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孙满对楚子

尚德

1 王孙满对楚子

《左传》

公元前606年,楚庄王讨伐陆浑之戎,确立霸权地位。陈兵周朝边境,询问周鼎轻重,意在伺机夺取周王室权力。周大夫王孙满通过楚庄王的询问,窥见其野心,说明周鼎的来历,指出统治天下“在德不在鼎”,摧挫了其篡逆的野心。

楚子伐陆浑之戎a,遂至于雒b,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c。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d。螭魅罔两e,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f。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g,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h,虽大,轻也。天祚明德i,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郏鄏j,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注释

a陆浑之戎:中国古代西北游牧民族。b雒:洛河,古水名。c王孙满:春秋时周大夫。d不若:不迎合,不顺从。e螭(ch ī)魅:通“魑魅”,神话传说中的山泽神怪,也指害人的鬼怪。罔两:通“魍魉”,神话传说中的山川精怪。f载祀:年,或称岁。g休明:美善而光明。h奸回:邪恶,不轨。i祚(zu ò):赐福。j郏(ji á)鄏():周朝东都,今河南洛阳市邙山。

译文

楚庄王讨伐陆浑之戎,于是来到洛河,在周朝边境检阅军队。周定王派遣王孙满前去慰劳楚庄王。楚庄王问到周王室九鼎的大小轻重。王孙满回答说:“大小、轻重取决于君主的德行,而非鼎本身。以前夏朝实行德政,四海各地把各种奇异的东西画成图像,以九州进献的铜铸成九鼎,再将这些图像铸在鼎上,各种事物因此而都被记载,百姓得以认识哪些是神,哪些是怪。因此,百姓们进入山林湖泊,便不会碰上有危害的事物。山川精怪,都不会遇到。因而上上下下和谐相处,受到老天的保佑。夏桀德行败坏,昏庸无道,九鼎迁移到商朝,经历了六百年。商纣残暴无良,九鼎又迁到周朝。如果君主德行美善而光明,九鼎即便再小,也是重的。如果德行邪恶昏乱,九鼎再大,分量也是轻的。上天赐福给德行光明的人,也有时间限度。成王将九鼎安放在郏鄏时,占卜的结果是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载,这便是天意。周朝的德行如今虽然衰退,可天命仍未改变。九鼎的轻重,因此也就不可询问了。”

2 齐国佐不辱命

《左传》

公元前589年,晋国联合鲁、卫、曹三国一致讨伐齐国,双方交战于鞍(地名),最终齐国大败。四国联军乘胜追击,一直打到离齐都不远的马陉。齐王见情势不妙,忙派宾媚人找联军讲和。宾媚人起初以财物贿赂晋侯,晋侯不答应,反而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宾媚人就以德、孝来劝说晋侯,最后还表示:若晋国一意孤行,齐国必定背水一战,以死抗争,晋侯迫于威势,不得已答应讲和。

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a,击马陉b。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c、玉磬与地。“不可,则听客之所为。”

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d,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e。”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f,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g。四王之王也h,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i,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诗》曰:‘敷政优优,百禄是遒j。’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k,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挠败l,吾子惠徼齐国之福m,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n。子又不许,请收合余烬o,背城借一p。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注释

a丘舆:齐地名,今山东青州西南。b马陉:齐地名,在今山东淄博南。c宾媚人:即国佐,齐国大夫。纪甗(y ǎ n):古代纪国的一种炊器。d萧同叔子:齐顷公的母亲。e亩:田埂。f物:考察。g阙:过错。h四王:指禹、汤、周文王、周武王。王(wà n ɡ):以德治天下。i五伯:一说指夏的昆吾,商的大彭、豕韦,周的齐桓公、晋文公;也有人认为是指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伯:通“霸”。j遒:聚集。k不腆:不丰厚。l挠败:击败。m徼(y ā o):求。n爱:吝惜。o烬:灰烬。指残余的军队。p背城借一:指决一死战。

译文

晋军追击齐军,从齐国的丘舆而入,攻打马陉。齐顷公派宾媚人向晋侯献上纪甗、玉磬,并同意割地以求和,说:“如果不行,就随他们怎么样好了!”

