花生的好处说出来？”

姊姊说：“花生的气味很美。”

哥哥说：“花生可以制油。”

我说：“无论何等人都可用贱价买它来吃；都喜欢吃它。这就是它的好处。”

爹爹说：“花生的用处固然很多；但有一样是很可贵的。这小小的豆不像那好看的苹果、桃子、石榴，把它们的果实悬在枝上，鲜红嫩绿的颜色，令人一望而发生羡慕的心。它只把果子埋在地底，等到成熟，才容人把它挖出来。你们偶然看见一棵花生瑟缩地长在地上，不能立刻辨出它有没有果实，非得等到你接触它才能知道。”

我们都说：“是的。”母亲也点点头。爹爹接下去说：“所以你们要像花生，因为它是有用的，不是伟大、好看的东西。”我说：“那么，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伟大、体面的人了。”爹爹说：“这是我对于你们的希望。”

我们谈到夜阑才散，所有花生食品虽然没有了，然而父亲的话现在还印在我心版上。

阅读提示：本篇散文诗选自1922年8月10日《小说月报》第13卷第8号。作者真实地记录了小时候参加一次家庭活动并从中受到的教育。通过谈论花生的好处，借物喻人，托物言志，揭示了花生不事张扬、不图虚名、默默奉献的品格。全篇行文按照“种花生——收花生——吃花生——议花生”的顺序来写，主要运用对话来写人记事，通过家人的闲谈表达一种朴素的思想，寄托了作者“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伟大、体面的人”的朴实而珍贵的志向，表达了作者不为名利，只求有益于社会的人生理想和价值观。全篇在抒情式记叙中，散发出生活的清新，有着田园诗般的意境。朗读时注意对话人的身份、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说话语调。父亲的语调宜迟缓沉着。孩子的语调宜活泼、快捷。同时，注意对话间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