宾媚人献上礼物,晋国人不答应讲和,说:“必须要萧同叔子做人质才行,并且要使齐国境内的田垄全部改为东西向。”宾媚人回答说:“萧同叔子不是别人,是我们国君的母亲。若以地位相当而论,就跟晋君的母亲一样。您在诸侯中发此重大命令,却说一定要别国国君的母亲做人质以为凭信,这样一来,您把周天子以孝治天下的命令置于何地?更何况您这是命令别人做不孝的事情。《诗经》里说:‘孝子之心永无穷尽,并且会推及影响到他的同类人。’如果您用不孝来号令诸侯,岂不是令自己陷入无德的行列?先王划定天下的土地疆界,因地制宜,使天下的土地按照有利的态势分布。所以《诗经》里说:‘我划定疆界,管理田亩,分别南向东向开辟田亩。’现在您规划诸侯的田亩疆界,却只宣布‘田垄全部东向’,只为了方便您的军队行军,不管土地这样规划是否合理,这恐怕不是先王的政令吧?违反先王就是不义,您又怎能做得了盟主呢?晋国在这一点上确实有过错。四王之所以能够统御天下,是因为他们树立德行,并且始终以满足诸侯共同的愿望为己任;五伯之所以能称霸诸侯,是因为一直不辞辛劳地安抚大家,始终遵行天子的命令。而您现在想聚合诸侯,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永无止境的欲望。《诗经》里说:‘以宽仁之心来施行政治,各种福禄就会聚集在身旁。’您实在算不上宽容,如果抛弃一些福禄,这对诸侯又有什么害处呢?您如果不答应讲和,我们的国君派我来的时候,还交代过另外的话。他说:‘承蒙您带领军队来到我们的国土上,敝国用不丰厚的财物,来犒劳您的随从。因为畏惧您的威严,我们的军队战败了。蒙您的恩惠来为齐国求福,如果不灭亡我们的国家,而使两国重续旧好,那么先君留下的器物、土地,我们是不敢吝惜的。如果这样您还是不肯讲和,那就请允许我们汇集残余部队,在城墙之下与您决一死战。我们哪怕有幸战胜,仍旧会服从于您。如果不幸战败,哪里还敢不唯命是听?’”

3 子产告范宣子轻币

《左传》

春秋中期,晋国作为一方强国,常向那些弱小的诸侯国索要贡品财物,许多小国难以承担重负,郑国就是其中之一。此文讲的是郑大夫子产给晋国执政范宣子写了一封信,劝说晋国应重德轻币,强调德行才是立国的根基。

范宣子为政a,诸侯之币重b,郑人病之。

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于子西c,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d。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e,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

“夫令名,德之舆也f。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g。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h?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

宣子说i,乃轻币。

注释

a范宣子:晋国大夫。b币:帛,古代通常指礼物。c子产:即公孙侨,郑国的执政大夫,春秋时杰出的政治家。子西:即公孙夏,郑国大夫。d令名:好的名声。e赖:私自占有。f舆:车。g迩:近。h浚(j ù n):榨取。i说:通“悦”。

译文

范宣子执掌晋国朝政时期,诸侯给晋国进献贡品的负担很重,郑国人为此深受疾苦。

二月,郑简公前往晋国。子产委托子西带了一封信,告诉范宣子说:“您执掌晋国的朝政,四周诸侯没有听说过您的美德,只是听说您增加缴纳贡品的数量,我对此感到很不解。我听说掌管国家政事的君子,不担心自己收到的贡品不够丰厚,而担心自己没有好的名声。诸侯们进献的贡品都集聚到晋国公室,那么诸侯就要有二心了。如果您私自占有这些财礼,那么晋国的内部就会不团结。诸侯怀有二心,那么晋国就会受到损害;晋国内部不团结,那么您的家族就要受到损害。您何以如此糊涂!要这些贡品又有什么用?

“好的名声是传播美德的车子。好的德行是国家的立足根基。有了根基国家才不至于败亡,您不应当致力于此吗?有了好的德行百姓就会获得快乐,百姓快乐国家才能长久。《诗经》里说:‘得到君子真快乐啊,他们是国家的基础。’这是因为君子有美德吧!‘老天在监督着你,你不要让自己怀有异心。’这是告诉人们要有好的名声吧!用宽仁之心弘扬美德,那么好的名声自会载着美德四处传播,因此远方的人来归顺于您,近处的人安居乐业。您愿意让人们对您说‘是您养活了我’,还是说‘您榨取我们只为养活自己’呢?大象因为有象牙而丧命,正是因为象牙值钱啊。”

范宣子很高兴,于是减轻了诸侯国的贡品负担。

4 祭公谏征犬戎

《国语》

周穆王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兴师讨伐犬戎,却无所收获,导致周王室在诸侯中的威信大减,自此之后,诸侯不再朝见周天子。本文写的是周穆王征讨犬戎之前,大臣祭公劝谏穆王,告诉他不要滥用武力,应该以德安抚天下。周穆王一意孤行,兴师动众,结果只收获了几只狼和鹿。

穆王将征犬戎a,祭公谋父谏曰b:“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c:‘载戢干戈,载櫜弓矢d。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e。’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f,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g

“昔我先世后稷h,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i,而自窜于戎、翟之间j。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k,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l。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m,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n,邦外侯服o,侯、卫宾服p,蛮、夷要服q,戎、翟荒服r。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而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s,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t?吾闻夫犬戎树惇u,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v,其有以御我矣。”

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释

a犬戎:古代西北戎人的一支。b祭(zh ài)公谋父:周穆王的大臣。c周文公:周公姬旦,“文”是他的谥号。d櫜(ɡ āo):收藏弓箭盔甲的器具。这里用作动词,把弓箭收藏起来的意思。e允:发语词。f茂:古同“懋”,勉励。g滋:增加。h后稷:王室主管农业的官员。这里指周的始祖弃。i不窋(zh ú):弃的后代。j翟:通“狄”。k纂:同“缵”,继承。l忝(ti ǎn):玷污。m帝辛:商纣王,名辛。n甸服:离王城五百里的区域。o侯服:甸服外五百里的区域。p宾服:不是诸侯,而是以宾客的身份服侍天子的地区。q要服:指离都城一千五百里至两千里的地区。r荒服:指距离都城二千到二千五百里的边远地方(亦泛指边远地区)。s大毕、伯仕:犬戎首领。t几顿:几乎废弃。u树惇:立性敦厚。v纯固:真诚、专一。

译文

周穆王准备征伐犬戎,祭公谋父劝阻说:“不可以。先王推崇德治,不炫耀武力。军队,在平时应该保存实力,在必要时动用,一旦动用就要震慑敌人;炫耀等于轻慢,轻慢就会失去威慑力。所以周文公作《颂》说:‘收起干戈,藏起弓箭。我追求美好的德行,将其施行于这夏国。我王一定会天命长久。’先王对于百姓,勉励他们端正自身品德,使他们性情更加宽厚,增加他们的财货,改善他们的器用;使他们了解利害的关键,用礼法道德教导他们,使他们从事有利的事情而避免有害的事情,使他们既感怀君王的德治而又畏惧君王的威严,所以能够使周王室世代相传并且变得强大。

“从前我们的祖先曾经做过后稷,辅佐过虞、夏两朝。到夏朝衰败的时候,废除了农官,不再致力于农业。我们的祖先不窋因此失掉官职,逃到西北少数民族中。他对农业不敢怠慢,时常宣扬祖先的美德,继承、完善先祖的事业,修明先祖的教化制度,朝朝暮暮恭敬勤劳,保持宽厚诚恳的品性,奉行忠实守信的原则;不窋的后世子孙一直保持着这些良好的品德,不曾辱没前人。到了武王,他发扬前人光明磊落的德行,再加上慈爱和善行,侍奉神明,爱护百姓,神明和百姓无不对此感到喜悦。商纣王帝辛对百姓极为暴虐,百姓无法忍受,乐于拥护武王,这便有了商郊的牧野之战。这是因为武王并非崇尚武力,而是怜恤百姓之苦,而为他们除掉祸害啊。

“先王定下的制度是:王畿以内称为甸服,王畿以外称侯服,侯畿到卫畿之间称宾服,蛮、夷地区称要服,戎、狄所居之地则称荒服。甸服的诸侯贡献周王祭祀父亲、祖父的祭物,侯服的诸侯贡献周王祭祀高祖、曾祖的祭物,宾服的君长贡献周王祭祀始祖的祭物,要服的君长贡献周王祭祀远祖以及天地之神的祭物,荒服的首领朝见天子。祭祀父亲、祖父,是每天一次;祭祀高祖、曾祖,是每月一次;祭祀始祖,是每季一次;祭祀远祖、神灵,是每年一次;入朝见天子,是终身一次,这是先王的遗训。若有不来贡献日祭的,天子就应该反省自己的内心;有不来贡献月祀的,天子就应该反思自己的言语;有不来贡献时享的,天子就应该搞好政令教化;有不来贡献岁贡的,天子就应该修正尊卑名号;有不来朝见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德行;如果依次修正过后仍旧有不来朝见的,就得修正刑法了。因此惩治不祭的,讨伐不祀的,征剿不享的,责备不贡的,向天下通告不来朝见的。这样,就有了处罚的条例、攻伐的军队、征讨的准备、斥责的命令和告谕的文辞。发布了命令,公布了文告,要是还有不来的,天子就得在德行上增强修养,不让百姓到远方去受苦。所以,近处的诸侯无不听命,远处部落无不归顺。

“现今大毕、伯仕死后,犬戎首领按他荒服的本分前来朝见。您却说:‘我一定要用宾服不享的罪名来征讨他,而且要让他看看我们的武备军队。’这不是废弃先王的遗训,而把‘终王’制度几乎破坏殆尽吗?我听说犬戎的君长拥有宽厚的德行,能够遵循他先祖的德行,一直坚守,真诚不移,他有理由抗拒我们。”

穆王不听劝,于是去征讨犬戎,结果得到四只白狼、四只白鹿而归。从此以后,荒服诸侯就不再来朝见天子了。

5 里革断罟匡君

《国语》

鲁宣公违背时令捕鱼,大夫里革见到后将渔网割破,还为鲁宣公陈述了一番合理利用自然生态资源的认识,委婉地批评了鲁宣公的这一做法。宣公听后,不但没生气,反而虚心受纳,体现了他的大度和贤明。

宣公夏滥于泗渊a,里革断其罟而弃之b,曰:“古者大寒降,土蛰发c,水虞于是乎讲罛罶d,取名鱼,登川禽e,而尝之寝庙f,行诸国人,助宣气也。鸟兽孕,水虫成,兽虞于是乎禁罝罗g,矠鱼鳖以为夏槁h,助生阜也。鸟兽成,水虫孕,水虞于是乎禁罝i,设阱鄂,以实庙庖j,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蘖k,泽不伐夭,鱼禁鲲鲕l,兽长麑m,鸟翼n,虫舍蚳蝝o,蕃庶物也,古之训也。今鱼方别孕,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p。”

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师存侍,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

注释

a滥:下网捕鱼。泗:泗水,在今山东境内。b里革:鲁大夫。罟(ɡ ǔ):渔网。c土蛰:在地下冬眠的动物。d水虞:掌管水产及有关政令的官员。e登:通“得”,求取。f寝庙:宗庙。g兽虞:掌管鸟兽及有关政令的官员。罝():捉兔子的网,也泛指捕鸟兽的网。罗:捕鸟的网。h矠(cu ò):用叉矛刺取。i罝):当作“罜(zh ǔ”,小渔网。j鄂:捕兽的陷阱。k槎(zh à):用刀斧砍斫。蘖(n iè):树木砍去后从残存茎根上长出的新枝。l鲲:鱼苗。鲕(é r):鱼子。m麑(n í):小鹿。y ǎ o):小麋鹿。n k ò u):初生的小鸟。o蚳(ch í):蚁卵。蝝(yuá n):蝗的幼虫。p艺:限度。

译文

夏天,鲁宣公到泗水深潭下网捕鱼,里革割断他的渔网,并将其扔掉,说:“古时候,大寒过去之后,冬眠地下的动物开始活动,水虞便谋划安排渔网、鱼篓,捕捉大鱼,捞取龟鳖等,拿到宗庙里用于祭祀,并让百姓也按照他的方法做,这是为了帮助散发阳气。当鸟兽开始孕育,水中的生物正在成长的时候,兽虞官就禁止用网捕捉鸟兽,只许刺取鱼鳖,用来做成夏天吃的鱼干,这是为了帮助鸟兽繁衍。当鸟兽成长,水中生物开始孕育的时候,水虞就禁止小渔网入水,只设置陷阱捕捉禽兽来充实宗庙的厨房,这是为了储存物产以备以后享用。而且,到山中去不砍伐树木新生的枝条,到湖边去不采摘还没长成的草木,捕鱼不捕小鱼,捉兽留下幼兽使其成长,捕鸟保护幼鸟和鸟蛋,杀虫时留下蚂蚁卵和蝗虫的幼虫,这是为了万物的繁殖生长,这些都是古人的教导。现在鱼类正在孕育期间,不让它们成长,还要下网捕捉,着实贪得无厌。”

宣公听后,说:“我做错事,里革纠正我,这不是很好吗?这是张很有意义的网,让我得到了关于天地万物的取用方法。让有关官员把它保存起来,使我不忘里革对我的劝谏。”当时乐师存正好侍立在一旁,他说:“与其保存这张网,倒不如把里革安置在您的左右,那样您就更加不会忘记了。”

6 叔向贺贫

《国语》

晋国执政大臣韩宣子为贫穷而烦恼,叔向却前来向他祝贺。韩宣子不明其意,叔向便向他举了晋国大夫栾武子一家三代的兴衰,以及昭子家族富极而亡的事例,借机劝导宣子重视德行的建立,使他明白富贵并不能保证韩氏的兴盛,只有德行才能保证韩氏的昌盛。

叔向见韩宣子a,宣子忧贫,叔向贺之。

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无以从二三子,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

对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b,其宫不备其宗器;宣其德行,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c,以免于难。及桓子d,骄泰奢侈,贪欲无艺,略则行志e,假货居贿,宜及于难,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f,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g,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h,以亡于楚。夫郤昭子i,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j。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惟无德也。

“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何贺之有?”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将亡,赖子存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

注释

a叔向:春秋时期晋国大夫。韩宣子:名起,晋国上卿。b栾武子:栾书,晋国上卿。一卒之田:即百顷田地。(文中栾武子是上卿,上卿享受的待遇应该是五百顷田地。)c疚:弊病。d桓子:栾黡(y ǎn),栾书之子,晋国大夫。e略:犯。则:法。f怀子:栾盈,栾黡之子,晋国下军佐。g修:学习。h离:同“罹”,遭到。i郤(x ì)昭子:郤至,晋国下军佐。j绛:晋国的国都,今山西绛县。

译文

叔向去拜见韩宣子,宣子正为穷困发愁,叔向向他道贺。

宣子说:“我有卿的名位,但无卿应享有的财产,无法和卿大夫们往来应酬,我因此而发愁。你祝贺我,这是为什么呢?”

叔向回答说:“从前栾武子不曾拥有一百顷的田地,他的家里没有足够的祭器;他发扬德行,顺应法度,使自己的名声传播于诸侯之间。诸侯亲近他,戎、狄归附他,晋国也因此获得很好的治理。他执行刑法没有弊端,因此避免了灾难。到了桓子,桓子却骄傲奢侈,贪得无厌,忽视法制,胡作非为,放债取利,囤积财富,本该碰到灾祸,却依靠栾武子的德行得以善终。到了怀子,他一改桓子的行事方式,而学习武子的德行,本该免于灾祸,却因为父亲罪孽深重而获罪,逃亡到楚国。再说郤昭子吧,郤昭子的财富足以抵得上王室的一半,采邑的兵赋抵得上三军的一半,他凭借自己的财富和恩宠,在晋国极尽骄纵。最后他的尸体被呈于朝廷示众,自己的宗族在绛被诛灭。若非如此,郤家出来的八个人,有五位是大夫,三位是卿相,他们受到的恩宠已经很大了;而一朝灭亡,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们,这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德行啊。

“现在您有栾武子的贫穷,我认为您也能有他的德行了,因此向您祝贺。如果您不担忧德行尚未树立,却担忧财富没有积累足,我向您表示怜悯还来不及,还有什么可祝贺的呢?”

宣子向他下拜,并叩头说:“我差点儿要灭亡了,全靠您拯救了我。不是我自己单独蒙受您的恩德,恐怕从我的先祖桓叔往下的后代,都得感谢您的恩赐啊。”

7 颜斶说齐王

《战国策》

齐王对士人颜斶出语轻慢,颜斶反唇相讥;齐王许下荣华富贵,邀请他来辅佐,颜斶以不愿为名利所拖累而拒绝。本文塑造了颜斶自重自尊,又超群不俗的清高形象。

齐宣王见颜斶a,曰:“斶前b!”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说。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c。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

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d,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e。愿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f,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g,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净贞正以自虞。”则再拜而辞去。

君子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也。”

注释

a颜斶(ch ù):齐国隐士。b前:到前面来。c趋士:礼贤下士。d柳下季:即展禽,又称柳下惠,鲁国贤士。e病:羞辱。f太牢: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社稷时,牛、羊、猪三牲齐备称太牢。g尊遂:尊贵显达。

译文

齐宣王召见颜斶,宣王说:“颜斶,你到跟前来!”颜斶也说:“大王,你到我跟前来!”宣王不高兴。左右的人说:“王,是君主。你颜斶,是臣子。大王说‘颜斶,到跟前来’,你也说‘大王,到跟前来’,可以这样吗?”颜斶回答说:“我走上前去是贪慕权势,大王走上前来则是礼贤下士。与其让我趋炎附势,不如让大王礼贤下士。”

宣王气得变了脸色,说:“是君王尊贵,还是臣子尊贵?”颜斶回答说:“臣子尊贵,君王不尊贵。”宣王问:“这么讲有什么根据吗?”颜斶答道:“有。从前秦国攻打齐国,曾下过一道命令,说:‘有胆敢去柳下季墓地五十步之内的地方砍柴采木的,处以死罪不赦。’还有一道命令说:‘有能取得齐王头颅的,封万户侯,赏黄金千镒。’由此可以看出,活着的君王的头颅,还不如死去的臣子的坟头珍贵。”

宣王说:“唉,君子是可以侮辱的吗?我这是自取其辱呀。希望您接受我做弟子。只要颜先生与我交游,吃的必然是美味佳肴,出门必定乘车马,您的妻子儿女也穿戴华丽。”颜斶谢绝而离去,说:“玉石生在山上,一旦加工就破坏了它,不是加工后就不珍贵了,而是璞玉的本质不完整了。士人生活在山野,经过推举选拔享受到俸禄,并不是地位不尊贵,而是形体和精神不再如原来那样完整了。颜斶情愿回家,吃饭晚一点儿,就像吃肉一样;安适地步行,就像乘车一样;不获罪,就和地位尊贵一样;保持清净的生活和端正的德行,以此为乐。”于是颜斶向着宣王拜了两拜,告辞而去。

君子说:“颜斶懂得满足啊!回归自然、纯朴,就一生不会受到羞辱。”

8 孔子世家赞

《史记》

此文是《史记·孔子世家》的赞语,肯定了孔子是以道德学问而为后世景仰,表达了作者对孔子的高度崇敬之情。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a。”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b。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c,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d,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e,折中于夫子f,可谓至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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